我定了定神,四下看一番,沒有人注意我,于是稍松了口氣,轉身離去。
聽著自己的軟鞋底踩在石子路上的聲音伴著裙擺曳地的窸窣,撥碎了灑在地上的陽光,忽然莫名地擔心這地上會裂開一個口,之后自己一腳踩空,跌入萬丈的幽穴里。
人家呈王室的女兒逃亡避罪的事情,不管怎么說都是機密,就連他們內族的子弟都不一定知道,怎么父親就如此非要打探出來?雖然,蔡皓將軍就此事都向我解釋過,但是總覺得牽強。我唯一的感覺便是,這事情真的很蹊蹺。
這個叫屈靖的人,又成了我心上新添的一塊重石。怪說不得方才我會覺得他眼熟,許是瑤國人,既然為蔡皓將軍所指使,那就必定是我父親身邊的什么人。
這是王府,不是什么人都好進來的。他今日送玉雕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得以與我說上那么幾句話。接下來,他可能就每日在榮順齋里等我的消息呢。
聽聞那瑤國使臣韓成已經回瑤國去了,不知道蔡皓是不是還在瀛邗。還好,那天碩王爺只是猜到了使臣私會我是受我父親之托,倒也沒有仔細追究。他若知道其實是蔡皓找我,那就不是這么容易便放手了。因為,我曾聽哥哥說過,蔡皓將軍是與長空碩交過手的,那便是見過面的。如果蔡皓此刻還在瀛邗,真是太冒險了。我的額前不由冒出冷汗。
我逃避著自己的心事,每日里安心地等待著他的生辰,那天王府中必然是熱鬧至極的吧,我素來是討厭熱鬧的人,但是來到呈國后,我竟然開始期盼這樣的場景了,喜歡人們臉上明朗的神情,喜歡他們聲喉里張揚的笑,如同那日在他的慶功宴上一樣令人心胸開闊。
而不是某種,如同縈繞在呈王嘴角昏昧的詭笑,大長公主猶含他意的碎碎念,綾妃不明善惡的關心,以及父親漸漸播種進呈國來的,如同長在暗隅里的藤蔓,時不時便神不知鬼不覺地探出頭來戳我一下,然后迅速在我耳邊低于交代幾句。我討厭這樣的感覺。
那些總是來王府里求見的老大臣,依然每日都來。可是他見他們的次數竟是越來越少了,或是任由他們在正廳里候著,他就是閉門不見。或是從沒有人在外堵截的府門出去。于是那些大臣們便在王府中執著地等候,不吃不喝,十分固執。有時,他們知道他就在府中,便在正殿的門前一跪就是一天。
我是漸漸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是一場禍水之亂。
我之前就聽聞,綾妃十分得寵,但是沒有想到竟已經到了這般境地。蘇綾鄂是美麗的,她的美麗就像一盞燈,能夠使所有慘黃的燭火就此暗淡。那些頗有姿色的,被她一比,便會少了許多顏色。本就沒幾分姿色的,站在她的身邊,越發成了枯草。
呈王的眼睛是越來越不能離開她了,就是一刻不見也不行。聽聞每日與綾妃在深宮中日日吃酒作樂,夜夜歌舞聲樂不歇。
呈王在瀛邗附近的五座大城及數十座小城中搜刮盡了民財,又滿城的抓苦力,在呈王宮附近的百里空地上為綾妃擴土建瓊澤宮,民怨四起。
記得前一陣子,碩王爺某個晚上回來,在耳邊對我說的,帝都東南五城恐有不定,說的就是這事。還有品妃與綾妃來碩王府小坐時,品妃也曾陰陽怪氣地說大王正大興土木修瓊澤宮,語氣甚是尖酸,弄得綾妃一臉的不自在。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也是后來才聽聞,原來呈王在建瓊澤宮之前,就已經將呈王宮擴了將近長空赤天在位時的兩倍,我剛來呈國時住的曇宮,便是這長空焰即位后沒多久建的,只為了以后安置各國送來的美色。
這些積怨,是一點一點疊加起來的,直至被這瓊澤宮的事推至極限。
本來只是一些怨民在各城州的太守府邸門前鬧,個城州太守不斷的將奏本遞呈到宮里來,有的親自進宮覲見,可幾乎都被某些寵臣擋了回去,就算不擋著,呈王也是一律拒之門外,置之不理。
太守們無奈,于是民怨更深。后來就被一些動機不純的,或是積怨太深的人暗地糾集在一起,再摻雜一些平日里本就無所事事的游手好閑的以及唯恐天下不亂的人,給這些怨民煽風點火。終于在某個深夜,五城中的陵州城太守王禾啟被涌進府中的暴民亂刀砍死,懸首于長桿之端,像舉著旗子般舉著這顆人頭黑壓壓地涌向城門,之前隋梁城早就在各城門部署重兵,一時間血染城墻。這一舉動更加深了積怨。
與陵州城齊名的其余四城即渭州城、檳州城、邰州城、靖州城的太守聞之相繼領著數萬家族私兵逃遁,十幾座小城的城主也均一夜之間消失的無影無蹤。于是以陵州城為首的其余這些同樣遭遇壓榨的怨民便鋪天蓋地的掀騰起來,響應陵州城,守城的將領聯名啟奏,要求繼續調兵鎮壓救援。
怨民們搖著王禾啟的人頭朝著鎮壓的兵將喊,說是大王若不停止建瓊澤宮,蘇綾鄂不出呈國,此恨難消,此亂難休矣!
朝中大臣亂作一團,有的進諫大王順應民意,平息民怨,停建瓊澤宮。有的則說,當初建瓊澤宮確是不妥,然事已至此,如若順應民意,有損王者之威,主張以強勢鎮亂。還有的說,順應民意,將初建根基的瓊澤宮拆毀,但是為首的叛亂者及擅離職守的太守城主都需捉拿問罪。等等等等,眾說紛紜。
呈王許久都未表明心意,后來說了句:“呈國,是本王的呈國,本王給自己的妃子建幾座宮殿有何不妥?至于民怨的事,執掌兵權的是碩次王,自然有保瀛邗之安的大任在身。這就用不著本王再操心了。”
于是那些被呈王拒之門外爭執不休的老臣子們便又紛紛來碩王府求見。于是便出現了這段時日平凡出現的場景。
先前暴亂還未起,只是在蓄勢的時段,長空碩是極少回府的,按大王的旨意,在瀛邗城周與距瀛邗三十里處部署了重兵防守,并同時向各城調兵防備。這一但鬧起來了,他倒是突然常在府中了,對正如火如荼的暴亂竟有了幾分漠然的態度。
那些人將呈王的話轉達與他,然后又紛紛向他闡明各自的想法,主張順應民意的希望他能勸諫呈王停建瓊澤宮,遣綾妃回宋昭。主張鎮亂的希望他能盡快地捉拿逃遁的太守城主及反叛賊首。
他冷笑一聲道:“既然大王說保瀛邗之安的大任在我身上,那我此刻的做法有何不妥?各城已派重兵防守,瀛邗也被我里外三層地圍住,區區幾個暴民是打不進來的。捉拿賊子與太守之事,那些個人走時都帶了數萬的私兵,捉拿他們必會歷經幾場死戰,此非兒戲!況且若是逃遁他國,你們還叫我帶兵打進去不成?大王未下旨,我如何擅自做主。你們想要怎樣,自去向大王求了旨意來,我長空碩定會照做。還有遣綾妃回國的話,更是荒唐,我長空碩管兵管將絕無二話,那大王的妃子我如何管得,你們此刻說與我的不是廢話是什么!”
他這話音一落,老臣們又是一陣各執己見的苦言相求相勸。
直至日落西山,連晚膳時辰都誤了,才一個個又一次失望地離去。恰巧與剛進府中的冼王爺碰了個照面。于是其中一個大臣又與冼王爺說了幾句什么,像是希望冼爺勸勸碩王爺之類的話。
長空冼一笑:“老大臣這是在玩兒的什么,在這兒勸我,讓我勸碩爺,碩爺再勸大王,有什么用?”
這一問,那老臣便行了一禮,什么話也沒再說就走了。然而雖是走了,但我知道他們明日還會來的,這段時日,憑長空碩怎么閉門謝客,冷語回絕,那些人都不罷休,我還從未見過如此奇異熱鬧的場景。
冼爺還未進殿門,便聽見里面像是茶杯被拍碎在桌子上的聲音。
這聲音將躲在外面拐角處的我和即將進門的冼爺都嚇了一跳,冼爺回頭看看我,便沖我壞笑了一下,抬腳進去了。
“這推來推去,全推到你這兒來了。惹出亂子,得罪民心的事兒讓你做。”冼王爺一進門便道。
我許久都沒有聽到碩王爺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