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店街

第二十二章 情深莫問(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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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孽海第二十二章情深莫問(2)

第二十二章情深莫問(2)

靜淵的臉頓時失去血色,奔上幾步,卻又不敢從母親手里奪過碎片,只重新跪在地上,顫聲央求:“母親……把東西放下,莫傷到自己”

他幾乎是滿面懼色,匍匐幾步,上前緊緊抓住母親的衣襟。

林夫人冷笑道:“你這樣假惺惺的算什么?”

靜淵懇切地道:“母親的生養哺育,是天下第一大恩,只求母親讓兒子報恩,莫要讓兒子成不孝罪人”

他語氣誠懇之極,眼中充滿乞求,林夫人心里微微一軟,就似時光倒流,看到兒子天真柔弱的小時候,那時他一有機會就跟在自己身邊,小手一刻不停地牽著她的手,是那么溫存馴服。

可隨即,林夫人看到靜淵漆黑的眼珠里微微一轉,她料知其心中之念頭,頓時灰心憤怒,手氣得發顫:“你以為不知道你現在在想什么?你在想,如今把我勸下來也罷,反正我年歲已老,時日無多,你能跟我耗,等我壽終正寢那一天,你自然依舊會如愿。小靜官兒,你是我生的,你的所有鬼點子也都是我教的,你肚子里有幾條蛔蟲,為娘比你更清楚真是無趣,我沒有想到,費我一生精力,竟然養了你這么個壞心爛腸的不孝子”

靜淵被她說中心事,眉心輕輕一蹙,磕下頭去:“母親,有什么事情都好商量,兒子不孝,任母親責罵懲罰,只求母親萬萬珍重生命”

佛堂的門開著,下人們聽到了動靜,先是摔茶碗,接著就是靜淵的懇求聲。

巧兒忍不住走到門口往里張望了一眼,只見當中供著的大勢至菩薩,寶相威嚴兇狠,林夫人坐在其下,亦是目露兇光,槁木般的手握著一片茶碗的碎片,在燭光中閃著鋒利的光芒,而東家則跪伏在地,一雙修白的手呈無助的祈求姿勢,隱隱露出青筋。

這情況委實詭異兇險,巧兒忍不住低低驚叫,便想去叫錦蓉,回轉身就要跑,卻被黃管家伸手攔住,黃管家亦朝佛堂瞥了一眼,神色卻很鎮靜,只低聲勸誡道:“傻丫頭,你現在去把這玉瀾堂的大事包叫了來,豈不是更要鬧到天上去。”

巧兒也沒了主張:“這……這怎么辦?夫人她……她要抹了脖子……。”

黃管家淡淡一笑:“沒看見東家在里頭,做兒子的若是勸慰不了,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又能管什么用?”

說著朝四周漸漸聚攏的下人們做了個手勢,示意要眾人散去,另對巧兒道:“把二奶奶和小少爺看好了,一有動靜馬上來叫我,我去應付。”

“知……知道了。”巧兒一著急,變得口吃起來。

佛堂里,靜淵一顆心砰砰亂跳,緊張地看著母親的脖子,那碎片甚為鋒利,林夫人并沒有用力,卻已經在她干枯的脖子上劃出了一道白色的老皮,再怎么也是他的母親,何以自己將她逼到這樣的境地,靜淵心中一痛,終忍不住落下淚來,道:“母親,你究竟要兒子怎么做?”

林夫人冷冷地看著他:“靜官兒,自從那年至衡出走,除了讓你娶了錦蓉,我自問再沒有逼過你,你仔細想想,我說的對還是不對?”

“母親說的對。”

“你這兩年和至衡形影不離,幾乎一次也沒有回玉瀾堂過夜,讓側室形同虛設,我亦未發一言責備你,是也不是?”

“是。”

“你說你對得起錦蓉,假如我告訴你,她那一年流產,是你身邊那個小妖精一手造成的,你還覺得你對得起她嗎?”

靜淵不語,緊緊抿著薄薄的嘴唇。

林夫人嘴角扯開一絲冷笑:“怎么?心虛了?戳到你的軟肋了?你這么精明能干的一個孩子,怎么可能會想不到那天晚上的意外,分明就是孟家人安排的?那老狐貍在我們玉瀾堂布下多少暗線,幾十年我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是裝作不知,虧你還百般維護至衡,真不愧是老狐貍的好女婿啊可你忘了嗎?你姓林,你不姓孟”

靜淵道:“我當年害七七失去一個孩子,如今這樣,也算一報還一報。我……我不怪她。”

“你不怪她?你怎么不想想,她是不是還在怪你?你沒有看到這丫頭的眼神嗎?你這么聰明的人,看不出這眼神里究竟還有多少情意在里頭嗎?她曲意迎合,只是為了她的女兒,只是為了她畢竟嫁給了你,只是為了讓自己余生能過個相對安穩的日子。她不再是以前那個一門心思撲在你身上的傻丫頭,如今她沒有半分心思在你身上,你知不知道,我的傻兒子?”

“我不在乎,假以時日,我自會讓她相信我的心。”

林夫人不耐煩地閉了閉眼睛,懶懶地道:“把你的休書給我看看。”

靜淵猶豫了一下,從懷中取出寫好的休書,遞上前去。

林夫人用一只手接過,也不看,隨手扔在旁邊的茶幾上。

說道:“我不會撕掉它,即便撕掉也沒有用,你可以再寫一份。我告訴你,你要休掉錦蓉,我絕不會同意。你要怎么去心疼你那個小妖精我不管,即便你一天都不回玉瀾堂看你要死不活的老娘也無所謂,我也不是說我有多么喜歡錦蓉,為了她要跟你拼命,也不過是個二房,蠢得像母豬一樣,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你休了她沒關系,我自然有辦法再讓你娶個三房四房,我就是看不慣這孟家的女人掌握了我的兒子,我看不慣老狐貍和這小妖精得意的樣子。靜官兒,你如果想一了百了,今天就別攔著為娘,讓為娘抹了脖子去見你那憋屈而死的老爹,然后你再與那小妖精雙宿一起飛,過你們舒心暢快的好日子。假如你今天有心攔著我,那你就不要后悔,只要我活一天,我就要跟你較一天勁,我就要看看,我們母子倆,究竟誰拗得過誰”

靜淵無奈一笑:“母親,我是您的兒子,為何要這樣逼我?我過得不幸,難道你就會高興了嗎?”

他的語氣悲愴失落,甚是凄然。

林夫人緩緩把手放下,靜淵一見,忙撲過去把她的手按住,碎片劃傷了他的手掌,鮮血浸了出來,林夫人一見,終于心中酸楚,眼中滴下淚來。

然而她倔強地別過頭,聲音冷漠,就好似不是從她這憔悴衰老的軀殼里發出來的一般:“孟家不能得勢,有錦蓉在,至少文斕不會被孟家人控制,除了離婚,你愛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只能退到這一步,你好好想一想吧。”

隆昌灶的水車正式開始了修葺,清早做完開工的法事,七七便和小桐、古掌柜等人一同回到香雪堂。下人們忙著把祭神供果分發給各人,小桐洗好了一個大蘋果,晾干了水,喜滋滋地拿來給七七。

七七見她喜容滿臉,忍不住微笑:“怎么了?看上了哪個伙計,想尋婆家了嗎?”

小桐紅暈滿頰,撇嘴道:“大奶,人家為你高興,你卻拿別人打趣,真讓人傷心。”

七七一笑,接過蘋果,忽問:“可給東家留了一個?”

小桐笑道:“早留了,大奶放心吧。”

七七這才微笑著咬了一口,小桐打量著她,見七七神清目朗,眉間一掃往日的陰霾,低聲道:“大奶,千盼萬盼,您的好日子終于盼來了。”

七七微微一怔,心里似乎涌起一陣苦澀,卻又輕輕搖了搖頭:“未必,有些事情沒有想象的容易。”

小桐道:“昨天您都睡了,東家一個人在走廊里走來走去,我聽見老許問他,他只說睡不著,語氣卻是歡喜無盡的樣子,說總算下了決心,要好好經營一個家。大奶,東家有心對您好,這世間就沒有什么難事。”

七七小口小口嚼著蘋果,不吭聲,過了許久,方輕輕點了點頭,目光不自禁往門外看去,帶著一絲期許,靜淵和那邊談的怎么樣了?什么時候過來?

她的心跳動起來,竟如同自己還是少女時候,患得患失,乍驚乍喜。

近在咫尺,反而不好意思去六福堂找戚大年相問,只安心等待,想著靜淵清早出門的時候,在自己唇角輕輕的一吻,那眼中閃動的光彩,竟讓她恍惚看到未來美好的幻境。

以往這個時候,總會有丫鬟仆人去附近的市鎮買菜,她在窗前看了許久,心里開始不安,玉瀾堂竟然一個人都沒有出來。

怎么回事?莫非出了什么事?

她想起自己從璧山回清河,錦蓉一得知消息,就上吊自殺。

念及此,七七背脊出了一身冷汗:“要是再鬧出人命,別說事情難以收拾,我和他今后又如何相處?”

她手中握著給靜淵留的一個蘋果,指甲嵌入果肉,在上面印下斑斑的痕跡。

小桐似乎也覺得有些不對勁,跑出門去,站在街邊眺望玉瀾堂的方向,忽然眼睛一亮,轉頭對窗前的七七一揮手,跳了跳,笑道:“大奶,瞧,那是誰?”

七七探出頭,果見靜淵正邁出玉瀾堂的大門,走過栗子樹,正朝香雪堂走來。

她這兩年早已開始學著內斂,不輕易外露感情,此時心中激動,忍不住跑了出來,朝靜淵快步走去。

他們兩個的步履都很快,幾步就到對方面前。七七仰頭看他,烏黑的眼睛閃閃發光。他看到她眼中的渴問,讓他心碎,也不顧大街上行人如眾,伸手將她攬入懷中:“七七……,”他聲音一顫,“對不起。”

她手中本捏著要給他的一個蘋果,聽到他句話,也不知道是因為心中震動,還是因為失望傷心,手一松,那蘋果滾落在地,在青石板路上越滾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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