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天亮了。”范柔高興的對轎子里正在打盹兒的錢安娘說道,天亮了就意味著她們可以回去了。
錢安娘睜了眼,掀開轎簾兒的確看見了一絲曙光,心里松了口氣。于是她說道:“吩咐下去,進城后直接往貢院的方向去。”說罷她放下轎簾兒,以手輕揉著有些發澀的雙眼。
外邊傳來范柔的應話聲以及傳話聲,錢安娘嘆了口氣,直埋怨自己錯估了形勢。現在正是會試之期,東西南北四個承宣布政使司的舉人都云集京城,為了防范未然朝廷自然是要在夜間關閉城門的了。她算來算去卻少算了這一點,所以才在匆匆趕回京城后被攔在了城門外,不得已只好在轎子里打盹了半宿。
按照現在的時間推算,衛聞應該已經動身前去貢院等候進場了,所以她坐轎前往貢院外頭等著,應該能接衛聞出場。她又嘆了口氣,原本想在進場前鼓勵衛聞一番的,誰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
錢安娘一行人到了貢院外頭,但貢院外頭許多官兵圍著,離貢院很遠處的地方倒是有擁擠的人群。她只能吩咐下去,讓大家退到人群后,以免惹上是非。這里不光有她候著,也還有其他考生的家人,她聯想到了她那年高考時的情景,許多家長都去陪著兒女考試,她沒想到自己也像衛聞的監護人一樣這么擔心的前來考場了。
“今個兒艷陽高照的,可一點不像春天吶,這太陽還有點毒,像要燒著人似的。”錢安娘已經下了轎,由范柔扶著站在人群偏稀薄的地方,然后她側耳聆聽那些人談話,聽見一個人這么說道。
“噓,別得罪了火神,小心火神降火,貢院最易著火你不知道嗎?”另一人有些責怪地說道,錢安娘也沒去注意是誰開的口,就這么聽著他們的談話內容,純粹當打發時間。
“那倒是,明天順七年的時候,貢院一場大火燒死了九十多個考生呢,真慘!”之前那人又惋惜地說道,周圍人聽的都倒抽一口涼氣。
錢安娘皺了皺眉,心想這人真是典型的嘴里吐不出好字兒來的那種人。她抬頭看了看頭頂上的太陽,心里不停的默念道:莫要中了那廝的烏鴉嘴。與此同時她心里又‘咯噔’一下,因為那人說的是‘明天順七年’,這說明她現在所處的時空的確是經歷過唐宋元明朝代的,但不知為何演變為現在的寧朝,真是讓她百思不得其解。
“現在不會了,咱們順明皇帝挺重視讀書人的,這貢院可是翻修過好幾回了,不會再那么容易著火了。”又聽人這么說道,眾人的心也放了下來。
錢安娘突然彎唇笑了一下,她是笑自己腦袋進水了。原先她就對如今的皇帝名號‘順明’感到好奇,卻一直沒有向其他人打聽,以免被抓住把柄。不過她卻一直忘了,她身邊就有一個小神童——她可以向衛聞打聽啊。憑衛聞博古通今的才學,難不成還不能解她之惑?
就這么東想西想的時候,錢安娘突然被范柔攙扶著往后退了幾步。她剛想回頭問,卻看見寧家幾個人走了過來。如果范柔不把她往后扶的話,那她就會被寧家人堵在人群中,姿勢頗為尷尬。現下這么一站,她身后為空,寧家人也只能選擇在人群后與她說話了,她暗贊范柔機靈。
“烈日炎炎,錢大小姐不在府里享清福,卻到這貢院外頭做什么來了?”寧白軒笑的好不得意,他那狹長的狐貍眼瞇著,數不清的算計。
錢安娘抿唇一笑:“寧十公子這不是明知故問么?我家相公正在貢院里參加會試呢,我這當娘子的在外候著是天經地義的事兒吧?”心中補充一句:SO,關你個鳥人什么事?
寧白軒眉一挑:“哦?怎么我所知道的事情——跟錢大小姐所知道的有所不同呢?”他‘唰’的一聲打開了扇子輕輕搖著,似乎很憐憫的看了錢安娘一眼,然后轉身朝左側走去,丟下一句:“聽說錢家姑爺病的厲害,今個兒沒來參加會試呢。”
說這句話的時候,寧白軒是極其不情愿的。他并不想衛聞放棄參加會試,而是要在這一次會試及殿試中永遠將錢家壓在寧家之下!只可惜啊,事情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錢安娘的臉色一下子變了,她不自覺的蹙眉,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寧白軒這番話的真偽程度后,低聲對范柔吩咐道:“讓管家派人回去看看,看看姑爺是否真的在府里。”
范柔心里也是有些不詳的預感,趕緊就去跟她爹報告這件事了。而此時錢安娘迎著寧白軒不時側過來的視線,眼里傳達著一個訊息:你要是動了他,你就死定了!
寧白軒依舊不緊不慢的搖著扇子,對錢安娘傳遞過來的威脅無動于衷。他寧白軒十幾歲便馳騁商場,有什么風浪是他沒見過的?他若被一個小姑娘的眼神嚇住了,那他就不是寧白軒了。他一個大男人去摻和錢府娘們的內斗,若非特殊原因,他是不屑為之的。所以錢安娘要怪,就只能怪她爹當初算盤打的太響,偏生又遇上了他這個打的更響的算盤手。
不一會兒,范成子得了派回去的下人的稟告,匆匆上前低聲對錢安娘說了兩句話。錢安娘的臉色更陰沉了,她緊抿著唇,死死的盯住寧白軒,半晌后毅然轉身,說了個‘走’字。
不消打聽,她就知道這事兒鐵定跟寧白軒有關!這只狡詐的狐貍,看樣子他并不將王家退婚一事放在心上,之所以慫恿王家此時退婚,正是要將她調離錢府,好對付衛聞!可惡,可惡可惡可惡——竟然敢欺負她的男人!
錢安娘怒氣沖沖的回了府,頭一個命令就是下達給范成子的:“昨晚府里發生的所有事情,給我查個一清二楚后向我匯報!”
范成子當即應聲,大步跟在錢安娘的身后,因為他首先要查的,是大小姐院子里的下人們。他得弄清楚昨晚姑爺見了什么人,出了什么異常的事兒,才好繼續調查。
錢安娘一腳踹開房門,快速掃視了一圈房里的人,見除了四位姨太太之外,錢菲菲和錢紅佩也在。當然,還有大夫。她寒著一張臉走上前去,不客氣的在床沿坐下,冷聲道:“除了大夫和三姐,其他人都出去!”
“大小姐,我們……”水淑云本來還想說什么冠冕堂皇的話,卻被錢菲菲拉著出了房門。至于其他人,見錢安娘正在氣頭上,也礙于錢香亞的教訓不敢隨意的去惹怒她,于是紛紛離開了房間。
錢安娘伸手探向衛聞的額頭,感覺到驚人的燙手程度,心里怒氣更甚。到底她們對他做了什么,讓他病成這樣?!她抬頭,問大夫道:“大夫,我相公的病怎么樣了?”
大夫從清晨一直就沒離開過房間,在想辦法讓衛聞退燒。此刻他聽錢家大小姐問話,便苦笑道:“大小姐,小姑爺是突染風寒,這病來的又快又急,加上他似乎服用了一些增熱的中藥,這熱度一時半刻就下不來。不過老夫正在想辦法,大小姐切莫心焦。”
“那就有勞大夫多多費心了。”錢安娘語氣緩了下來,這大夫是范成子的舊識,他給衛聞看病,她放心。但她轉頭看向錢紅佩的時候,眼里又多了一絲凌厲:“三姐,我臨走時囑咐過你,注意著點兒這邊的動靜,你怎么……”
后邊的話錢安娘沒說完,但明顯的責怪是任何人都能聽懂的。也不怪她生氣,不僅是因為心疼衛聞,更是因為方才讓寧家人看了笑話,自尊自傲的她哪兒能服氣?
“我……”錢紅佩啞口無言,半晌后她幽幽地道:“大小姐,我不可能半夜三更還在妹婿房門口轉悠吧?這種事,她做的出來,我卻做不出。”
“誰?”錢安娘眸子一縮,聲音更加冷冽了。錢香亞被關了禁閉,錢正柔一向不攙和這事兒,也就是說——錢菲菲?
錢紅佩嘆了口氣,卻是不得不說,因為錢安娘很容易就能查出來:“是二姐。聽廚房婆子說,二姐二更時分去廚房端了碗參湯,給妹婿補身子用的。”
錢安娘狠狠一拳擊在床沿上,怒道:“又是她!”不過,這一次真正惹怒她的不是錢家這些人,而是寧白軒。他動誰都可以,就是不該動衛聞!衛聞是她立志要保護的人,不管她對衛聞是姐弟情還是母子情還是什么別的感情,她都不許其他人來欺負他。
低頭看著衛聞蒼白的臉色和嘴唇,她眉眼間浮現一抹堅定:寧白軒,此事過后,我要你付出代價!不管——我會付出什么代價。
錢紅佩見錢安娘陷入自我情緒中,便默默的退出了房間。她想,衛聞在安娘心中不知不覺已經有份量了吧?只不過她有些擔心啊……擔心這一次衛聞的病,有些蹊蹺呢……
據她所知,錢菲菲不過給衛聞送了碗參湯過來而已。一碗參湯,或者說內里有毒能讓人昏迷、腹瀉甚至死亡,但讓人感染嚴重風寒的——可是聞所未聞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