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縱使相逢(4)
寶寶把手里的小鐮刀往地上一扔,蹦蹦跳跳朝靜淵跑了過去,臉蛋兒紅紅的甚是興奮,他將她柔軟的小身體輕輕摟住,柔聲道:“寶寶,叔叔想爬山,你給叔叔帶路,好不好?”
寶寶微笑著點頭,問:“小dd呢?小dd也一起去嗎?”
他看著那雙純潔無暇的大眼睛,輕聲道:“小dd隨后就來,我們先去。”
他往山上看去,云霧越來越濃,慢慢聚集,把小路的盡頭掩蓋住。靜淵問劉丫頭:“你們平時最愛在哪里割兔草?”
劉丫頭道:“在黑龍潭邊上。”
“黑龍潭?”
“那是個小河溝,那里的兔草最多,山下的兔草里混著斷腸草,山上的沒有,卓老伯說,黑龍潭那邊的兔草是最干凈的。”
“卓爺爺給我畫了畫。”寶寶說,從衣服的圍兜里拿出一本畫冊,正是那天在卓策明家看到的那一本。
寶寶像展示自己的寶貝一樣,用白嫩的小手一頁頁給靜淵翻看,指著:“這是雞冠菜,這是觀音草,這是紫莧菜,那種是斷腸草,兔兒吃了要爛肚皮。”
她很驕傲地說著兔草的名稱,很想在他面前表示自己是個能干的小姑娘,一面說著,臉頰上的小酒窩時隱時現,突然臉上一紅,因為她發現靜淵眼睛一動不動的看著自己,她覺得很害羞,便低下了頭。
“寶寶,你吃了很多苦,對不對?”他的聲音如嘆息。
寶寶不明白,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媽媽說,這山上有黃連,黃連很苦,我沒有吃過黃連。”
他的目光里似乎要噴出火來,可隨即又結成了冰,他勉強控制住不讓自己顫抖,眼光突然看向那畫冊,那是卓策明一筆一劃畫著的示意圖,所有的地點都標明了名稱。
他指著離黑龍潭最近的一處懸崖問:“神仙崖在哪里?”
劉丫頭聽了,答道:“就在黑龍潭的北面,卓老伯讓我們不要去那里,那兒太高了,容易掉下去。”
“為什么叫神仙崖?”
“天氣好的時候,那里能看到云海,還有佛光。”劉丫頭道。
“你想看云海嗎,寶寶?”他看著懷里的小姑娘。
“想”她很是開心,眼睛瞇起來。
他心里一痛,將她一把抱起,緊緊的抱著,寶寶害羞極了,在他溫暖的懷中扭了扭,臉蛋兒羞得通紅。
他輕輕吻著她的小臉,輕聲道:“寶寶,我的寶寶”
她被他親得滿臉通紅,渾身縮成一團,俯在他的懷里一動不動。
一滴淚掉在她雪白的小臉上,她抬起頭,發現這個叔叔流淚了,她伸出小手為他擦掉眼淚:“你……你哭了”
可他臉上明明在微笑她忽然疑惑:為什么他臉上的表情跟媽表情好像溫暖,憂傷,明明是笑著,卻含著淚水在眼眶。
他捉住她的小手,把它貼在他的臉上,靜默了一會兒,似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
隨即他把目光轉向在一旁滿臉訝異的劉丫頭,道:“劉姑娘,你幫我一個忙,好不好?”
他的聲音低醇,極具蠱惑力,黝黑的眼珠閃著光芒,俊美的臉上露出迷人的笑容,一陣風吹來,他的衣襟微微飄動。
劉丫頭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好看的男子,更何況這個好看的男人伸出了手來,手里是白花花的銀元。
她想也沒想就點頭,幻想著自己也擁有一個美麗的聲音,可一開口,嗓子卻啞了:“你要我做什么?”
路上下了一陣小雨,他們在迷霧中穿行著,越走越高,路很窄,是藥農辟出的小道,路過黑龍潭,山嵐完全把路遮蓋了,頭發、衣服全被細細的雨珠潤濕,他解開外衣的衣襟,將寶寶包裹在懷里,遮住她的身體。寶寶無數次幻想過有一天遇到自己的父親,他就是像這樣抱著自己,為她遮風擋雨,用他的懷抱溫暖她。
她覺得好幸福,她蜷縮在他的懷抱里,連他的心跳聲都能聽見她知道他是小dd的父親,不是她的,她明明看見他有多么疼愛那個小dd,可她小小的心靈中卻依然在幻想著,這個溫柔的、好看的叔叔,就是自己的父親
她在他的懷抱里感覺到異樣的安寧與溫暖,自己的幻想似乎變成了現實,她甜甜的睡過去了,她好困,其實她不在乎看不看云海,她只想在父親的懷抱里沉沉睡去,像個幸福的女兒。
風吹過來,那陣山嵐飄到山的另一頭,他坐在崖邊的一個大石頭上,看著山下,陽光在天上閃耀,下面云霧升騰。
他看著懷里的孩子,她像只小狗般蜷縮著,鼻息沉沉,他頓時心跳加快。
丟下去對,把她丟下去丟下去
他看到他的分身,變成了魔鬼,在耳邊誘惑他。
那個魔鬼站在他的身旁,冷笑著:丟下去這樣就可以報復她,報復她不辭而別,讓你苦苦煎熬七年報復她跟別的男人顛鸞倒鳳,生下這個孽種
他閉上眼睛,手不由得抓緊了寶寶,牙齒發顫。
身后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劉丫頭急匆匆走了過來,說道:“我按你的吩咐做了……。”
他打了一個冷顫,低下頭,在寶寶的臉上又輕輕吻了一下,然后搖了搖她,她慢慢睜開眼睛,他柔聲道:“寶寶,醒醒,咱們來玩一個游戲……”
一陣山風吹來,她聽到風的呼嘯,像野獸的聲音。她有些害怕,縮了縮,他緊緊抱著她,輕聲說:“乖孩子,不怕,不要怕”
他雖然這么說,自己卻忍不住發起抖來。
他的眼睛看向劉丫頭,閃出一絲決然的光芒,不知道為什么,她看著他突然有些害怕,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兩步……
陽光變得耀眼,山風凌烈,將云海吹散開來,露出下面靈秀的山谷,只剩下些微的云煙繚繞,如一個仙女輕裙緩帶。
他不知道等了多久,一分一秒數著時間。他知道她會來,忍不住露出一絲笑來:她怎么玩得過他呢?連老天爺都在幫他,她逃到這深山里,卻還是被他找到。
可他知道自己笑容的凄苦與勉強,心里像破了一個洞,連風都能穿過他的身體。
他終于聽到腳步聲,她的腳步聲。
這么多年了,他還是能一耳就辨別出她的腳步聲
輕盈,溫柔,讓他迷戀,讓他瘋狂。
他慢慢回過頭。
七年沒有見了,當年她還只有十六歲,她出走的那天,離她十七歲生日只有不到五天。他原本打算帶著她去游玩,去竹海,補償他給她的傷害,補回他們沒有過的蜜月。新婚三日后,他就拋下她,在那寂寂庭院,獨對著他冷漠的母親,學著洗手作羹湯,每日等著他從鹽灶回家,她為了討好他,一天噴一種香水,那是她,她那個時候多么愛他,她的眼里只有他
他看著她,眼中一熱。
她長高了一點,卻依舊是那么窈窕,她還是那么美,少女的纖細變成了輕靈的風韻,她的衣服幾乎可以用粗陋來形容,可再粗陋的衣服,卻掩蓋不住她身體婀娜的線條。
近了,她越走越近,風把她的秀發吹得凌亂,她臉色蒼白,嘴唇烏青,衣袖、褲腿被藤蔓刮破了,她一步步走到他身前。他看得清楚,她在發抖。
他悄無聲息地笑了笑:“你終于肯來見我了?我們有多長日子沒有見了?”
“我女兒呢?”她的目光穿透他,他看得清楚,那里面也有一絲瘋狂。
“為什么寧肯過這般下濺的生活,也不愿意留在我的身邊?”他根本無視她的問話。
“我女兒呢?”她咬牙切齒地問,手不禁捏成了一個拳頭。
他瞥了她的拳頭,微微冷笑:“怎么?想打我?現在你敢打我了?七年前你可不像現在這么膽大呢。”
她渾身顫抖,嘶聲道:“我女兒在哪里?”
他突然目露兇光,大聲喝道:“你女兒?她是誰的女兒?你跟誰生的?你為什么要離開我,回答我那個孩子是誰的?回答我”
她被他吼得打了一個哆嗦,可眼中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懼怕,她冷冷地道:“反正不是你的。”
他似乎早料到她會這么說,容色平靜無比,聲音更是溫柔,就如同他們無數次溫存之后的絮語,可其中的一字一句卻冷酷可怖:“你知不知道,就現在,此刻,我腦子里在想什么?愛你,恨你,折磨你然后殺了你,再把自己一刀解決了我明明都愿意為你改變自己,我明明想盡了一切辦法去補償你,你卻不相信我,孟至衡,你不相信我你從我身邊跑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苦?我把你的東西都燒了,全都燒了,你最愛的花我也拔得一干而盡對了,我忘了跟你說,我又娶了一個女人,你的好朋友,歐陽錦蓉我跟她生了一個孩子,你給那個孩子做了件衣服,你像個下濺的女人,給我的兒子做了一件衣服”
他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他指著臉色慘白、渾身顫抖的她:“怎么樣?你高興了嗎?你從我身邊溜走,就應該想得到今日吧?”
“靜淵,”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嬌柔動聽,他聽到她叫他的名字,心弦急顫。她看著他,用那雙美麗的剪水雙瞳看著他,她在強自鎮定,“靜淵,我不在乎你娶誰,我不在乎當一個下濺的女人,我只想過平靜的生活,你放了我,好不好?你好好過你的日子,我也過我的日子,好不好?”她露出一絲膽怯來,可隨即又鼓起勇氣:“請你告訴我,寶寶在哪里?旅社的伙計說你帶走了她,我在黑龍潭看到她的背簍和鞋子,靜淵,寶寶是無辜的,你放過她,你把她還給我……她是我的命,如果你還顧及我們的情誼,你把她還給我。”她的聲音顫抖起來,帶著一絲哭腔。
他逼視她,目光倏地變得陰冷:“我再問你一遍,這個孩子是不是我的?”
她沉默了半晌,然后咬咬嘴唇,搖了搖頭。
又一陣風吹來,他的臉白得似乎透明,他看了看山下,輕聲道:“既然如此,那就真沒有什么好可惜的了。”
從衣兜里掏出一件東西,往山下輕輕一拋,山風將它吹起,像一只鳥,伸展開翅膀。
衣袖,綠色的衣袖,她一針一線在那個衣袖上縫了小小的白梅花。
寶寶的衣袖。
她尖叫了一聲,瞳孔收縮,猛然朝他撲了過去,像一只絕望的母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