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娘也不理他,轉身就走。她冷冷瞥了一眼擦肩而過迎過去的小英。雖然聽到身后顧昱氣得跳腳,卻不曾回頭。可是還不等她拐彎,就突聽身后“撲通”一聲,然后是小英的一聲驚叫。心頭一跳,李玉娘猛地回身,已經看不到顧昱。掃過小英慘白的臉色,她疾步跑到欄桿處往下一看,隱約看到水中有人在撲騰。
心里發慌,她正待返身叫人,身后小英已經撲上來,拖著她的手臂叫道:“玉娘姐姐,快救救小郎君……”
“你莫要拉我,還不快去喊人!”被小英搖得頭暈,李玉娘急急叫道:“我又不會游泳,你拉我也沒有用啊!”
急切中,沒有瞥見小英略低的眼眸閃過一絲異光。李玉娘只急著掙脫小英的糾纏,卻不想小英突然把手一松,因為慣力她便往后仰了下,還好及時扶住欄桿,半側了身,她還未完全站穩身,身后就突然有人撞上她。一個站不穩,她的身體倒栽著往下掉去……
隱約的,聽到小英驚恐的叫聲:“救命啊!快來人啊!小郎君落水了……”
耶,連提都沒提她……
抹糊的念頭剛閃過腦子,她就覺整個人沉入水中。水嗆入鼻腔,喉嚨也痛,她無法呼吸,雙耳嗡嗡作響,只能憑著本能撲打著手腳,極力想要往上浮。因為痛,她幾乎不能睜開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一切都是憑著本能去動作,感覺到自己的左手似乎是勾到了什么東西,下意識地死死地拽住。然后,意識漸漸開始不清楚……
當李玉娘清醒過來時,身下已經是干凈的被褥,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濕的。有些茫然地瞪著頭頂的天花板,她動了下干涊的咽喉,慢慢爬起身來。
獲救的欣喜一過,她的心里涌上憤怒。如果現在小英站在她面前,她都能撲過去把她生吞活剝了。竟然敢這樣算計她……怒意稍斂,她突然想起最重要的事情。在她落水之前,顧昱那小子也掉下水來著。如果是他們兩個耍她倒也罷了,若不是,那顧昱那小子?!
有些心慌,她赤著腳跳下床。還未走過門口,就聽得外面傳來腳步聲。垂下的珠簾一晃,走進來一個婢女裝扮的少女。正好和李玉娘打了個照面,兩個人都是一怔。卻是那少女先反應過來,笑著一禮,喚了聲“李娘子”。
李玉娘指尖輕顫,只覺得喉嚨發緊,竟一時發不出聲音,半晌才澀聲叫出了那少女的名字。“翠兒,你……”
這少女,正是李玉娘在朱家時的貼身婢女,倒算是她來到這世界后最熟悉的人之一。突然間見到,大有人事全非之感。待心神稍定,她立刻反應過來自己竟是在朱家的畫舫之上。
心中感慨,竟忘了言語,直到翠兒體貼地遞過一杯水讓她潤了潤喉后,她才輕聲問道:“是你們救了我?”
翠兒一笑,卻并不似李玉娘這樣恍惚,只道:“李娘子莫要擔心,金家大官人那邊的船正靠過來。”
口齒微動,李玉娘猶豫了下,還是輕咳了一聲道:“還請翠兒姐姐幫我請你家大郎過來說上幾句話。”
目光一瞬,翠兒應了一聲,卻道:“我替李娘子傳話過去,可大郎會不會來卻不是小的能說得清的了。”
李玉娘點了點頭,在翠兒轉身出去之后,下意識地攏了攏散亂的頭發。抬眼看去,見旁邊的桌案之前放了面銅鏡,又有梳子妝盒等物,便坐過去梳理長發。還未等她將長發挽起,珠簾便被人撩起。珠子輕撞,發出“玎玲”輕響。
持著梳子的手輕輕一顫,李玉娘慢慢轉過頭去。目光落在正走進房中的男子身上,一時之間心中五味乏陳。
雖然無論從感情還是肉體上,和眼前這男人都沒有關系。可,畢竟是她兒子的父親,曾經名義上的男人,乍見下竟是難抑心中激動。
“朱子鈺……”他的名字滑過舌尖,在唇邊滯住。李玉娘略低下頭,卻是恍惚一笑。
朱子鈺算不上是多好看的男人,沒有陸五的英武,沒有陸七的俊俏,也沒有顧洪的文雅之氣,又不象金同仁那樣的令人可親,可是任何一個看到他的人卻絕不會就那樣將他忽視過去。這男人,有著一雙狹長的眼,就是瞇起眼也掩不住的狡黠,嘴唇很薄,似乎是在明昭著他的寡情,可是鼻子很挺,一張臉也是耐看,大概從前的李玉娘也是喜歡看這張臉的,要不然也不會就那么沉溺進去忘了分寸吧?
雖是心中千回百轉,可其實不過是那一眼之間,一眼望過,李玉娘便起身盈盈一拜。“玉娘見過朱大官人。”
眉輕輕挑起,朱子鈺看著在自己面前低下頭的李玉娘,沉默片刻卻是笑了。
“起來吧,從前倒不知道你是這么守禮的人。”在李玉娘退開一步,看似平靜地望著他時,朱子鈺卻是默默地打量她。片刻后,才勾起唇淡淡道:“你瘦了些,也黑了些……可是顧家不好?”聲音一頓,他又道:“我還道你見了我,就會立刻撲過來抱著我哭泣呢!卻不想玉娘竟對我這樣冷淡……”
李玉娘抬起眼,細細觀察著朱子鈺的表情,卻是仍然看不透這個說著哀怨話語似乎是在訴苦,卻仍是一臉平靜的男人的真實思緒。心中暗暗警惕,她柔聲道:“玉娘若真是那般癡纏,大官人可能反倒要生厭了吧?”說到最后,忍不住帶出一絲嘲弄。男人真是奇怪,有時候生怕被他拋棄的女人纏上身。可一旦那女人不曾理會他,他倒又要失落了。
“不能一直侍候大官人,是玉娘命薄,也怨不得旁人。”故作幽怨地看著朱子鈺,她又委婉地道:“玉娘請大官相見,一是要多謝大官人今日相救之恩。二是想問那孩子……”
“孩子?就是那個你暈過去都要抓在手里救起來的顧家小子?”不知為什么,朱子鈺突然笑了下,“你放心,他很好,現在正在花廳吃東西。”
李玉娘一愕,有小小的愧疚。知道身在朱家的畫舫后,竟一時忘了顧昱那小子。不過什么救不救的……是有些誤會吧?難道?眼睛驀地圓睜,她心道難道就那么巧,無意中的亂抓都能抓到一個大活人在手?
雖然心知肚明可能這些人把事情都想左了,可李玉娘卻沒有想要解釋的意思,反正顧昱那小子也沒什么事,她又何必多費那個口舌。
近前一步,她急切地道:“你明明知道我問的并不是顧昱,而是可樂……不,我是問我兒子。”
“你兒子?”睨著她,朱子鈺斂去臉上的笑,淡淡地道:“以后還是不要再說這種話,以免被人誤會了。”
“被人誤會?什么誤會?誰來誤會?朱子鈺,你怕我的身份丟了你朱家的臉是吧?可是我告訴你,我兒子身上流的是我的血,就算是你現在分開我們,不讓我見他甚至不告訴他他的親娘是誰,可總有一天,我們兩母子還是會相認的。”
嘶聲叫著,在朱子鈺目光冷冷地掃過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又不自覺地激動起來。原本還想作哀兵之策的,可是……
深吸了一口氣,她也不再裝出楚楚可憐的樣子。伸手在頸上一摸,卻沒有摸到本應該掛在頸上的小荷包,不禁臉色一變。也顧不得再和朱子鈺說話,她返身跑到床上翻著被褥,又蹲下身去看床上,再用目光四處掃視,卻仍不曾看到那只向日葵形的小荷包。
“我、我的荷包……”有些結巴起來,她茫然地轉過身,卻看到朱子鈺用指尖挑起一只荷包。“是這只?”以手掩了下鼻子,他輕哼道:“就算翠兒洗了十幾遍,我仍覺得有一股子湖底淤泥的臭味。”
也不理他是在嘲弄還是在輕蔑,李玉娘撲上前一把奪過那只荷包,捧在掌心,如獲至寶。
朱子鈺默默地看著她,目光微閃,眼中閃過什么卻是一閃即逝。
“他,”李玉娘抬起頭,眼中有淚光閃動,“我兒子可在船上?”
皺眉,朱子鈺沉聲道:“不是說過莫要再提了嗎?玉娘,我不管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可要是想以后好生過安穩日子,你還是只當沒有生過那個孩子吧!”
“讓我當沒有生過那個孩子?”李玉娘紅了眼,提起那只荷包,尖聲質問道:“你若真是想我絕了那份念想,又為什么要把那孩子的胎發縫在荷包里與我?”
目光一黯,朱子鈺沉默了片刻,才平聲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什么胎發什么荷包,我一概不知。”
“你不知道?明明就是……”聲音一頓,看著朱子鈺冷沉的臉色,李玉娘頹然后退,跌坐在床上。到底也是相處過一段,這男人此時分明已是心生不悅。
“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對我?”不再咄咄逼人,她垂下頭,淚水緩緩流過臉頰。“昔日恩愛之語言尤在耳,你的心怎么就能變得這么狠呢?”
聽她低泣,朱子鈺的臉上也現出一絲黯然。略一遲疑,正要說話,卻突聽外面翠兒低聲喚道:“大郎,金家的船已經靠過來了。”
“知道了,我馬上來。”應了一聲,朱子鈺扭頭看了一眼李玉娘,便一言不發地轉身出去。
李玉娘抬起頭,瞪著朱子鈺背影的眼中隱現恨意,可口中卻是哀聲求道:“就算不讓我見不讓我認,你也該告訴我那孩子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