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燈,賞的就是個興致。當興致沒了,人也就從心底里對賞燈這事兒喪失興趣了,特別是眼前還有興致勃勃的討厭對象。
錢安娘不時的與錢紅佩交談,卻只不過是礙于寧白旭在場的客套話,幸而錢紅佩了解目前狀況,也十分配合她。至于同為舉人的一大一小,則信步走在前頭,穿梭在花燈之中。
“聞弟,此燈謎,不如交給弟妹去猜,你看如何?”寧白旭突地撥動一花燈,在花燈前停駐了腳步,側頭看著衛聞笑道。他那笑容里,夾雜了一點點不懷好意,以及取笑。
衛聞抬頭一看,眸子里頓時閃現出異色。那花燈下的燈謎是——一見鐘情,至于謎底……他看著寧白旭興味的笑容,不知不覺握緊了拳頭,又想起寧白旭上回取笑他膽小的話來。
“也許寧兄說得對,不過大小姐擅長經商。”他笑了笑,泰然自若的摘下了燈謎條,轉身對剛好走上前來的錢安娘說道:“大小姐,這是寧兄為大小姐選的燈謎,大小姐就稍稍露一手給寧兄看看吧。”
錢安娘面目含笑,實則抽筋,這該死的衛聞搞什么鬼?她哪里會猜什么燈謎?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只能硬著頭皮接過燈謎條來看,見那上邊寫著:一見鐘情,打一五言唐句。
她微微笑了笑,面不改色的抬頭問道:“寧九公子好興致呢,不知這謎底是要現在寫出,還是……嗯?”如果可以用眼光殺人的話,她就用眼光將這寧白旭給殺了。
寧白旭早已在衛聞說出那一句‘不過大小姐擅長經商’時就懂了衛聞的意思,衛聞是在含蓄的表明錢安娘根本猜不出這燈謎,所以警告他不能為難錢安娘呢。再說了,這謎底本就是他用來點破他們夫妻關系的,他又哪里會逼迫錢安娘當眾說出謎底呢?
“這謎底,還是弟妹回家后再告訴聞弟比較好……對了聞弟,我突然想起會試……”寧白旭打著馬虎眼混過去,而后便再度與衛聞在前邊談論起會試之事來了。他料想錢安娘也沒有那么不知分寸,在他們談論正事的時候上前打岔,說到底衛聞現在也還是舉人身份嘛,錢家因此也頗有面子的。
錢安娘看著兩人轉過身去討論男人的事情,牙齒便有些癢癢的感覺。她再低頭看著手里的燈謎,不禁冥思苦想起來。一見鐘情,一見鐘情……誰知道這謎底是哪句唐詩啊?還是五言的。
她可是堂堂理科生,從未對經濟學以外的任何專業生出過興趣,因為她要改變命運就得掙很多很多的錢,所以高中語文成績就不好的她,哪里還會懂得古代詩文?現代語言考試她都靠死記硬背才能及格,更不說是這種附庸風雅的猜謎活動了。
咦?她不知道,錢紅佩也許會知道啊。錢安娘心里一喜,忙將手中燈謎條往一旁偏去,使之能被錢紅佩瞧見,然后側目看向錢紅佩,希望能得到個答案。
“我不知道……”見錢安娘將求助的視線投向了自己,錢紅佩急忙紅著臉搖頭,悄聲說道。她只對商場有興趣,沒有熟讀四書五經,再說像她們這種商賈之家的女兒,本身也不會被教以詩文。正因為這樣,她才對連取兩場第一的姑爺感覺到有些好奇,不知他是如何辦到的。
錢安娘頓時氣餒,心里又暗自慶幸寧白旭沒有讓她當場寫出謎底,不然這筆帳她又得好好記在寧家頭上了。她將燈謎條塞進袖口中,打算如寧白旭所說,回去再問衛聞。雖然有些小小的挫敗感,不過她隨即就釋然了,她本身就不懂嘛,有什么好覺得羞恥的?孔子那句‘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她可還是知道的呢!
“大小姐,我覺得他似乎并不知道那晚的事情。”錢紅佩見寧白旭和衛聞走的遠了些,便壓低聲音對錢安娘說道。她方才不顧禮節的盯著寧白旭,但卻只見寧白旭望了她一眼便不再看她,并且那一眼并無不妥,只是純粹的掃了她一眼罷了。如果寧白旭知道元宵節那晚的事情,應該不會僅僅是這樣的態度才對。眼里……多多少少有些異樣之色的吧?
錢安娘這是第一次見到衛聞的對手寧白旭,心里也有些沒底。說實話她有些看不懂這個寧白旭,因為這個人不按牌理出牌,讓她幾次措手不及,也更加猜不透他心中的想法了。不過天性多疑的她,還是決定靜觀其變,畢竟寧家人不可小覷。這一次他們既然開始動錢家人而且頭一個就是她想拉攏的錢紅佩,那她就不能掉以輕心,以免真的被他們得逞。
正在錢安娘沉思的時候,范柔突然‘呀’了一聲,隨后有些慌張的道:“大小姐,那寧家當家人寧白軒來了。”
這一下,以錢安娘為首,包括跟在錢安娘身后的所有錢家人都抬起了頭,往范柔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見到寧家老十寧白軒踏著悠閑的步子朝他們這邊走來,視線便是盯著錢安娘的。
“白軒?你怎么來了?”和衛聞在一起的寧白旭也瞧見了,立刻質問出聲。
沒錯,寧白旭就是以質問的口氣對寧白軒說話的,眾人都聽出了這種感覺,也都在心中暗訝。不過聽寧白旭這一聲‘白軒’,眾人也都知道寧白旭在寧家的地位了,因為他見了當家人寧白軒也不恭恭敬敬的,說明傳言中寧白旭是寧家至寶的說法是空穴來風的。
寧白軒一身剪裁的十分得體的束緊深青色長袍,外頭罩著一件米色葛紗褂,腰間束著漢白玉馬尾絲帶,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持有白扇。略顯清癯的臉上泛著淡淡的笑意,但兩道濃眉卻壓在深黑到不見底的眼睛上,顯得十分深沉。
與寧白旭相同的是,寧白軒也喜歡笑——但又與寧白旭不同的是,寧白軒笑的讓人不知所以,感覺隨時都會被他算計了去。寧白旭則笑的狂放,整個一風流才子的形象,任誰高貴卑賤他也能納為知己。
“錢大小姐——”寧白軒的聲音有些拖長,頗有深意的看了錢安娘身旁的錢紅佩一眼后,方才再轉向了錢安娘:“在下寧白軒,初次見面,實感榮幸。”
向錢安娘打完招呼,寧白軒才瞥向寧白旭,笑容里增添了一些縱容:“我聽說九哥外出閑逛,便來尋九哥一道喝酒,誰想到一路問著百姓追來,卻發現九哥與錢大小姐在一起,還有——”他眸子轉動了一圈,接著道:“還有這么多錢家人陪同,真是好興致。”
“我是陪聞弟賞燈,不是……”寧白旭語氣有些不悅,似乎并不是個容易收斂情緒的人。這讓錢安娘想起了大婚當日所見過的寧家三公子,寧白慕。那也是個極易被挑起怒氣的人,但寧白旭跟那人也有些不同,他是不悅,卻還不至于氣到咬牙切齒。
“我知道九哥不是來陪錢家人的,不過九哥后面的話可不能說出口。”寧白軒瞟了錢安娘一眼,又看向衛聞,依舊是禮貌的笑:“因為衛舉人早已是錢家的姑爺了,九哥若說衛舉人不是錢家人,那錢大小姐可是會生氣的。衛舉人,你說對吧?”
衛聞倒是波瀾不驚的,面對寧白軒的刺激,他坦然一笑:“我的確是錢家人,這點毋庸置疑。大小姐對我恩重如山,不管日后衛某身居何位,都始終還是錢家姑爺,做任何事也都是為了大小姐,為了錢家。”
“不管日后……身、居、何、位?”寧白軒似乎在反復咀嚼這句話,他以扇頭抵著下顎,沉思許久后放才在眾人的注視下說道:“衛舉人,你這這‘位’字,指的是狀元之位么?”
衛聞看著寧白軒,沒答話。他是不會輕易被寧白軒挑起怒氣的,他不會給大小姐惹麻煩。
“呵呵……”寧白軒改而用扇身敲著自己的肩頭,微微抬起他那比衛聞高出很多的下巴,似笑非笑地看著衛聞,說道:“衛舉人可知,我這個九哥,從來沒有認真答卷過?”
錢安娘及其他人聞言均是一震,唯有衛聞靜靜的聽著,因為他的不安正是來源于此,所以他早已清楚——寧白旭的才學不止第二。
“白軒,如果你還想要我繼續考下去,最好懂得適可而止。”寧白旭一下下的將手中燈謎條扯碎,神情也變得玩世不恭起來。他可以在答卷時有所保留,也可以徹底保留。反正,他從未將功名利祿放在眼中。
寧白軒也不以為忤,唇角勾了勾,扇子唰的一聲打開了:“九哥,跟錢家小姐有婚約的是我,九哥怎么表現的比我還急呢?”
一言既出,錢家人都是再次一震,因為誰也想不到堂堂寧家當家人,竟會說出這等不負責任的話來。錢老爺在世時,錢寧兩家便是死對頭,何來聯姻之說?而寧白軒又是和錢家哪位小姐有婚約?
或者唯有錢安娘和衛聞,才在當初猜測了一番錢老爺會支持寧白軒作為寧家當家人的原因。如今兩人對視一眼,心中均明白了當日的猜測是正確的——寧白軒果然跟錢家小姐有婚約。
如果錢安娘當初猜的沒錯,和寧白軒有婚約的,便是四小姐錢香亞。而這,也正是為何錢香亞會幫著寧家對付錢紅佩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