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日天尚未明,沈可就被五更的梆聲驚醒,她素來被驚醒就再難睡著,但又不想吵醒夏初,便靜靜地在黑暗中躺著。
雖說這簡陋的院子也是小五間的正房,另廂房、耳房及抱夏等都齊全,但她們少有炭火,所以冬日里都是三人在一屋里睡著。
如今天氣轉暖,沈云氏搬去對面的屋子,但夏初卻還是睡在這屋以方便照顧。她當年受過沈云氏的恩惠,是唯一還對自己母女不離不棄的丫頭,如今年幼正是長身子的時候,還是讓她多睡些好了。
雖說是躺著,但沈可腦子卻也沒閑著,不住地搜索與沈霖和沈錢氏相關的訊息。沈霖也許并不算是壞人,在沒認祖歸宗之前,對沈可母女倒是不錯的,可自從襲爵又娶沈錢氏入門,沈錢氏年輕漂亮且有家世背景,他便被管得服服帖帖,對原配妻子就逐漸地不聞不問。自己這回既然是去打親情牌,就要選個他在家的時候,免得還沒開口就被沈錢氏打發回來。
約莫著又過了半個時辰,沈可才輕喚道:“夏初?”
簾子外傳來夏初略帶鼻音的應聲:“姑娘,您醒了?奴婢這就來。”緊接著便是她趿拉著鞋子過來的響動。隨即床帳被掛起,帶起些春日里還有些微涼的風,讓沈可忍不住輕咳兩聲。
這功夫夏初已經燃起燈燭,關切地問:“姑娘可是哪兒不舒服?”
“沒,不過是嗓子干渴,有些發癢咳嗽兩下罷了!”沈可順勢起身,披上床頭搭著的舊夾襖,吩咐夏初道,“你悄悄出去打水進來,給我梳洗打扮,我要去正房給父親和母親請安。”
夏初驚訝地張大嘴巴,半晌才道:“姑娘,您今個兒是怎么了?別是發燒了吧?”她說著就探手來摸沈可的額頭。
沈可沒躲,任由她略帶粗糙地小手覆上自己的額頭,口中卻依舊堅持道:“你出去打水吧,小心別吵醒娘。”
夏初略有些不安地瞧瞧沈可,覺得姑娘最近總瞧著有什么不對似的,不過還是將燈燭放在個穩妥的地方,輕手輕腳地出門端水進屋。
沁涼的井水撲打在臉上,讓沈可的精神為之一振,隨后起身去翻找衣物,擇了身兒沈錢氏剛送來的新衣,又挑了首飾,讓夏初給自己挽個簡單的發髻,這才有機會細看鏡中自己的模樣。
銅鏡并不甚清楚,卻也沒她想象中的模糊,里頭映出張略帶憔悴的少女面容,額頭飽滿,眉間略有些闊,圓圓的眼睛,鼻梁還算挺括,嘴唇倒是形狀漂亮,不薄不厚且弧線優美。她試著對鏡中的自己微微一笑,果然增色不少,只聽身后的夏初道:“姑娘總算是笑了,都多少天沒見個笑模樣了,您真該多笑笑,您笑起來最是好看的!”
“好,那我今后就多笑。”沈可應諾著,和了些胭脂輕掃在臉頰,讓面色看起來不那么蒼白,用螺黛將眉形畫得修長圓潤些,便不做其他。
武元侯府是御賜的宅邸,占地極大,亭臺樓閣、軒榭廊館一應俱全,但沈懷年當年六親皆無,所以如今沈家人丁單薄,弄得偌大個宅邸,只有五個主子——如果沈云氏和沈可也能算作主子的話。
沈可母女住的是宅子最西北角的寒香院,本來是因為院里幾株白梅得名,如今梅樹早已枯死,唯有寒字倒是應景。這里離著沈錢氏的寧華院極遠,她們又沒有轎子可坐,只能提早出發走過去,饒是這個朝代的女子都不裹小腳,可路程還沒過半沈可就已經覺得腳下發酸。
待走到寧華院門口的時候,沈可基本要把一部分重量倚在夏初身上,方能讓自己撐住不就地坐下,這大病初愈的身子,果然還是經不起折騰的。
夏初想上前叩門被沈可攔住,二人就站在門口等到卯正開門。
那出來開門的婆子被她們嚇了一跳,就見沈可上前微微俯身道:“我來給父親、母親請安,勞煩這位媽媽進去通傳一聲。”
婆子張張嘴,還沒等想好該如何處置,手心兒里就已經被塞進一小串銅板,掂量著應該有二十個。她忙先塞進袖袋里,心里算計著,雖說肉少可也比沒油水兒強,在太太跟前兒做事就從來都沒拿到過賞錢,這二姑娘雖說窮了些,卻總比一毛不拔的金雁好,反正她給老爺太太請安本是正理,自己也沒借口攔著,如此想著便道:“那請姑娘在這兒候著,老奴去給您通傳。”
不多時出來個十六七歲的丫頭,圓臉杏眼,穿著翠綠半舊的對襟棉夾褙子,走過來未語先笑,俯身行禮道:“見過二姑娘,奴婢是太太身邊兒的碧桃,二姑娘隨奴婢進來吧!”
許是為了老太太要回來,寧華院四處都布置一新,卻更顯出一股子暴發戶的俗氣,沈可只隨意一瞥便不做理會,目不斜視地朝正房走去。倒是夏初沒見過什么世面,東瞅西瞧,覺得一雙眼睛都不夠用似的。
門口專門站著丫頭挑簾子,碧桃又道:“姑娘里邊兒請,老爺和太太在東邊兒紗櫥里。”
“可兒來了是嗎?”一個渾厚低沉的男聲從東邊兒傳來,緊接著走出來個面白無須的男子,正是沈霖。
沈可忙上前行禮道:“女兒見過父親,給父親請安。”
沈霖隨意在主位上坐下道:“起來吧,聽你母親說你最近病了?”
他口中的“你母親”指得自然是沈錢氏,沈可聽后覺得心里被什么刺了一下,但面上卻勾出笑意道:“有勞爹爹掛心,已經差不多大好了,多虧得母親給請的大夫,昨個兒還派徐媽媽過去瞧我,給我帶去換季的衣裳首飾,所以早晨覺得能起身了,便過來給父親母親請安。”
沈錢氏一直在紗櫥內沒打算露面,這會兒聽到沈可說話挺是中聽,才讓丫頭們挽起錦帳走出來道:“身子無礙就好,下午老太太她們就要到了,你到時候也一同去作陪。”
沈霖見錢氏對女兒態度好轉,剛剛有些高興,聽到老太太要進府,便又沉下臉來。他娘盼了一輩子想進沈府,卻臨終都沒能看到沈府大門,皆因老太太沈劉氏而起,他如何能高興得起來,于是一甩衣袖起身道:“我上朝去了。”
沈霖頭也不回地走了,屋里就剩下沈錢氏和沈可二人,沈可上前規規矩矩地行禮道:“女兒給母親請安!”
沈錢氏把目光從門口收回,打量著底下的沈可,木蘭青蘇繡錦袍,石青色掐腰小襖,長發挽起個偏髻上面斜插著玉簪,雖說按她的年紀,打扮得太過冷清,不過倒是個清秀干凈的模樣。看著沈可似乎也到了該說親事的年紀,她當即想到娘家哥哥膝下那略有些癡傻的侄子,又朝底下多打量幾眼,卻總覺得哪兒不太對勁兒。端詳半晌才發現,原來是沒戴耳墜子,便問:“上回送去的首飾里,我記得有耳墜子的,怎么沒戴著?”
“回母親的話,女兒還未扎耳洞,所以就沒戴出來。”沈可態度極恭敬地答道。
沈錢氏皺眉:“大戶人家的姑娘都是九歲穿耳洞,你這都是大姑娘了,你娘也真是不懂規矩。”
沈可的手在身側死死地攥著拳頭,但面兒上卻還是笑盈盈地說:“母親若是憐惜女兒,那便替女兒扎了耳洞罷!”
“是該扎起來了!”沈錢氏對沈可的態度十分滿意,微微頷首道,“徐媽你去準備東西,把耳洞給姑娘扎上,不然這么大的姑娘耳朵上光禿禿,讓人瞧著笑話。”
徐媽應聲下去,不多時備齊用物端著個紅木托盤回來,上頭放著一應用物,碧桃搬過個繡墩給沈可坐了,便跟徐媽一邊兒一個地用兩顆紅豆夾著沈可耳垂慢慢揉捏。
開始還有些痛楚,但是漸漸麻木便覺不出了,沈可從未打過耳洞,人又怕疼,就不禁有些緊張,覺得自己的手心全是黏膩的汗水,只得緊緊抓住身旁夏初的手。
徐媽點燃油燈,拈起根穿著紅色絲線的銀針,在火上反復燒灼后,對準右耳垂剛才揉捏得幾近透明的地方,猛地用力一扎。
沈可強忍著沒有痛呼出聲,只覺得耳畔一股溫熱緩緩流下,還沒從疼痛中緩過神來,左耳隨即也挨了一針。兩耳上穿著的紅絲線被拉扯一番調整長短,最后在下面各系上個小玉珠子。
正咬牙忍著疼痛,就聽上頭的沈錢氏道:“既然穿了耳洞,下午出來見人就記得戴耳墜子,不然被人笑話!”
剛扎的耳洞怎么戴耳墜子?分明就是刁難。夏初剛要開口說話,被沈可用力握住,這才噤聲。
扶著夏初的手起身,沈可依舊面帶笑容地說:“女兒省得,不叨擾母親用飯,女兒先回去了。”
出門后在廊下遇見弟弟沈晞,八九歲的年紀,長得清秀端正,穿戴自都是極為講究的,身后跟著數個媽媽、丫頭。
“見過姐姐!”沈晞看見沈可,忽閃著大眼睛上前見禮,“姐姐身子可大好了?怎么不用過飯再去?”
沈可笑著上前給他扶正頭頂的珠子道:“母親這里有你陪著用飯,姐姐要回去陪著我娘用飯呢!”
“是我糊涂,本該如此的!”沈晞朝身后的婆子吩咐道,“去給姐姐備轎。”
借光坐上轎子,沈可感受著耳垂傳來的陣陣跳痛,墜著個小玉珠子尚且如此,下午要掛上那繁復沉重的耳墜子,想來必定痛得不輕。她狠咬下唇,在心里發誓道,今日你加諸我身上的痛楚,總有一日要連本帶利還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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