繚亂君心

053此生唯卿

水面時有漁舟遠遠飄過,如一片樹葉,只一忽就沒了蹤影,卻有歌聲悠悠撒下,在金光閃閃中微微躍動。本以為就這般化作漣漪,不想水波浮動,隔著老遠又接上綿長的一句。

蘇錦翎聽不懂他們在唱什么,卻極愛這空淡高遠,心亦仿佛隨著點點波光飄向那漁舟,漸行漸遠,自在無邊。

“很美,對嗎?”

二人均沉醉在如此美景中,不知過了多久,那長身玉立之人方低聲說了一句,竟似嘆息,然而嘆息中又隱著一種豪邁的宏闊。

她側過頭去看他,但見他負手而立,夕陽的余暉不僅將層林盡染,亦將他渾身籠做金紅,高華金貴,無以倫比。他依舊微瞇著眼,不見慣常的冷銳之氣,卻于狹眸中折出夕陽金光,看似欣賞美景,卻有睥睨天下之勢。

一時間,她仿佛看到那籠著金紅之光的絲羅長衫幻化成帝王龍袍,其上龍騰云繞,山海綿延,金輝燦燦,耀眼奪目。他的面目頃刻間掩在金芒之中,難辨神色。她努力的看過去,卻只見一團燦爛光暈。

迷離中,仿佛叢林盡皆匍匐在地,耳邊的水聲泠泠乍然變作山呼海嘯之音。

只在這一瞬,心里忽有道電光閃過……

“錦翎……”

一聲輕喚,驚走了所有幻境,那似被長長玉旒遮住的臉驟然清晰起來。

“若是以這江山為聘,娶你為妻,如何?”

她一怔,電光再閃之際,已被他攬入懷中,一個聲音輕輕飄落耳邊,低沉卻堅定:“有朝一日……”

給我時間,我一定會清除所有會對你不利的障礙,能與我一同登上太極殿丹陛的……只有你!

她有些清醒了,這種話在這個時空可是大不敬之罪,是要被……可為什么他說起來卻是如此的……自然?

“明天,方逸云就要嫁給煜王了。你說,煜王會喜歡她嗎?”她不知自己為什么突然冒出這一句。

懷抱一震。

良久,他的聲音渺然幽響:“你希望他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她不好意思的在他胸前蹭了蹭臉頰:“煜王的心思,我怎么能左右?”

又是良久,他澀然開口,卻是異常堅決。

“錦翎,你記住,不管我今后做什么,都是為了將來,為了給你這世上最好的東西。這是你該得的,也是最配得上你的東西!或許會讓你等待許久,或許會讓你傷心難過,或許會出現許多我們無法預料的事……但你一定要記得,今天在你身邊的人,心里只你一個……”

蘇錦翎聽得迷糊且感動,然而一種不安亦隨之油然而生,先前消失的電光再次耀目而來,她正待問個清楚,那懷抱卻驀地一松,緊接著他的頭忽然低下,唇瓣瞬間落在她的唇上……

“轟……”

似有什么在心底嗵的炸開了,霎時將她震得粉碎,又被他堅固的懷抱聚攏在一起。即便緊閉雙眼,依然覺得天旋地轉,幾次三番的要癱軟下去。卻是他,緊緊的抱著她,護著她,固執的不讓她倒下去,固執的讓她堅定的同他站在一起,固執的讓她嵌在他的懷抱中,仿佛她是他身體的一部分,生命的一部分,永遠無法分割!

夕陽璀璨,金光簇簇,江水遠游,鱗波滟滟。

岸邊,是兩個相依相偎的身影,余暉中,卻化作一道長長的影子斜斜的鋪在細草搖芳的碧綠之上。稍遠處,一匹被霞光染做絳紅的駿馬正在悠閑的啃著青草,偶爾抬頭望望那兩個身影,咴咴的叫上兩聲。

紫嵐紅霞,映天映水,遠山秀林,吟月吟風。

一切,是那么美好……

“哎呀,竟是忘記了最重要的東西……”

進了聽雨軒,腳步如同踩云般的蘇錦翎忽然驚呼道。她那寶貝麻布袋子——做賀禮的最佳原材料應是落在了天香樓……都怪自己,只喝了半盅酒就醉了。

想起那半盅酒,隨之而來飛上心頭的是宣昌若無其事的拿過她手邊的酒盅一飲而盡……他竟和她同喝一杯酒呢……

似是酒意上浮,不禁兩腮發燙。然而使她心動的還不只是這個……他吻了她……

手不由自主的輕觸唇瓣……

其實當時她實在是受驚過度,只覺心跳狂烈,頭暈目眩,現在回想起來,甜蜜一層層的漫上心頭,尤其是鏡月湖邊作別,那輾轉于唇舌間的溫馨直化作藏也藏不住的笑意于唇邊綻放。

抬眼望天……是那般深遠幽邃,星星今夜似是格外活潑,使勁的閃啊閃,是在替我高興嗎?一彎淡月穿云慢行,地上幾不可見的樹影若明若暗。

宣昌,你也如我一般在仰望這幕空曠幽寂嗎?

忽的升起一絲落寞,不過……無論你是否在看,月亮亦不只懸在我可見的這片天空,亦會伴你走在回家的路上……

這么想著,又開心起來,手指輕提暗花外裙,于樹影中輕盈旋舞起來。

“是飄渺,是逍遙,尋夢去這心半點沒困擾。月輕照,霧輕搖,紅日掛半空始終夢未了。青春的心靈百般奇妙,繽紛的思潮,夢中一切沒缺少。月雖俏,月雖妙,誰料夢境更比月兒俏……”

“今天出去了?”

一個冷冷的聲音忽然打破輕靈的幻夢,樊映波悄無聲息的出現在身后。

未及她解釋,樊映波接下來的一句驚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娘娘找了你一天……”

“啊,娘娘找我……什么事?”

這便是樂極生悲嗎?她只以為賢妃忙于兒子的婚事,這幾日也沒有找她唱曲說書,方放心大膽的跟著宣昌出宮,怎成想……

在雪陽宮的這一個多月里,她發現宮中并不如她想象中的嚴厲殘酷,風氣有時甚至甚為開化,可不經允許私自出宮卻是大罪,若是……

“娘娘讓你明天隨她去煜王府……”

剛剛只是語氣平平,還帶著點幽怨女鬼的味道,可眼下樊映波的眸中似有異樣光彩在閃動。

“可是我還沒準備賀禮……”

“賀禮?你把自己送上去不就很好?”

見蘇錦翎神色一僵,她突然笑了:“開個玩笑。”

她定定的看住蘇錦翎,一字一句道:“讓你去王府唱上一曲,這可是特別的賀禮呢……”

她的聲音不知為何有些怪異,似是笑,又似是惱。

蘇錦翎辨不出,不過并不難理解。自己現在極受賢妃寵愛,竟在短短的月余時間內成了娘娘身邊的紅人,如此的上升速度,任是哪個不眼紅嫉妒?那些宮人表面上對她客客氣氣,甚至拉攏討好,私下里卻說她獻媚取寵,小人得志。

樊映波性情冷淡,雖也身在雪陽宮,卻不過是個澆花的宮女,有時連殿門都進不得的。

如此的待遇懸殊,也難怪要心生不平了。蘇錦翎也覺得不好受,卻不知該如何跟她解釋。她說不好自己和樊映波的關系,似近還遠,樊映波好像對所有人都莫名的充滿敵意,令人難以接近;卻又似遠還近,宮人們總是認為她二人感情不錯,可能也是因為同住聽雪軒的緣故,即便連賢妃亦是如此認定,否則怎么會讓她而非嚴順通知自己這么重要的一件事?

“可是準備好了?”

樊映波唇角帶笑,卻是冰冷,甚至還有點嘲笑和憤怒的意味。

“呃,我現在回房準備……”蘇錦翎疾走了兩步,忽然回過頭:“明天還有誰去?你……”

“我怎么會去呢?”樊映波笑得極為燦爛,似要掩蓋什么,卻讓人覺得此前那種種意味更為深重:“賢妃娘娘離不得你,雪陽宮的花可也離不了我呢……”

語畢,徑自走回自己的房間。

蘇錦翎目瞪口呆的立在房門口,原本的開心被沖走了大半,懊惱頓生。

回到房中,悶悶不樂的坐在繡墩上。她很理解樊映波的心情,可要如何安慰呢?大家都羨慕她得了賢妃的寵愛,可是她想要的并不是這些,她想要的是……

宣昌說要娶她呢……

是妻子,是妻子……此前一直想問他是否娶妻竟是她的自尋煩惱。

眼波微閃,終抿著唇笑了。

她才不要什么貴重的聘禮,她從來就沒有什么大志,也不貪心,她只要兩個人安安心心的過自己的小日子便好,直到頭發變白,牙齒掉光,依然是彼此心中的寶。

只是他是會請皇上指婚還是等她二十五歲出宮呢?二十五歲……十年呢,怪不得他會說讓自己等待很久。她頓時皺起小臉,好長啊,可是她什么時候這么想嫁人了呢?真是……

“咚!咚!”

外面傳來連續梆響,竟已是二更了。

此刻方想起明日還要同賢妃去煜王府……

賢妃娘娘還真是看重她,這么重大的事件竟然也要帶上她,還要她唱曲……可是唱什么好呢?

她犯了愁,起身在屋里踱了兩圈,不由自主的望向窗外。

淡月彎彎,恰到好處的掛在窗欞之上。

“讓歡笑,盡解寂寥,甜夢里愿可一生未覺曉。月雖俏,月雖妙,誰料夢境更比月兒俏。青春的心靈百般奇妙,繽紛的思潮,夢中一切沒缺少。月雖俏,月雖妙,誰料夢境更比月兒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