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堂王妃
下堂王妃。
自那日楚臨風說過要迎娶如玉之后。()這幾日在二老面前雖未再提及此事,卻一直在為肅州行做著準備。楚云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好幾次話到嘴邊終是未能鼓起勇氣將事實說出口。
眼看著楚臨風已吩咐德武采購京城特產,打算三日后帶往肅州,夫妻二人心急如焚,卻是束手無策,鎮日里愁容滿面,楚氏更是在背地里不知偷偷掉了多少眼淚。
這日楚氏送臨風上朝之后,又在暗自抹淚,不防卻被丫頭巧兒撞見,驚訝地道:“夫人,你不是一直盼著王爺娶妻嗎?眼見王府喜事臨門,因何哭泣?”
楚氏以袖拭淚,默然不語。
這楚氏性子軟懦,下人在她面前說話肆無忌憚慣了,這巧兒貼身侍候,更是口無遮攔,這時偏頭一想,忽地壓低了聲音道:“夫人可是覺得咱們未來的王妃家世太過普通,配不上咱們王爺?”
“休得胡說”楚氏收了淚怒聲斥道:“若是讓王爺聽到。必不饒你!”
巧兒心知失言,忙捉著她的袖討好地道:“顏小姐美貌嬌俏,與夫人感情又好,嫁過來之后必然與王爺琴瑟和諧,與夫人婆媳和睦……”
楚氏沒好氣地道:“偏你滑舌,你又沒見過顏小姐,怎知她嬌俏了?”
巧兒見她不再發怒,笑道:“那日顏小姐進府,還是奴婢替她引的路呢,怎么沒見過?”她瞧了瞧楚氏的臉色,狐疑地問:“難道,還有別的顏小姐不成?”
“那是……”楚氏正欲駁她,忽地心中一動,望著她怔忡了半天,忽地兩眼發直,站起來就往外走,倒把巧兒唬了一跳,忙追出去問:“夫人,這是要去哪里?”
楚氏低了頭往前沖,嘴里喃喃地念:“不能再耽擱了……”
“夫人要辦何事,需不需要管家備轎?”巧兒碎步小跑著趕上來。
楚氏猛地剎住腳,愣愣地道:“對,備轎,我要出府”
“是”巧兒見她神情有異,怕誤了事,也不敢貧嘴,掉頭往前廳跑:“我這就去”
楚氏搓著手。在庭院里不安地來回踱步。
是啊,她怎么沒有想到,玉兒歿了還有蘭兒,左右都是顏家的女兒,只要度過眼前的難關,娶誰不是一樣呢?雖說有些對不住玉兒,可為了楚家的利益,臨風的前途,也顧不得這許多了,只要有一線生機,拼了命她也要去爭取。
她返身進屋,揀了些細軟包了,提在手里,想了想,復又數了一疊銀票揣在袖中,這才重新回到院中等候。
不多久,巧兒領著轎夫抬著一乘軟轎匆匆而來。
“怎么這么久?”楚氏神色焦灼,見巧兒過來,劈頭就是責備,末了也不待她過來扶,腰一彎已鉆入轎中。催道:“去烏衣巷”
“夫人,”巧兒氣喘咻咻地跟在轎旁,一臉莫名:“咱們去烏衣巷做甚?”
楚氏緊緊地抿著唇,眼觀鼻鼻觀心,似入定的老僧再不肯開口說一個字。
“夫人,烏衣巷到了”
巧兒趕上去一步,打起轎簾,伸出一臂供楚氏搭著。
楚氏下了轎,看一眼街邊穿梭呦喝的百姓及巷口那條污水橫流的水溝,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顏家,竟住在這種地方?
而那條被兩道老舊的青磚墻夾著黑黝黝的巷子,更似一條巨龍,張著血盆大嘴隨時要將她吞噬。
她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時情緒已慢慢平靜下來:“你們在這里等”
巧兒以帕掩鼻,詫異地扶著她的臂:“夫人,咱們要進去?”
“你也在這里等著,沒我的吩咐,誰也不許進巷。”楚氏冷著臉,拂開她的手,慢慢地往巷子深處走去。
是,她是女人,她也有良心,但與此同時,她更是妻子和母親。為了維護她的家庭,她的兒子,既始豁出命去又何妨?
“蘭子,乘著日頭好,把被子拿出去曬曬”
“知道了”如蘭不情愿地抱著被子自房里出來,忽聽院門吱呀一聲開了。忙扔了被子往外沖:“爹,你回來……”
斑駁的朱漆門外,站著神情局促的楚氏。
看清來人,如蘭似被人突然掐住了喉嚨,聲音嘎然而止,愣愣地瞪著她發呆。
“老爺,今兒個怎么回來得這么早?”柳青娘解了圍裙,匆匆迎了出來。
“青娘,”楚氏尷尬地望著她,訕訕地道:“好久不見”
“是你?”柳青娘先是一怔,隨即恢復鎮定,淡淡地道:“你來做什么?是嫌我們顏家被你們害得不夠慘嗎?”
“青娘,你誤會了”楚氏面上一紅:“我,只是想來看看你們過得好不好?”
“托楚家的福,咱們活得好好的”柳青娘拆下包頭的布巾,狠狠地甩了甩。
“這里”楚氏慢慢地走了進來,打量一眼小院,感慨地低嘆:“比朗梨時可差多了”
如蘭這時也回過神,忙忙地端了椅子過來,漲紅了臉道:“伯母,屋子簡陋,不敢臟了你的鞋,這院子雖小。倒還敞亮些”
“說吧,來干什么?”
楚氏垂下頭,細聲道:“是我們楚家對不住你們顏家,我心中一直愧疚”
柳青娘掐著臉冷笑:“這都是玉兒的命!可我萬萬沒想到,你們為了這點子事,竟會不辭而別,舉家遷往京城,這不是連多年的情誼都舍棄了嗎?”
楚氏自知理虧,低頭不語。
“算了,”瞥一眼她提在手中那個鼓鼓的布包,柳青娘緩了臉色:“都是過去的事了。還提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做什么?”
“是,是”楚氏松了一口氣,臉上浮起笑容:“咱們不提過去。”
“還愣著做什么?”柳青娘瞟一眼如蘭,訓道:“還不快給你楚伯母奉茶?”
“是”如蘭如釋重負,脆生生地應著,一蹦一跳地進去了。
“一年不見,蘭子這丫頭出落得越發水靈了”楚氏望著她的背影,感嘆。
如果如玉還活著,應該比她更招人憐愛,更標致吧?
“再水靈有什么用?”柳青娘撇唇,語氣酸溜溜:“比不得男兒,上不得戰場,更不能光耀門楣!”
“楚伯母,請喝茶”如蘭泡了茶,用茶盤托著,小心翼翼地走了出來。
“青娘,”楚氏并不接茶盞,低頭深吸了一口氣,忽地抬頭,突兀地道:“你把蘭子給我吧”
這話沒頭沒尾的,讓人摸不著頭腦,柳青娘愣住,道:“你要她做什么?”
“哎呀”如蘭更是吃驚得打翻了手中的托盤,所幸她手腳靈活,躲得快倒也沒有燙著,只是好好一個茶盞給摔碎了。
“死丫頭,還不快收拾了再泡一杯過來?”柳青娘心疼家什,卻不好表露,臉色難看之極。
“你也知道”楚氏乘這機會整理了思緒,慢慢地道:“臨風雖貴為王爺,但我一直居于朗梨,那些個皇親國戚也不并拿咱們當朋友,怎會真心相待?臨風忙于朝廷之事,老爺又要打理生意,我一個人在家,身邊連個說體己話的人都沒有,實在寂寞得慌……”
“等等”柳青娘忍不住打斷她:“說了這么多。你不會是想要蘭子過去侍候你吧?不行,你想都別想!顏家雖是篷門小戶,蘭子可也是我捧在手心里養大的,我絕不會讓她去做丫頭!”
“青娘”楚氏雖然心情沉重,聽到這話,也不禁哧地一聲笑了出來:“你想到哪里去了?蘭子我自小看著長大,疼她還來不及,怎會要她做丫頭?”
“那……”柳青娘狐疑地瞄著她:“你是什么意思?”
楚氏站起來,將手中的細軟往柳青娘手中一塞,順勢拉住她的手道:“青娘,咱們比鄰二十年,我也不拿你當外人,就不再拐彎抹角,實話說了吧,我今天來,是想要蘭兒做媳婦,不知你舍不舍得?”
“咣當!”柳青娘還不及答話,一聲巨響傳來,她急忙轉頭,卻見如蘭扶著門框緩緩滑坐到了門檻上,茶盤滾落地面,裙裾上熱氣騰騰,顯見得一杯茶全潑在了身上。
“哎呀!”楚氏驚呼一聲,忙過去扶她起來。
“伯母,你剛才說什么?”如蘭直著眼珠子,定定地看著她。
“快看看,燙著哪了?”楚氏拉著她左瞧右看。
“嫂子,”柳青娘也趕了過來,揪住她的袖子:“你的意思,是要我們蘭兒嫁給你們家臨風?”
她雖在顏懷珉面前信誓旦旦,說一定要把如蘭嫁進靖邊王府,實際心中卻連半分把握也沒有。誰想到居然天上掉餡餅,楚氏竟會主動找上門來?這樣的好事,她自然是千肯萬肯的!
“是,”楚氏點了點頭:“如果你同意的話。”
如蘭見兩人話鋒一轉,突然談論起她的婚事,又羞又驚,掩臉避入內堂,偏又不舍得離去,于是躲在門后偷聽。
“不是做丫頭,也不是做小,是正室?”說到這里,柳青娘咽了咽口水,小心地求證:“是去做堂堂的靖邊王妃?”
“當然”楚氏極肯定地點頭:“咱們原本就是親家,若不是……那件意外發生,玉兒現在已然是靖邊王妃了!我既開口向你要蘭子,又怎會委屈她做妾?自然是要八抬大轎來迎”
這也是救楚家出危難的唯一方法!
想到這里,楚氏目光微閃,略略心虛地別過了頭:“就不知,青娘你是否愿意?”
柳青娘只當她是因當年退婚,逼走如玉而心中有愧,展顏笑道:“就怕我們家蘭子高攀不上,入不了臨風的眼”
“蘭子美麗活潑,配臨風的俊挺沉穩倒是相得益彰”楚氏說著客套話,一邊將心中的隱憂提出來:“就不知顏大夫他……是否同意這樁婚事?”
顏懷珉連她贈予蘭子的錦緞都原數奉還,以他那般溫良和藹之人會做出這種失禮的事,顯見心中對楚家是有著很深的怨恨的!也對,玉兒早夭,楚家可說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心中又怎會毫無怨言?
“這個家的事向來都是我做主,”柳青娘掂了掂手中的包裹,笑得花枝亂顫:“嫂子請放寬心,一切包在我身上!”
“那就好”楚氏略略安心,猶豫了半刻,道:“我還有一件小事”
“你說。”
楚氏小心地斟酌用詞,慢慢地道:“其實,玉兒退婚一事臨風并不知情,所以,他一直以為……”
“以為什么?”柳青娘心中咯噔一響,升起不好的預感。
“他一直以為要娶的人是玉兒,所以,你看能不能委屈一下蘭子……”
“委屈她什么?”柳青娘心思玲瓏,楚氏又把話挑得這么明,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只是心中仍抱著萬一的希望,臉色煞白地問。
楚氏硬著頭皮道:“委屈蘭子以玉兒的身份嫁進王府,對外只說是如玉,行嗎?”
說到這里,楚氏加快了語速:“你放心,除此之外,我不會讓她再受半點委屈,一切王妃該有的體面都不會少不,甚至比別人還多,我會將她當親生女生一樣地疼”
“要我一輩子當姐的替身?不行,我辦不到!”不等柳青娘做答,如蘭神色激動,箭一般自內室沖了出來,沖著楚氏嚷:“楚伯母,我知道你向來是疼姐姐的!可是我是個活生生的人,并不比姐差,憑什么要一輩子活在她的陰影下?”
楚氏臉上陣青陣紅,想要說服她,終究是理虧詞窮,急得直冒汗。
柳青娘見狀,心下了然,對這樁婚事反而踏實起來。
必是楚臨風不愿意落人口實,堅持要娶發妻。楚氏不得已才想出這個李代桃僵的法子,甚至不惜拉下臉面,親自登門來求。
表面看來,確實是蘭子吃了虧,但畢竟她要嫁的是靖邊王爺,不是路邊的阿貓阿狗,若非如此,堂堂靖邊王妃之位,哪里輪得到她?
昔日韓信忍胯下之辱,方成傳世之名。不過是舍棄一個名字就能亨不盡的榮華,這買賣怎么算,都是穩賺不賠。
“青娘”楚氏神色惶急,從腕上褪下一對烏金鳳鐲忙忙地往柳青娘腕上套去:“你知道我向來嘴笨,可我對天發誓,真的沒有半點惡意,真是因為臨風堅持,否則也不敢委屈蘭兒……”
“嫂子,”柳青娘心中已有計較,面上淡淡地道:“這事來得太突然,你且先回去,容我和老爺再商議,商議。”
“娘!”還商議什么?楚家要娶的不是她,是姐姐的替身啊!
如蘭不依地大嚷,柳青娘瞪她一眼,如蘭恨恨地跺著腳,扭身回了屋。
“可我……”沒有時間了啊!一旦臨風到了肅州,知道玉兒的死訊,這出戲就唱不下去了啊!
楚氏神色凄惶,話到嘴邊,終于又咽了回去。
“再說了”柳青娘瞟她一眼,拉長了調子道:“就算我們肯,可究竟在這住了也有小半年,街坊鄰居都熟了,我們老爺又是個長情的……”
“我知道”楚氏忙打斷她,從袖中掏出銀票往她手中塞:“家里家外,安排這許多事,都需要時間。今日來得匆忙,若有不夠,下次再添。”
“嫂子,你這是做什么?”柳青娘推辭不受,厲聲道:“我又不是賣女兒,給人瞧見,混身長十張嘴也說不清”
“我明白”楚氏也很堅決:“這是我對蘭子的心意,彌補她的虧欠還遠遠不夠。行了,時間也不早了,我先回去,婚事就這么定了,啊?”
說完,她也不等柳青娘說話,掉轉頭,急匆匆地逃走了。
柳青娘彈了彈厚厚一疊銀票,得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