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258好事成雙
正文258好事成雙
文簡與商輅親近,喜與其結交,商輅這人天智過人,他不象沈顓。沈顓是非常聰慧卻不擅長與人打交道,更不會套話,往往是你說甚么,他便信以為真,不去推敲,他只會多琢磨他的花、他的棋,于人事往來上,那是十分生疏。而商輅這人,喜琢磨好推敲,說話親和,很是討人喜,有時往往未出口已于無形中便能取信于人,不僅是華庭、沈肇漸漸地將心事說與他聽,連文簡被其不經意里詢問姐姐一事,大多也和盤托出。
文箐無意中得知這事,嚇了一跳,忙“拷問”弟弟都與他說了些甚么。因為自己與文簡的一路行蹤,尤其是九江之前的,那是萬不能與其他說的,否則就存在了露餡的可能,至于席家,文箐當時想著他們定無在蘇州見面的可能,是以完全沒考慮這些。連對孫豪對未說出的來,更不可能對其他人說將出來。當下,趕緊同文簡道:“咱們路途上,姐姐女扮男童,為人所詬,傳出去不得,以前的事,絕不能與人再說。”
文簡被姐姐說叨,有也有失意,略帶遺憾地道:“商先生也是外人?”
文箐心道他怎么不是外人了?連表哥都不能說的事,焉能對他說將出來?對著商輅,文箐總是想躲過他那雙眼與那雙唇,太象過去的未婚夫了,那曾令自己沉醉的人。一旦與他親近些,自己便想起前世的甜蜜,又后悔不該聽他的話去克服恐懼,否則此時此刻,哪會受這些罪,在這里到處替人擦屁股?
文簡小聲道:“可商先生是好人,他不會害咱們。他還會想法子幫我們對付惡人。”
文箐搞不明白為何他這么容易輕信商輅,他若是自己,要能預知商輅確實是個才干俱備的人,那還說得通。可是,文簡說的商輅出主意,想轍一事,卻也是事實,不可輕易抹殺。
這事說來,又得提及文箐原不齒的魯屠戶。債主們在沈家門前吵吵鬧鬧,沈吳氏一時心中大恐沒個主意,家中唯一說得上少年的華庭,可還是因為年小說出來的話無人信,反而推搡之間容易吃虧。這些債主若成日鬧在家里,如何了得?
商輅聞聽此事,知學生受了欺負,便道:“隔壁的魯屠戶一身好力氣。”
華庭苦著臉說道:自家與他有過結,他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哪里肯會過來幫忙。就是來了,又能管甚用?
商輅卻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讓魯屠戶來家里,揮刀沖向債主們:“沈家也欠我的肉債,至今未償。”
華庭當時仍不明其故,回嘴道:“你莫胡言亂語,我們家中守制,怎生從你那肉案上打過肉了?”
魯屠戶橫肉一甩,手中屠刀扔向了旁邊的門上,“嚓”地剁了進去,濁眼一瞪,卻是沖向各債主:“你們哪個敢先從沈家討走了債,我便斬了你們哪個!”
此番動靜,當時自是嚇退了正鬧事的債主們。從此,沈家略清凈了些,只有偶爾一兩個債主尋上門來,雖也相逼,但至少不是一群人,好歹也能勸退。
這是以惡人制惡人:看誰霸氣更勁道。
沈老太太感魯屠戶一事,道:“這是因果。咱們當日沒將魯屠戶告于官,如今他亦來報答咱們一回。”她說的是不是正理,不評價。
可是,給人留幾分余地,饒人一次,或許便是給自己留了余地,多出一條后路來。
這個,文箐卻是慢慢地體會出來:人生相處之道,絕沒有惡得極其徹底的“惡人”,有時不一定要將“惡人”往死里一下子打死的道理,留著他,或許日后有旁用呢。甚或因逞一時之快,而將惡人至死,人雖死,可自己亦是擦不掉手中的血跡。好些回夜里,她總是從夢中醒來,忤悔道:當日若沒那般緊逼于章三,或許不至于釀成慘禍。
文箐見弟弟對商輅推崇,也不好責備,關于一些事,又不能與他說得清楚。最后沒有辦法了,只好違背良心,嚇他道,“你忘了,那個周成是死在咱們岳州家里,姐姐才帶你逃出來的。要是有人曉得咱們是逃出來的,而不是象咱們所言,因拐賣逃出來的話,姐姐是要被告官的。”
連哄帶嚇,讓這個小可憐驚得眼淚汪汪,好似這個后果就成了真事一般,立時哭著保證:“姐,我再不說與人聽了……連舅姆與表哥們都不再說了。”
文箐心里道一聲:對不起,孩子,我利用了你。可是我這么樣,也是為了你我好。老與他人提過去的事,只會讓自己記得更清楚,你大了以后想忘也忘不了,現下不再提,時日一長,你就忘了。這些,只讓姐姐一個人來背負,你自管過無憂無慮的童年便好了。
她安撫著文簡,越發想離開這里,自己在沈家管得多了,原只為個償還周夫人給自己的母愛,故而替她管娘舅家的事,可是管著管著,她也覺得,插手太多,實是不利于華庭的成長與歷練。或許過了討債危機后,該想法子讓華庭來應付這些才是。
她將打算返蘇州一事說與陳媽聽,陳媽神色凝重地答道:“小姐能這般想,甚是妥。我先時還擔心小姐操的心太多,太累了。”
文箐裝作輕松,作了個鬼臉道:“若不然,我待會去同舅姆告別?”
陳媽信以為真,立時便與嘉禾著手清理行李。
可是,卻聽得鄭家人又來了。
提到鄭家,自然而然地,文箐就想到了孫豪。現下,不知為何,在她心中,對孫豪十分有欠疚感。本想孫豪都上京了,再也不會碰上面了,時間久了就會淡忘了。
哪想到,這鄭家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她的世界里出現,讓文箐那點小心思沒處躲。
文箐問前來的鈴鐺道:“鄭家又來作甚?上次不是發帖說作壽嗎?現下這大壽也做了,還能有甚么事兒?”
鈴鐺道:“來人說是因為咱們家作壽那日沒去,卻是送了禮,故而現下亦是還禮來了。”
沈吳氏此時亦有些頭痛,若是家敗之前,她是十分欣慰與鄭家這么一頭有臉的人家牽扯上的,偏是如今自己這般窘迫,鄭家來往,自己是高攀。又不知鄭家打的什么主意,她小心地敬著來人。對方卻是著意打聽起家中諸人,又問得華嫣。
這令沈吳氏心中很是緊張:難道鄭家有人看上了華嫣?她現下可沒想到在家亂之時,要憑仗嫁女兒來獲得幫助,否則她會認為自己這是賣女償債,這是萬萬不能的。
對方還禮倒也是十分豐厚,沈吳氏心想,這只怕是對方知那玉觀音的價了。便也沒多客氣,收了下來。
臨走時,對方且問得一句:令外甥女周家小姐亦在此地?
沈吳氏一愣,點了點頭。徐家與鄭家恩怨,徐姨娘與鄭家那點子事,她心里亦有數。難道鄭家如今得了佳媳,真忘了?
她忐忑不安地送走了鄭家人,以為就此不再有事。不想,隔天,文箐正在同她辭行時,又聽得鄭家來人了。這讓說話諸人都份外感到意外。
鄭家這么頻頻而來,所為何事?
文箐亦由陳媽陪同著,到得廳里,發現竟是一個體態有些豐腴身穿印花芍藥的中年女子。對方見得文箐,卻亦是上上下下細細打量一番。
聽吳嬸從鄭有下人口中得知,來人是鄭家的大夫人,娘家姓郭,城里開了幾處商鋪,家大業大。行了禮后,文箐敏感地意識到鄭郭氏是個說話得體的人。
寒暄過一陣,便是攀故舊談關系,鄭郭氏略提及兩家本是親家關系。這便是隱略說及徐家,文箐聞言,收了笑,眉間略皺了一下。
鄭郭氏一見,立時收了話,轉而敘及孫豪一事。
文箐亦十分客氣地表示出自己對孫豪的感激。
鄭郭氏見她對孫豪十分有好感,便道:“周小姐說的這番話太過見外了,說來說去,終歸還是我們家得感激周小姐才是。若不是小姐歸家,路上帶著他,他又哪會再遇得我們。現下只怕還在江西打轉呢,興許又是到了荊州地界去了呢。”
這說得十分可能。可是文箐不會傻傻地領功,只客套地道:“孫少爺吉人有天相,他護送我歸家,上天都感其恩德,故而冥冥中,給他指了歸家之路,非弗小女子之能。”
鄭郭氏見周家小姐說話滴水不漏,居功不傲,便有幾分好感。“周小姐對咱們家可不只孫家表弟那一項,只說及,我家二堂弟之病,還多虧孫家小姐好施恩義,遞了醫藥方子來,我二堂弟特地讓我過來道聲謝。”
這似乎是她的來意。文箐聽了一愣,這鄭郭氏不是孫豪的親表嫂,而是堂房之親?“這事說來,還是孫少爺之意,箐兒也不過是舉手之勞,郭夫人,你也太客氣了。箐兒有自知之明,當不得這般厚禮。”
她不稱孫豪為“孫表叔”,顯然是不想在鄭家面前承認徐家之親。實乃因徐姨娘一事,而連帶對鄭家有反感。
鄭郭氏聽得這稱呼,知對方是隱諱地表達一些不痛快,愣了一愣后,她又極快地掩飾掉情緒,面上好似渾然不覺地道:“哪能這般說。小姐的方子,那可是實實在在的良方。堂弟才按那方子吃得一月,病情便有所緩和。”
文箐淡淡應對道:“這……興許是天氣轉暖關系。吃藥時,正好是春天夏初,天氣不冷了,病情自是轉好。這病,尤忌冷寒。”
鄭郭氏只將功勞歸于文箐,道:“堂弟得此癥,依方子吃藥,好與不好,他是再明白不過了。周小姐倒是好生謙虛。”
文箐越是推脫非一己功勞,她卻越發硬要讓文箐承受這個好事兒。說完,便讓下人捧來兩個匣子,分別送到文箐與沈吳氏面前,道:“我家堂弟不好出門,且貴宅現下全是女眷,實是不方便來拜訪,這才特意遣了我來表示感謝。一點蔳禮,不成敬意,周小姐與沈家奶奶但請莫嫌棄。”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文箐暗想,盯著鄭郭氏,想從她面上瞧出內里來,偏對方亦是個慣與人應付的,愣是沒瞧出個痕跡來。
沈吳氏只道自己是無功不受祿,實是擔當不起。
鄭郭氏卻笑道:“沈家奶奶怎生消受不起?說來,奶奶年初送的那藥膏,卻是讓我家女眷著實喜歡。便是我,亦是得益于它。”說著說著,伸出胖胖的手來,道,“不瞞你說,我這雙手不成形,實是每冬必害凍瘡,穿得再多,只這手必腫,冬日握不得茶盞端不得碗,好生痛苦。”
文箐瞧了瞧,鄭郭氏人有些胖,依現下手指胖粗粗的樣兒,實難想象要是凍腫了,會是什么模樣?大肉饅頭?想來真個沒法瞧。
人人都喜歡別人夸自家的東西,文箐也高興聽到自己做出來的東西能得人賞識,一時也忘了方才提到的鄭家二少爺。她想了想,真心地道:“郭夫人,小女子雖不從醫,可是從醫書上見過,有種說法:但凡這生凍瘡之人,要么是冬日短衣,要么則是身上有寒癥,以致冬日氣血不足,十指不暢,寒氣結于指。”
她說了幾句醫語,鄭郭氏聽得直點頭,“周小姐說得甚是。可我這些年吃藥調理,卻也不見好。如今有了沈家奶奶送的藥膏,想來也無妨了。”
文箐差點兒說你這是富貴病。你要是晚年,再胖些,四體不勤,只怕身上諸般癥狀層出不窮。可是交淺言深,誰曉得這鄭郭氏什么性情,自己要直言,莫要如人忌恨才是。故而裝傻,不想惹事,沒再多說下去。
沈吳氏這時,自以為聽出鄭郭氏的意思來,道:“這藥膏不過是小物事,不值一提,郭夫人但凡有需,只管來取便是了。此須小事,夫人這般慎重,倒是讓妾身倍感不安。”
鄭郭氏卻笑道:“沈家奶奶此言差矣。這可不是您卻不知,這藥膏雖小小一盒,可這生凍瘡之人卻是再愛不過了。”
說得一些費話,這鄭郭氏言一拐,道:“我日前聽人道,沈家奶奶賣了這香玉膏的方子于某個行商。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沈吳氏沒想到與吳員外之間的交易,她已聞風了,但又一想,必是楊婆子在外頭替自家尋門路,說與人聽的。楊婆子感激于沈家提拔,于是盡力想要多賣藥方子,以解決沈家之困境,難免就四處尋買家。
沈吳氏故作吃驚地道:“郭夫人也聽聞此事了?實不相瞞,確有其事。”
“唉呀,怎的賣給一個不熟識的外人?我還道是空穴來風呢。我還尋思著,這等方子只要一人得了,自是寶貝不得了,哪能輕易外傳。”鄭郭氏不無遺憾地道。
“家中現下境況,也是萬般無奈之舉……”沈吳氏面有愧色,心中又惱鄭郭氏這般提及,自己好生沒臉面。
文箐這下算是徹底明白過來,這鄭郭氏打的甚么算盤,心中了然。笑道:“這方子賣出去了,誠如夫人所言,為了使更多有凍瘡之人得益。再說,現下舅姆家正是用錢之際,再是良方,捏在手里也無用,頗有些無奈。”
說完,她同陳媽交換了一個眼色,然后說出一句:“夫人此來,莫不是與沈員外一般,對香玉膏很是賞識,有意于此?”
鄭郭氏沒想到小小女孩,說話直來直去,給點個正著,訕笑道:“確有此意。只是,既賣給他人,想來我是落后一步。原沒想到沈家奶奶會割愛至止,舍得賣出去,否則定是一早趕來,搶在吳員外面前。這等好事,沒想到白白便宜了他。如今……”
沈吳氏有些意外地瞧著鄭郭氏:“這個……都賴妾身宅居于家,家中又無得力之人,這些經營上的事全然不曉得。若是早知郭夫人有意,我又何必會便宜那北地客人。”
文箐見沈吳氏果真是不太會說生意上的話,明明一樁買賣就在眼前,她這一說,不等于拒了鄭郭氏么。這時,也顧不得別的,至于同鄭家的恩怨情仇,與舅姆的債務相羅,前者顯然此時要讓道。于是,不計前嫌,熱情起來,開口道:“郭夫人有意,那是再好不過了。咱們賣方子于吳員外,卻是與他有約的。”
她見自己吸引了鄭郭氏的注意力,笑著補充道:“郭夫人有所不知,吳員外是北地人,舅姆賣他方子,白字黑字說了,他只能在北地賣。黃河以南的地界,他卻是在此賣不得。”
鄭郭氏道:“還能如此約定?可畢竟這方子外傳了,只怕一傳二,二傳三,就……”
文箐道:“郭夫人真正是英明,一語道中其中關竅。確有此可能。可是這方子上所載材質,除卻鮮花,其他樣樣皆是極其價廉。吳員外是個精明生意人,他若是讓方子從自個手上再傳出去,就等于是拿錢送人。他還擔心我們再躲著他賣北地旁的個商人呢,非得立下字據來約束。”
鄭郭氏心已動,問了句:“那,如今只賣得他一家?”
文箐點了點頭,笑盈盈地道:“是啊。南邊這地頭,舅姆正尋思著,賣與不賣。”
沈吳氏用一種“我沒有這想法啊,自是要賣的”眼神看著在自己跟前說假話的外甥女。文箐卻接著道,“賣的話,舅姆今冬便是不能賣這個了。今年初才在杭州使人賞識這香玉膏,轉手送出方子等于是送錢于人嘛,太可惜了。不賣的話,方子拿在手里,現下不能變作錢,這討債的人卻不能慢怠。好生為難。”
她不說,鄭郭氏也明白這內中苦處,她一說出來,更讓鄭郭氏深信不疑。
文箐見魚咬鉤子了,便又拋下一個誘餌道:“唉,說起來,這香玉膏還是江南要好賣些。僅是南京,蘇州,杭州,這三地便是繁華,加起來,每年賣的只怕比北方所有州府所售加起的要多出一半不止。”
鄭郭氏有些疑惹地看向文箐,文箐卻說出一番原委來,道:“北地雖寒,可是干燥,長凍瘡的卻是少一些。只江南,冬日冷寒,水氣頗足,故而人易患凍瘡。”
鄭郭氏見她說得有理有據,反駁不得。只道:“不知現下這方子要賣,又是如何一個賣法。”
沈吳氏再不懂營商,這回也實實聽出其意來,點了下頭,可是要她說出如何一個價來,她又怕說低了不妥,說高了對方認為刁難,有些為難地看向外甥女。
文箐卻是眼都不眨地就說出來:“夫人是想要在杭州賣?咱們便說年初實得,年初是楊婆子一人而為,所賣之數,我們自是半點不作假,亦不敢欺瞞于夫人。”
鄭郭氏當然已從楊婆子嘴里知了個數,現下不過是為了應證。此時便只好點了個頭,道:“倒也十分公道。”
沈吳氏發生外甥女總有本領自己不開口,能讓對方自己說出價格來,自己果真不是經營生意的料,于是便在一旁也不再多話。
鄭郭氏雖狡黠,卻沒想到遇到了文箐,好一陣談價,最后三地合一起,或者說是南畿到蘇州,到杭州,到淞州,包括淮河南北地界,鄭家出價三十六萬。從此,沈家不再賣香玉膏。
文箐當場立下了契,又緊接著立時寫下了方子。鄭郭氏接了過去,瞧完,發現果真與文箐所言,所需材質十分易得,價廉,一旦做出藥膏來,所賺甚多。
再說得些話,方才知鄭郭氏為何買這些。她家營了大片花圃,又開得一家香料店,除了香料,更營女人所用之物,從頭油,到胭脂,無一不及。
聽到頭油,文箐想了想,道:“我先時亦無意中得了一秘方,這個道是內府所傳。不知真與假。今日郭夫人這般慷慨解囊,我這便也給夫人添個意頭,將這頭油方子一起與了夫人。”
鄭郭氏一聽,立時一喜。
文箐就著墨汁,寫下方子——
頭津香內府秘傳第一妙方新菜油十觔、蘇合油三兩
廣排草去土五兩甘松二兩去土茅山草二兩三柰一兩遼細辛一兩廣零陵三兩紫草三兩白芷二兩干末香花一兩干桂花一兩
鄭郭氏見文箐邊寫邊想,寫得極慢,可是字寫得很好,勝出自己幾分。心下對周家小姐更不敢輕看了,收起了來時的居高臨下,帶了些謹慎。
細看這方子材質亦是易得,只遼細辛為北地所產,可是這物事,到藥鋪去細細一詢問或可得,再不濟,從北京運些來便是了。“這個,內府所用?”
文箐見她半信半疑,便道:“郭夫人,那香玉膏方子中材質也是尋常物事。所得之物,可曾作假?只是尋常人既是得了方子,亦是無用。我若不與夫人說及如何制作,人便是費盡心思,也琢磨不出來。”
鄭郭氏只得點頭。文箐卻道:“明人面前不說暗話。這頭油津因做起來耗時,而舅姆家籌錢卻是急在一時,故未曾做得賣。但是一做出來,肯定比香玉膏更好賣。凍瘡不是人人皆得,可頭油是女子皆需用得,更何況實乃內府方子。”
她強調了內府所傳,鄭郭氏一雙狡眼又瞇了一下,文箐知她心內懷疑,道:“您必定在心中猜我這是如何得來的。這個,我卻不好講得,畢竟真個是內府傳出來的。我大肆說將出來,倒是不妥了。”
鄭郭氏不再追問其由了,只著急問如何才能制得,可有要訣。
“且容我再細細想一想,郭夫人莫急。”文箐抬頭,想了一想,方才慢慢地一字一句地道:“夫人,這藥方制出來,耗得是個時日。且瞧,上頭這兩樣,需得浸七日,再加得其他些幾味物事,這方子上我不曾寫得,實也怕流露出了出去。如今我且一一說出這細情來,夫人可記清了。首要,便是另加一味,乃槌碎的黃檀香,一劑需得配足五兩。”
鄭郭氏見她說得慎重,又擔心自己記不牢,忙執筆記下來,道:“周小姐慢些講,我且一一記下來。”
她不說這話,文箐也快不起來,仍是邊想邊慢慢地說道:“哦,方才忘了一條,這香花,也不要那尋常的,需得要用紫心白的。”
鄭郭氏頭也不抬,只緊著一字一句地記下來,道:“這個不難,我家花圃里必能尋得著。”
文箐瞧她記得差不多了,便又道:“這上面方子中,各味都需潔凈,然后合到一處待用。”
鄭郭氏點了一下頭,道:“這便當了?只七日功夫,倒也不長。”
文箐卻一搖頭,道:“夫人莫急。既是內府秘造,自是還需得費功夫的。除卻以上各味,再有兩樣物事,其一便是屋上瓦花,去泥根凈,用量為四觔;其二用到的是老生姜,嫩姜卻是功效不足。取姜一,需去皮,用量為二觔。這二者要放油煎數十沸,直至其色轉為碧綠色,濾去花姜之渣,得其熟油入壇,冷卻。”
鄭郭氏記得一絲不茍,行文不敢太快,又不敢太慢,寫完一,問道:“然后呢?”
文箐叮囑道:“將前面的幾味一道入壇嚴實密封妥當,日曬夜露,又需過得七七四十九日方可開壇。”
鄭郭氏手寫得酸疼,此時將自己記下來的紙張遞于文箐,恭謹地道:“周小姐,您過目一下,可還有記漏?”
文箐認認真真瞧完,“夫人好記性,一字不差。”突然一拍腦袋,道:“唉呀,我還忘了一項,這壇子,莫要用陶罐,最宜用鉛或錫壇。”
鄭郭氏半點不為難地道:“我家自有多個錫壇。”這時,十分真心地贊道:“小姐真是好記性。這等方子,果真是費時費力,卻是能記得一清二楚。”而且,她現下真的十分信這是內府所用方子了,否則僅憑文箐寫出來的方子上的幾味,焉能制得出來。
文箐卻道:“夫人可莫夸我。我當時也是偶爾得之,并不曾在意。也不知可有否遺漏。夫人只管先做上一壇,試一下,是否真個好。若真是好,我心也安。”
鄭郭氏只夸文箐的好,卻又對沈吳氏道:“沈家奶奶,家中守這個這方子,倒真是便宜我了。”
文箐卻解釋道:“我舅姆如今這現狀,做這物事,便需得小兩月,再要賣出去,等籌來錢,債主們都掀了房子了。夫人此來,談到胭脂與頭油,方才令我想起這個方子來。此前也不曾記得。”
鄭郭氏道:“可這方子既是周小姐所得,如今我也不能白白拿了。莫若說個價……”
文箐卻大方地道:“與郭夫人初識,又十分爽快地與我家訂了香玉膏的方子。我這個頭油津方子拿在手上,作了自家做得一些,也無甚用,莫若送給郭夫人。夫人若是嫌那菜油不好,有時間不如試試茶油,或許更為精妙。祝郭夫人生意興隆,財源廣進。”
她說得十分好聽,哄得鄭郭氏萬分開心。
沈吳氏見鄭郭氏已無先前的倨傲狀,也又松口氣。華嫣卻在一旁嘀咕:可真個便宜了郭夫人,得了表妹這天大的好處。
她卻不知,文箐這是一買一送,有時,人家不情愿地買下一樣,你再送一樣出去,便是讓客人開心萬分,常來常往。沈家若也做起頭油來,只怕就與鄭家是同行,同行相欺,等于多了半個敵人。而鄭家在杭州有勢力,沈家要在此長居,尋一個靠山,好過多一個敵人。
事實上,文箐也沒料到,大方地饋贈,有時會得來意想不到的收獲。
鄭郭氏歸家之后,當下送來了四十萬貫鈔。其中四萬,說是頭油方子的定錢。這話說來,好似這方子,她亦買下來了。
沈吳氏驚喜,看著錢就是這樣,被外甥女輕晚得來,有些不敢置信。道:“這多出來的四萬,收不收?”
文箐聽得這事,道:“收!作甚不收?人家有心送來,咱們也莫同她客氣,自是收下來。”想當初在景德鎮人家送她錢,她也是這般猶豫不決,如今卻是輪到她勸沈吳氏收下這錢來了。
沈吳氏卻道:“作生意,講的是誠信。我們既只與她說得三十幾萬,這四萬還是還回去的好。”她讓吳涉送去,卻被鄭家當作是嫌少,又加了一萬。這下倒是不收也不成了。
以前,陳媽說文箐與債主之間,要來一個空手套白狼,沒想到,文箐卻當著人的面唱出來一出:空口套現錢。
此次鄭郭氏來,雖打了沈家一個措手不及,先時誰都不明其意,可因有了楊婆子說與沈員外的交易在前之故,現下文箐能在頃刻間,談成一筆大買賣,倒也沒引起沈吳氏等人的懷疑。甚至于外甥女的急智與能耐,讓沈吳氏佩服得五體投地,從此,更是異常地堅定認為外甥女所思所為皆妥,無半分疑慮。
私下里,陳媽擔心地問文箐道:“小姐,那秘方是真的?”
這話雖只問真假,實際上其意乃是想問文箐是從何得來的。文箐卻故作不知,扯開了話題,道:“我先時在途中曾與人說香玉膏為秘方,確實有假偽之嫌。只這頭油,千真萬確為內府秘方,故不敢做出來。鄭家要做,這頭油名堂我也有意提醒了,說與她聽了,想來她也不會真個打著內府的名號出來賣吧。”
至于從哪里來的?這個自是前世替爸爸整理書稿,于古代人筆記中所見,正好母親經營美容館,一時無聊,同母親說到古人的美容法子,當時也不過無意,出于好玩兒,不經意里將這則記了下來。穿越過來后,生怕前世記得的關于古代一切知識,忘光了,便一一寫了下來。沒想到,今次遇到郭鄭氏,談到頭油,這才想起來不有一方子在呢。
這些,自是不能說將出來。故而含糊地對著華嫣等一干人的好奇道:“唉,我也忘了。不是書里,便是途中聽人提過。記不得了。”
她能記得那么詳盡的方子,卻不記得如何得來的,如何讓人不生奇怪。只是當時眾人都為這一大筆錢而高興,誰也沒去多想。
華庭聞訊,對表妹的佩服又是連上數層樓,眨著星星眼,問道:“表妹,你再想想,還有旁的方子也無?”
華嫣曾恨不得多幾個人來買方子,而華庭巴不得表妹多賣幾個方子,真不愧是姐弟。沈吳氏輕輕打了兒子一記,道:“瞧你說的甚胡話,你表妹如此為咱們家分憂解難,你還不知足?”
華庭吐了吐舌頭,趕緊給表妹賠禮道歉道:“我,我說錯話了。表妹莫怪。其實我是高興,一時便沒了分寸……”
文箐也高興,半點兒不在意他的話,對沈吳氏道:“表弟只是一心想著家事,故而才這般說。舅姆勿要責備他了。說來說去,終歸是鄭家大方,就是來送錢的一般。”
屋里,沈吳氏高興地不甚熟練地撥著算盤,對女兒道:“又多了這些錢,還債又輕松了些。”
她這邊好似輕松了些,孰不知,此時在蘇州,沈貞吉處,還有周騰那處,卻是半點兒不輕松。
話外,此方子真為古人所記,乃一文錢為求寫作真實,搜羅而得,非一文錢杜撰。
嗯,我家摸dem壞了,全年三百六十五日,每日二十四小時不斷網,也辛苦它了。已經用壞好幾個了。我家是電子器材殺手,我是筆記本殺手。
這章近一萬字了,三更的,乃為一文錢懶得費勁分章了,一起將明天的量提前發布了。周一上午再發布新章。大家下周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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