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終結
被顧潤一看,可兒已經渾身發毛。眼看著顧潤說完,便扭頭示意身后的漢子過來領人,她騰地一下站起來,往屋里竄去,正好撲進正往外走的李玉娘懷里。
“姐姐救我!”她緊緊揪著李玉娘的衣角,直往她身后躲。
顧潤說的話,李玉娘剛才也是聽見的。雖然憤怒,可她心里清楚可兒的賣身契在顧潤手中,恐怕她什么事都做不點。只是看著可兒膽怯的模樣,不好不理。她邁前一步,故作糊涂地問道:“這是做什么?二郎還沒有耍夠威風嗎?”
顧潤沒應聲,小英已經挺身而出。離了那間充滿快讓人窒息的血腥味的房間,她整個人都輕松下來。挑著眼角,她斜睨著李玉娘哼道:“我看是你想耍威風吧?從前還粘了個妾的邊,現在就連顧家的妾都不是了,你還在這兒說什么啊!?我告訴你,可兒的賣身契在我們手上,這個婢女我是要定了。”說著,還得意地揚了揚下巴,一副挑釁的模樣。
李玉娘忍下一口氣,平聲道:“可兒性子頑劣。之前就常惹你生氣,外面那么多乖巧懂事的,你何苦非要留一個不討你歡心的在身邊呢?不如,我向你花錢買下可兒如何?”
“哧”地一聲笑了,小英抱肩昂首,“我現在就是要好好教會她要怎么做人婢女,你就是出十倍身價我也不賣。”
垂下眼簾,李玉娘牽了牽嘴角,“我原本還想用私房錢買下她的,既然你這么說,那也就算了。”感覺到拽著她衣服的手一松,李玉娘面不改色,反倒笑得更燦爛,“我看你也算是會調教人的,說不定可兒被你調教個一兩年,真成變得靈俐可人,成了第二個你呢!到時候一起侍候二郎,你也有個伴兒。”
小英眉頭一皺,再看向可兒,眼神就有些不對了。在顧家養了兩個月,可兒已經不是原來那張瘦黃的臉,雖然比不上她這么艷麗,可也是眉清目秀的……
心里打了個突,她回頭看了眼顧潤,見他笑盈盈地看著她和李玉娘對仗,似乎是很滿意她讓李玉娘下不了臺,倒并沒有把目光看向李玉娘身后的可兒。心安了不少。可,想起李玉娘說的話,心里到底是不自在。想了想,她笑道:“我知道姐姐和可兒一向是姐妹情深,愛護有加。我也不為難你們,就當是全了相處一場的情份。十兩銀子,我就求郎君把可兒的賣身契給你。不過,”她勾起嘴角,笑看著李玉娘,“我還有一個條件,你要應了才成了。”
李玉娘皺眉,也知道以小英的性格絕不會那么輕易地放過她。“你說來聽聽,莫要太難,太難的話怕是我沒能力做得到了。”
“不難,一點兒——都不難!我只要你跪下來給我和郎君磕一個頭便是。”
李玉娘臉色一變,冷眼看著小英,半天都沒有說話。
顧潤大樂,笑著擁了小英,拍著手笑道:“果然是深知我心。”小英討好地對他笑著,轉臉看向李玉娘,“怎么?不愿意?不愿意的話那我就帶了可兒走了。就算她服侍得不好。大不了我就把她賣到青樓ji館也就是了,反正不過是個小小婢女罷了……”
從房中走出來的何嫂聽得臉色發白,瞪著小英大罵:“小英,你怎么能這么狠這么壞呢?難道你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嗎?居然能這么對可兒,我真是白疼了你一場。”
小英先是有些不安,但立刻就怒氣沖沖地嗔道:“何嫂,你莫要說那些沒用的,我現在的身份可是不同了,以前的事休要再提。”
可兒抬頭看了看一直沉默不語的李玉娘,垂下頭,看了看自己的腳尖,“姐姐不用再為我為難了,我跟著他們走就是……”眼看著可兒一步一步走過去,李玉娘忍不住叫了一聲:“可兒!”
咬了下唇,她抬頭看著顧潤和小英,“二郎,要是我磕了頭你們不信守承諾,把可兒賣給我怎么辦?”
顧潤嘻嘻笑道:“怎么?你愿意磕了?”
“嗯,磕頭也可以。可是我實在是放心不下你們的信用。不如這樣,你把可兒的賣身契交給陸都頭保管,這樣我才放心。”
顧潤挑眉瞪她,“你放心我還不放心呢!誰知道你是不是想借機騙了那張賣身契呢?”
“二郎信不過我難道還信不過陸都頭嗎?陸都頭的名聲在那擺著呢!又豈會做出小人之舉呢?”
顧潤扭頭看去,正好對上陸五冰冷的目光,心中一驚,忙收回目光。恰這時小英在他耳邊嘀咕:“二郎,怕什么呢?反正不過是個婢女,我們不是正好借這個機會給您出氣嗎?”
顧潤瞇了下眼,猶豫了下,才取出那張契約走過去遞與陸五。“就勞煩陸都頭了,若是有人不信守承諾,還請陸都頭把這東西原樣還我。”
陸五抬眼瞪了他一眼,沉默無語,倒是陳寬哼道:“我家都頭是什么人,你倒夠膽,居然敢來這么說話。”
被陸五的煞氣所攝,顧潤咳了一聲,返回去又趾高氣揚地瞪著李玉娘。“好了,你現在可以磕了。”
盈盈走下臺階,李玉娘走到二人面前。嘴角微微勾起,淡淡道:“希望你們能受得起我的禮啊……”說著,便撩起裙子,盈盈下拜,跪在地上磕了一個頭。
顧潤正在得意,卻見李玉娘也不起身,竟飛快地又磕了兩個頭,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已經站起身來抽身后退,“日后君之墳頭青草離離之時,也未必會有人前往祭拜,今日我多磕兩個,便權當是可憐二郎你身后凄慘了……”
顧潤大怒。罵著“賤人”就想伸人。李玉娘連退兩步,沉聲道:“顧二,你想做什么?陸都頭還在面前,你莫不是想行兇傷人?”
顧二的手僵在半空,到底還是沒有動粗。那頭陸五卻咳了一聲道:“李娘子,頭既然已經磕了,你還不快取銀子出來。”
李玉娘應了一聲,返身進了自己房間,片刻后用一塊手帕包了銀子出來。雖然這會兒把私房錢拿出來,心里實在不舍,可想想過后還能從何嫂那拿到錢。她心里倒舒服不少。把銀子丟在小英手中,她看也不看小英的臉色,轉身走過去自陸五手中拿了可兒的賣身契。
“可兒,”細細看過確認之后,她喚了一聲,在可兒面前把賣身契撕碎,揚手一丟,碎紙片如同粉蝶一般隨風飄散。看著可兒仰起頭,瞪大了眼看著那些紙片飛遠,她微微一笑,“你現在就是自由身了,天下之大,隨你逍遙,想去哪兒都可以……”
她只當這樣一來,可兒必然會開心得大叫,卻不想可兒傻傻地收回目光看著她,突然一下子跪在地上抱著她的腿哭道:“姐姐,你莫要攆我走,可兒會很聽話的,真的,可兒知道自己的針線活不好,煮飯也不好吃,可是可兒還是有力氣的,挑水洗衣劈柴樣樣都能做,求求你,留下可兒吧!”
被鬧糊涂了,李玉娘怔怔地看著可兒哭得滿臉淚,算是明白宋人并不全象她一樣渴望自由。有些苦惱地摸了摸頭,“可兒,你要知道現在我也不是顧家的人了,你以后跟著我x子會很苦的,何必呢?”
“可兒不怕苦,就算跟著姐姐再苦,可兒心里也覺得安樂。至少,可兒知道姐姐不會隨隨便便就把我賣掉……”不知是想起什么,可兒的臉上更顯悲痛,可目光卻是堅決。
李玉娘見此。只能輕輕一嘆。點點頭,算是應下了可兒的請求。
鬧了一場,顧潤拉著小英灰頭土臉地退了場,臨走前還叫器著三天后要來收房,提都未提他那“可憐的侄兒”。
低聲同何嫂說了幾句,李玉娘走過去對陸五深施一禮,“今天的事全仗陸都頭坐鎮于此了,要不然我們這老幼婦孺還不知道會受到怎樣的對待。”說著,她接過何嫂遞過來的小罐,“這醬料是請都頭帶回去給小七的,還有……”她還未說完,陸五已經揚了下手,阻止她說下去,又把小罐上放著的那個手帕包拿起來放回她手上。
“李娘子,今天陸五來此,只為這一罐醬料,李娘子莫要讓我覺得來錯了。”
聽他這么一說,李玉娘倒有些羞愧,忙把那包了碎銀的手帕揣入袖中。又低聲道:“都頭剛才也看到了,可兒的事能不能請都頭也費費心。”
扭頭看了可兒一眼,陸五點了點頭,施了一禮后轉身便往外走去。
李玉娘忙隨了出去相送,送走人后靠在影壁上喘了口氣。這才想起還在屋里的顧昱,忙忙進了臥房,卻驚見顧昱半趴半靠在姜淑云身上,雙眼空洞無神,卻是一直無聲地流著淚。
喚了一聲,卻不見他回應,李玉娘便有些怕了。上前拖他,顧昱卻緊緊抓著姜淑云的衣服,無奈之下,她只能低聲喝道:“小郎君,你不是說過要聽話的嗎?不要讓你母親走得不安心好不好!”
顧昱的身子一動,猛地抬頭看她,眼神終于有了焦距,不再是那么空空的沒有神采。可被他用怨恨憤怒的眼神看著,李玉娘卻是不由得皺眉,“小郎君。”
她剛喚了一聲,顧昱便猛地抬拳打在她身上,“你騙我你騙我!你說過我娘會好的,你騙我……”
雖然被他突然襲擊,打得胸口生疼,李玉娘卻還是硬拖著他往外去。在他一個勁地嚷著“娘”往前掙時吼道:“入土為安,娘子現在已經不能入祖墳了,難道你還想讓你母親就這樣暴尸于室嗎?”
被她吼得有些傻,顧昱抬眼看看她,突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我明明答應了娘會乖的,她為什么還要死啊?!都怪我,都怪我……”
壓下心中的酸楚,李玉娘喊過可兒,兩個人半拖半抱把顧昱送回了房。返身出來又和何嫂商量葬禮的事。
“姨娘,那顧二說娘子不能葬到顧家祖墳,這事兒可還有回旋的余地?”
沒精打彩地搖了搖頭,何嫂嘆了一聲。“總之我們女人命苦,被人嫌棄這嫌棄那,明明是為夫家延續香火,可卻被說成是污穢之癥。”
“不能葬就不葬算了,左右顧二那樣的,他們家的祖墳還不知會破敗成什么樣兒呢!”李玉娘的話音剛落,就被何嫂捂住了嘴,“可別亂說,顧家還有昱哥兒在呢!”皺起眉,李玉娘其實心里對古人對是否能葬入祖墳的思想并沒有多大認同。
當下,也不多說,兩人分頭行動,何嫂去定棺材,辦葬事所需的東西,李玉娘又進屋去為姜淑云重新換妝。
雖然還是同一個人,可是手卻忍不住有些抖。尤其對上姜淑云似乎有些死不瞑目的眼睛時,李玉娘更是心里發毛。
“娘子,雖然我也有騙你之處,可你也不是沒有過對不起我的地方。就光是那一盒胭脂,你就理虧不是嗎?這樣,就算我們扯平了。你放心,拿了你的錢我自會把顧昱好好送到泉州,我這個人還是很有職業道德的。”說完,她試探著伸出手撫上姜淑云的雙眼,待抬起手時,姜淑云的眼睛已經合上。
緩緩松了口氣,她忍不住又是一聲低嘆。
姜淑云的葬禮很簡單,同中國人“死者為大”“風光大葬”的思想還差了許多。
院中扎的白綾,堂前燒的紙錢,還有顧昱哀切的哭聲……顧家的小院里彌漫著一種奇怪的氛圍里,不僅僅是悲傷,還隱約帶著一種不安與惶惑,仿佛只要高聲一些就會驚了誰一樣。
來拜奠的人不多,一來是因為時間不夠,姜淑云娘家那邊的人便沒來得及通知。二來顧家雖在這條巷子里住了多年,可因為這里住的多是普通百姓,雖然因著顧家是讀書人很是尊敬,可交往的人卻是有限。
顧潤和小英都沒有出現。雖然做事的時候很囂張,可心里大概到底還是有些心虛不安的,自然是不敢再來顧家拜奠。除了他們,原本應該到場的姜家租客谷家人也沒有到場。論理,一天的時間,從余杭也趕得來了,可直到近中午,人卻仍然沒有影子。李玉娘心里便清楚,大概谷家人也聽到了些風聲,知道地主易人,便不肯再來費那個錢。
顧昱年幼,李玉娘便充作管事。一一謝過登門拜奠的人,又和來拜奠的沈三娘和陸七說了會兒話。突聽得請來的司禮突然唱喏:“金府來拜……”
她吃了一驚,吿了罪往門前迎去。之前金大官人并未同顧洪同行,她只當兩家的交情也就那樣了,沒想到現在金家竟然……
腳步一頓,她看著走進來的素衣少女,眼簾垂下。是叫花葉還是花萼來著?金家人還真是,派這樣一個婢女來拜,還不如不來的好……
雖然心里有些怒意,可面上卻絲毫不顯。笑著迎過去謝過,又溫言相詢金氏夫婦。那叫花葉的婢女說話雖看似爽快,卻也是錦里藏針的人,話說得密不透風,只說他家大郎已經往京里去了,娘子身上又不爽利,不敢相沖,這才派了她過來。又奉上10兩銀子的奠金,閑聊幾句后便行告辭。
何嫂在一旁嘆道:“這金家也算有心了,難得還知道讓人來拜娘子,也不枉娘子和她認識一場。”
不過是派個貼身婢女,又值得什么?李玉娘哼了一聲:“人一走茶就涼,世事如此,何況原本就不是太過深交的人,也沒什么好感慨的。”
姜淑云最后葬在鳳凰山下。在她的旁邊,是那個已經先去了的女嬰,還有顧洪的衣冠冢。
看著兩塊石碑立起,李玉娘沒有上前拜奠,反倒后退了幾步,默默地看著在風里飄揚的白幡,還有如同大雪片片亂紛紛飛舞的紙錢,不禁低聲輕嘆:
“青山碧水,鳥語花香,這里也算是處福地。你們一家也算是小團圓了,這樣彼此相伴,也算是一種幸福了吧……”
雖然一直都想著離開,可她從沒想過會是以這樣的方式離開顧家。更沒有想到竟是由她親自安葬了姜氏。心中唏噓,她轉過頭看看遠處等著她們的瘦馬輕車,她轉頭道:“姨娘,勸一下小郎君吧,哭壞了身子,怕是輕不起長途跋涉了。”
看她一眼,何嫂嗔道:“哪有那么著急的,就算是要走,也要過個幾日。”
“也不是我著急,怕是顧二容不得我們在杭州城吧!至少這一陣子還是避出去的好。還有,顧家還有什么要拿的,也要整理了,要不然明天顧二上門,恐怕真要吃虧了。”
她這么一說,何嫂也不再說什么,嘆了一聲,尤自罵道:“該死的無賴行子,真是黑透了心腸。玉娘,你說咱們帶著小郎君去衙門里告有幾分勝算?”
李玉娘一怔,“姨娘還想去告嗎?你也知道現在是死無對證,何況這種事也不是我們該出頭的。”就算要告,也由得姜家人去折騰好了,原本顧家的事就與她這個外人沒多大關系。她好好把顧昱送到泉州也就算對得起姜淑云了。
(第一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