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114買地(二)
明朝生活面面觀前傳114買地(二)
明朝生活面面觀前傳114買地(二)。
()文箐想當然地以為這地既然一個愿買,一個愿賣,自是一手交錢一手交契,也不過兩天功夫的事。可是等到真正辦下來的時候,已是開春到處耕牛的季節了。這中間發生的事,不能一言盡之。
那日同陳管事交待完畢,他自是去鄉下同主家協商交易。只是過得三四日,歸家卻直搖頭,對了文箐道:“小姐,這次這事只怕沒辦好……”
文箐奇道:“難不成主家反悔不成?不賣了?”
陳管事道:“那倒不是。只是這地此前轉過兩次手,過兩年便是正好十年一次的入冊期。此前的賦稅卻因為田主來回更易,故此賦稅一項一直都未繳賦……”
文箐聽得不清不楚,什么十年一次入冊期?稅賦不都是一年交一次嗎?怎的能拖得這般久?
原來明代的土地登記入魚鱗冊,正是十年統計更新一次,故而也是十年調查一次各塊土地稅賦繳納情況。而此地中間幾易其主,最早便是通過“飛名詭寄”等手段,使得賦稅一下未曾交賦。漸至后來幾個事主都發現該問題后,便都心著找下一任來接棒。眼瞅著十年入冊期到了,這次的田主也著急出售。周家要是接了,便得將所有的稅負承擔過來。
文箐道:“等等,陳伯,你說的那些個什么手段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陳管事便又進一步解釋道:太祖時期,田地變更,都只能在一圖境界內交易,跨圖交易或者更換土都不是不容許的。可是實際生活中哪里能沒有這樣的需要?比如二都的張家娶了五都的李氏,三都劉氏嫁給了四都陳氏,嫁妝里要都有田地的話,便是連這個也不好滿足。后來便有人鉆空子,一都的人跑到十都去買地,買完地之后,只是仍寄名在十都的人手里。這樣要是誠信一直在,掛在十都人手里的賦稅一直會由一都人來繳納,可這中間要是一都的人后來轉手賣于七都的人手里,七都的卻不再繳納賦稅,導致土地早不在十都人手里,而十都人卻欠下了不少賦稅。
文箐聽得并懂不懂。陳管事此時也顧不得上了,總之就是一句,這地有賦稅未繳清的問題,這還只是問題其一;其二則是請了個形家去看了地,那幾十畝地風水并不好,不適宜蓋房子。倒是看中了旁邊另一塊地,只是人家亦曉得有形家看了地,是個好地基,于是抬價為一畝需得千多貫鈔。
在文箐的意識里,她也是極少想到古代蓋房是一定要請風水師相看地形的,要不然肯定是不動工的,自己倒是忽略這點。曾經還以為曾家大嫂是信迷信,如今看來卻是家家戶戶都是必須遵守的。周家流年不利,自己總不能說:不用看風水了,想建便建吧。多少在心理上,大家住得很不舒服,日后免不了添堵,會有不少話題。所以花點兒,選個風水寶地,也是好的。“那千貫一畝,在岳州這地界貴嗎?”
陳管事道:“這也是我辦事不小心,請形家看風水,沒想到被那家人看到,幸好特地一再囑咐了形家勿要露了口風,只是若人家有了覺察,也請個形家去看看,怕是漲到二千貫不止。”
文箐聽完,默默算了一筆帳,這筆花銷太大了,出乎預算之外的。當家果真是苦差事,總是意外支出層出不窮,就是再多備用現金也難支。“那要是買了下來,這不到一畝的地,花得二千貫,再加上買磚請工匠,建上兩進院子,這一些花銷還不得近萬貫了?便是一個小院子,只怕也得四五千貫鈔還不止了。”
陳管事見小姐發愁,道:“我聽阿素她娘道,小姐若是在岳州買房安家的話,三間房的小院子,倒也只需得五千貫鈔。如此下來,便在買的地旁,選個不兇的方位建個農舍,并不作住家用,只作圍倉同農戶雇工短住即可。”
文箐想想,也只能如此。便道:“只是眼下岳州賣房的實在少……看來咱們也只能再賃房子了,還得在曾家這里耗上一陣子了。唉……算了,這房子的事先不想,地的問題還是主要的。陳伯,那這個賦稅有辦法解決嗎?”
“這賦稅未繳一事,也是得天回到城里我才打聽到,還未曾與主家說些事。適才我托了人去衙門查了冊子,只是這賦稅咱們自是不能再繳的。”
文箐想想若要真是自己去買,哪里曉得這樣的事?只怕就是直接一個活活的“冤大頭”,幸虧有陳管事這般辦事得力的人,周家要缺了他,可是實實不行啊。在自嘆倒霉之余,不免心里公了口氣。“陳伯,這賦稅一年得繳多少啊?”
“岳州這里比蘇州來說,要好得多,一畝上等地一季也不過二斗。”
“難不成蘇州比這里還貴很多不成?”文箐心想,不都說這是國稅嗎?難不成各地還不一樣?
“相較起來,不是高一點。蘇浙等地,官田一畝則需得一石不止。”
文箐聽到這里,嘴巴張得大大的,驚疑地道:“怎的這般高?不是……可我聽得,一畝也也不過收得兩三石米,這豈不是要繳了一半了?”
陳管事點點頭道:“便是太祖建國時,便這般了。只有特例青田縣,因誠意伯之故,才得以畝稅幾升罷了。除了災荒免稅的,這在全國也是最低的。”
文箐聽得他慢慢說些陳年舊事,沒想到這賦稅一事,扯到了開國之初太祖同張士誠的交戰來了。朱元璋開國后,便記恨張士誠故里蘇杭等地人氏昔年支持張氏,故此稅賦極重,遠高于全國他地。而青田縣,則是太祖掛念劉伯溫之故,才得以幸免不受如此重稅。形容起來,這賦稅真是此地因一人而千人居天上,彼地因一人而十萬民眾處于地底。
陳管事最后又怕小姐憂心此事,只道是看打聽結果,另外再找田主看知由單(也叫稅由),或者找農來稅票,看看到底積欠了多少,能追補回來不曾。再不濟,或者賣主不降價,大不了不買了。
文箐聽得頭大,關于這一系列的知識,自己完全不懂,臨時聽的陳管事灌進來的知識,雖然也曉得個大概,但要串起來,一時半會兒想有個什么主意能對付過去,說真的,那真是高看自己了,自己不是神,哪里就全能得如此厲害?她心底有自知之明,只能放著此時,慢慢一步一步來。
原本因為買地的高興心情,一時受了沉重打擊。想到周夫人對自己講的,自己確實是沉穩不足,所幸身邊還能有人為自己把關。要是自己突然孤身一人落在世上,獨自一人在外闖蕩,真能好好生存下去?也許早餓得皮包骨頭,或者一不小心變碰到明代的哪個“雷”區,掩蓋于黃土之下呢。這樣想來,不免一時灰了心,沒了斗志。
怏怏地回了房。見到阿素正全神貫注地在繡一件抹胸。此女子先時還羞羞答答的,沒想到祈家派了媒婆過來談過婚約后,她如今倒是把這些嫁妝物事做得有板有眼地,眉眼之間也掩飾不了春意。
文箐琢磨來琢磨去,也沒想明白她是何時看上了祈五郎的?想當初為個葡萄還埋怨人家是來蹭吃的,莫不是那時便是古人的一種含羞帶嗔?想來這二人見面也只得一次兩次啊,連開口說話的機會也無,難不成古人真是“一見鐘情”?這么講求眼緣?
唉,古代人的婚姻,看來容易滿足啊。想自己,曾經可是聽媽媽說這個道那個,真是挑來揀去,可惜最后挑中的人,她卻無緣了,自己落到這里來了。
阿素見小姐在那邊長吁短嘆,關切地問道:“小姐,這是為了何事發愁?”
文箐不想給她喜悅的心情上添上一筆愁緒,心想陳管事都不多與陳媽說這事,陳媽也不與女兒講這些煩心事,自己何必把不快樂的事講出來,圖增另一個人憂心。道:“唉呀,見你如今這一錢一線地縫這些個,不免掛念起阿靜來了。想著想著,便想到豆子與黑漆了。也不知他們到哪里了?黑漆要是被他族人收為養子的話,是不是也有個娘疼,比在咱們家好些?”
阿素被她這么一說,也想到了阿靜的好,平日里做這個,只要有她在,自是熱鬧些。如今自己定了親,下廚由阿姆來,自己只需照顧姨娘,成日里便只好摸些針線活,也不能跟著小姐隨意笑鬧了。婚約一定,便覺得不再如從前那般輕松了。想得甚多,只是這話亦說不得,只接著話題道:“黑漆是認祖歸宗,這至少是件好事。他那房既然是族親,因為要絕戶,才收養了他,那便是過繼,屆時家里的財產便是由他來繼承的。這同義子還是有所不同的,小姐無須為這個憂心嘆氣。”
文箐道:“聽你這么說來,這養子同繼子還真不一般了?”
阿素笑笑道:“那自然。養子再多,也不能同過繼的宗氏子侄爭家產的。他族親是絕戶,既然要過繼了他。他又無生身父母在世,同那些個生父母而去給人家當過繼子的又不同。想來定會把他當親生兒子養的。”
文箐聽得這般復雜,心底又有事,也沒了談興,只是順口這么一說,打發時間與憂愁罷了。只是沒想到,這么一說,倒反而真正牽掛黑漆不已。自己好歹是二十多歲的心藏在這個小身子里,知曉未來的一些事,并且有一大家子人圍著自己轉,既沒有打罵也無怨惱,如此多的關愛,同那孤苦伶仃的黑漆寄人籬下,不知要幸福多少倍。
如此思考,有那個最慘的黑漆在那邊作參照,文箐不由又有了些精神。比不得前世,但一定比黑漆幸福。人家都還要過日子,自己的日子也必然得接著過才是。土地一事,既有陳管事操勞,自己又何必憂心不已?成與不成,不如放開點兒心胸?
于是,她沖阿素一展顏道:“是啊,是啊,我還真是多慮了。想來大家都會好的。不是?”說完,又調皮地沖阿素擠眉弄眼,道,“嗯,文簡同姨娘學字也有些時辰了,該我找姨娘學琴的時候了。你也一同?還是繼續你的嫁妝活計?”
阿素被她取笑,半羞半惱地放下活計,便假裝要去掐她。文箐一邊逃一邊笑:“我也是怕你在這里縫得久了,眼睛受不了。讓你歇息片刻。要不然,祈家姐夫來迎娶時,到家里只怕是個雞眼瞎……呵呵……姐姐,我錯了……饒了我吧……”
此章涉及到賦稅,以及朱元璋時期的土地綁縛農民,造成農民完全基本不能流動,只能囿守該都圖耕種。彼時異地購置田地的各種手段,層出不窮。總之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按了葫蘆又起瓢。
粗略提了一下明代時的大致畝產。另外,關于稅賦,一年兩次,分為夏稅與秋稅。所繳物事有所不同。
至于賦稅的繳納,一般是類似于催繳單一樣發一個易知由單也就是稅由,完稅的發農業稅票。而土地官方面積,則是清丈歸戶單,除了證明土地所有權屬與大小以外,也依此繳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