繚亂君心霧冷花寒思漫漫,煙飄影移月匆匆265重回王府醉月吟風
霧冷花寒思漫漫,煙飄影移月匆匆265重回王府
“放我出去——”
她幾乎要氣瘋了。
莫鳶兒,自她來到這個世上就一心一意對她好的人,十五年來,母女倆相依為命,為了她不囿于孤寂的園子,不惜一人忍受孤獨。
她依然記得,離開清蕭園的那天,天空中陰云密布,雷聲隱隱,莫鳶兒立在陳朽的木門邊,平地卷起的風將她的衣袂吹得翻舞翩躚,她的神色是少有的安詳與鎮定,對她說:“去吧,娘就在這里等你!”
是的,她一直以為莫鳶兒會等她回來,自己努力的攢銀子,就是想將來帶她離開那無情無義的地方,過自由自在的日子。
如今,她依然在那里,可是自己卻無法回到她身邊,無法見她最后一面,而待到她終可以回到清蕭園,還能見到那個柔弱、倔強又驕傲的女人嗎?
娘……
“放開我……”
“不行,姑娘不要為難在下,若是想出去,不妨……”
“啊,王爺,宮里不得縱馬……”
“啊,王爺,宮女不能……”
然而話音未落,一道雪色的影子并著緊急的馬蹄聲已掠過眼前,很快化為一個細小的白點。
侍衛們看著驟然恢復的一片靜寂,怔了半天,方給了尚在混沌狀態中的人一拳:“還不去稟告皇上?”
奔馬疾行如電。
蘇錦翎被緊緊護在那個冰冷卻透著淡淡甜香的懷中,只能看見路兩旁的景物連成兩匹色彩雜亂的畫卷,帶著呼呼的風聲退向身后,然而卻又于其中拾得一個玄色的匾額,上面金光招展的三個大字生生刺入眼底。
烈王府。
也就在此刻,這三個金字豁然停在眼前。
她跳下馬,渾身已無只覺,好似飄一般的卷向門口,卻遇到強大的阻攔。
“王府重地,閑人免進!”
閑人?
那兩個恪盡職守卻目中無人的侍衛沒有聽到一聲冷笑,只忽覺一陣寒風劈面而至,緊接著,面前就出現一個金質龍紋令牌。
二人一怔,就要跪下,然而那寒風已卷著方才那纖弱的女子飛入門中。
廊廡亭閣,朱窗蘭牖,碧樹庭花,曲橋流水……一切都是她當年離去的模樣,可是清蕭園,那個荒涼的清蕭園在哪?
宇文玄蒼看著她的無助與茫然,嘆了口氣,環住她,足尖一點……
當驚叫聲紛亂遠去之際,她已落足在一片蒼翠之中。
是了,是這里了……
碧綠的草,細碎的花,稀疏的古樹,如鏡的池塘……還有,那個孤單破敗的小木屋,那于風中飄擺的窗頁,好像在召喚她回去……
門“咣”的被推開,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個男人的身影。
那是一個原本身形高大的男人,而此刻,卻跪坐在狹窄的床邊,仿佛有承受不了的重力壓在身上。他低著頭,似在對床上的人說話。他的頭發在冬至那日見時還僅僅是兩鬢斑白,而今卻是銀絲叢生。
“走開!”
那個征戰沙場多年屢建奇功的身影就這么輕而易舉的被她推倒在一旁。
“娘……娘???”
她驚恐的發現,那個溫婉秀麗嫵媚動人似乎永遠也不會老去的女人何時……何時有了這一頭欺霜賽雪的白發?
“鳶兒……”那個男人又握住了那雙搭在床邊的蒼白消瘦得幾近透明的手。
“放開!”蘇錦翎怒極:“你冤枉她,把她丟在園子里十五年,何嘗看過一次?你不是任由她自生自滅嗎?現在卻這般假惺惺,你做給誰看?枉費她天天站在門口等你,這頭發……”
淚已奪眶而出。
“你不過是求得一個心安,可她是不會原諒你的,就算她原諒,我也不肯!”
“錦兒……”
蘇穆風強忍悲痛,上前拉住她。
“走開!你也是騙子!每次我問你我娘怎么樣,你都說‘很好,很好’,這就是你口中‘好’?你們是不是趁我不在對她做了什么?呵,原來你們都在這……”她一一看過去,目光額外在章宛白涂著厚重脂粉的臉上停留片刻:“清蕭園清凈了這么多年,今天終于熱鬧了。這么多大人物前來光臨,真是蓬蓽生輝。可是沒人想見到你們,你們出去,出去……”
她使勁拉扯著床邊的男人,可是蘇江烈巋然不動,偶然抬眸看她一眼……深邃的眸中竟是她初見時那般紅絲密布,卻無當日的怒火,只繚繞著心痛的煙,灼得她的眼底發熱發酸。
“錦兒,是你回來了嗎?”
床上那個渾身雪白仿佛如一縷浮云般的女子悠悠的睜開了眼。
“鳶兒,你醒了……”蘇江烈驟然爆發驚喜。
“娘,是我回來了……”
莫鳶兒顫顫的伸出手,循著聲音摸索著。
“娘,你的眼睛……”
那雙眼依舊黑白分明,清澈如水,卻是沒有落點,然而依舊柔柔的“看”著她。
“沒事,我能看到錦兒……”
她握住蘇錦翎的手,愛惜的撫摸著:“真好,胖了不少……”
一滴淚落在她的手上,她卻笑了,摩挲著女兒的臉頰:“我的錦兒長大了,這次,是自己回來的?”
蘇錦翎回了頭,含淚看著那個一直默不作聲的人影。
莫鳶兒似是有所感的費力偏了頭,越過蘇錦翎的肩膀“望”過去。
宇文玄蒼背門而立,屋外強烈的光線透過狹窄的門在他身上鑲了一圈耀眼的邊,使得一身雪衣乃至他的臉都蒙在暗中,恍若剪影。
“你……”
這一瞬,莫鳶兒的神色忽然復雜得難以形容。
“王爺,煩請您近前一些,好嗎?”
眾皆驚異……莫鳶兒足不出戶十五年,如何識得面前之人是王爺?
宇文玄蒼也微感訝異。他遲疑片刻,移步上前。
莫鳶兒笑著“看”了蘇錦翎一眼。
她點點頭,哽咽著退開。
莫鳶兒“端詳”他良久,忽然嘆了口氣,然后笑了,手微微抬起,然而實在無力。
宇文玄蒼一撩袍擺,單膝跪在床邊,附耳上前……
沒有人聽到莫鳶兒對他說了什么,卻見宇文玄蒼神色一凜,目光飛快的瞟了蘇錦翎一眼,眉心一緊,什么也沒說,起身退去。
莫鳶兒見他的樣子,微微嘆息,又笑了,喚蘇錦翎過去,握住她的手:“錦兒,娘還從來沒有聽你叫過‘爹’呢……”
一旁的蘇江烈立刻露出滿眼渴望,卻對上蘇錦翎的冰冷。
“錦兒沒有……”
“錦兒!”莫鳶兒急急打斷她的話,語氣倉促,竟是咳起來。
她的眼一一“掃”過屋內眾人,聲音忽然提高了許多,透著冰冷:“各位也看到了,鳶兒是將死之人,再翻不起什么風浪,還請各位放心!”
那群女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依然將目光對準床上那似乎只需一口氣便可吹散的女人。然而她雖然已是如此虛弱,卻似仍裹著巨大的危險,讓她們不敢掉以輕心。
“出去!”
發話的是蘇江烈,聲音低沉,眼睛只一瞬不瞬的對著床上的人,頭也未回。
眾女的目光再集中到章宛白臉上。
脂粉厚重,仿若雕塑,然而卻在蘇江烈腰間佩劍鏗然作響之際猛一抽動。于是眾女不得不跟在她身后走出陰暗的小屋。
蘇江烈收回放在劍上的手,重新握住那只瘦削透明的手。
“錦兒,快啊……”莫鳶兒再難以平靜,劇咳起來。
蘇錦翎皺眉看蘇江烈,那個字在喉間滾了又滾,就是難以出口。
“錦兒,娘求你了……”只一句,卻被咳聲斬成數段。
蘇錦翎咬緊嘴唇,淚洶涌滑下,她握緊這個女人的手,艱難的喚了聲:“爹……”
聲音極小,卻讓蘇江烈的眼中爆出極大的喜悅,甚至淚光閃閃。
他迫不及待的應了一聲,聲音驀然哽咽。
莫鳶兒笑了,笑得那般開心。她將蘇錦翎的手交到蘇江烈手中,緊緊握住,忽然抿住嘴唇,說不出一句。
蘇江烈急道:“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錦兒……”
她只是笑,蒼白的臉頰驀地涌上紅暈,似高山雪蓮沐浴夕陽綻放。
那雙水潤的眸子此刻格外閃亮,只一瞬不瞬的“看”著那個頭發斑白的男人,輕聲道:“你怎么也老了?”
蘇錦翎忽然覺得有人在輕拍她的肩。
回頭一看,卻是宇文玄蒼。他伸過臂,輕輕的拉過她的手……
是啊,無論是怎樣的怨,那畢竟是她愛了二十年,念了二十年的男人。十七年的等待,終換得今日的相聚,卻是就要天人永隔。在這短暫的一刻,許是任何人的存在都是打擾他們安寧的相對。
不如就放了這一瞬,了了她的心愿吧。
蘇錦翎淚眼朦朧的看了看那個驟然煥發光彩的女人,忍住淚,站起身。
走出門口的那一刻,她聽到蘇江烈說:“鳶兒,這么多年,讓你受委屈了。我……對不住你……”
她從未想到那樣一個剛勁的男人竟也會有這般溫柔的語氣,溫柔顫抖得讓人心痛。
腳步略有遲疑的時候,卻聽得莫鳶兒道:“不要說,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