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一種很微妙的事物，你嫌棄它慢，你抱怨它快，可它總是不急不忙的走著。它很冷漠，但卻絕對的公平。

當然，這些只是對于壽命短暫的人類來說的。你有沒有愛上這么一個人，時間在他身上是靜止的，他看著你長大，看著你從一個牙牙學語的娃娃變成亭亭玉立的少女，然后看著你老去。當你化成一堆白骨時，他還是那個翩翩少年。

莫相思沉默的坐在床邊，聽著方蒙講她的故事。她的語氣很輕，神態也很放松，就連表情都是那種漫不經心的，只是她搭在莫相思手臂上的手握得很緊。

“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應該是五歲吧，到現在他都不知道我還記得五歲時候的事情。”方蒙輕笑了一聲，滿是懷念，“那個時候我正在過馬路，一輛車突然開過來，是他抱起了當時已經嚇傻的我。”

“他那個時候就是現在這個樣子，等我二十歲再見到他時，他還是那個樣子。”

莫相思不敢置信的盯著方蒙：“你那個時候就知道他不是人類了？”

方蒙轉過頭來看著莫相思，她笑著：“當然，哪有一個人十五年樣子都不會變的？”

莫相思囁嚅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你知道他的情況，為什么又要和他在一起？”

“我愛他啊，即使他不是我的同類，但不是說愛情是沒有界線的嗎？”方蒙笑出了聲，“當初他還不肯呢，但還不是抵不住我的死纏爛打。我終于在二十歲的那年嫁給了他，那段時光足夠我懷念一輩子了。”

“你，你不是要和他分手嗎？”莫相思奇怪的看著方蒙一臉幸福的表情，好不容易在一起了，為什么要那么輕易的說分手呢？”

方蒙的臉突然沉了下來：“都已經二十年了，我跟著他換了一個城市繼續生活。他換了一個身份，那張結婚證已經名存實亡了。”

莫相思嘆了一聲，這種結果是注定的。如果你周圍住著一個永遠都不會衰老的人，那是一件異常可怕的事情吧。妖怪們在城市里居住的代價，就是要不停的變換身份，只有小心翼翼，才不會引起人類的猜疑。

“其實這些形式上的東西真的無所謂，莫醫生，你想過真正可怕的是什么嗎？”方蒙看著莫相思，眼睛里的憐憫讓莫相思有些莫名。

沒有聽到莫相思的回答，方蒙也不在意，仿佛她只需要一個人傾聽就好：“最可怕的是時間啊，你能打敗時間嗎？我都已經四十歲了……”她伸出右手撫上眼角，“不知道那天照鏡子就看到眼角長出來的紋路。”

“我已經老了，而且會越來越老，而延年永遠都是那么年輕。你知道這是什么感覺嗎？即使他不嫌棄我，但是總有一天我會死的，若干年后就會有另一個女人陪在他身邊。”方蒙掩著眼睛輕聲哭了起來，眼淚順著手的邊緣浸沒到袖子里。

“方蒙，你，你不要這樣。也許，也許李延年他并不介意呢，也許他這一生只會愛上你呢……”莫相思語無倫次的安慰著，只是她這些話自己尚且信不過，何談能夠安慰人。

方蒙哽咽了幾聲，啞著嗓音道：“即使這樣，我也不能和他在一起。我不要他看到我老的樣子，我怎么能面對他，我不要留給延年的是我的老態……我不要這樣……”似乎已經陷入了癲狂的狀態，方蒙的神情都有點恍惚。

“方蒙，你冷靜一下……”莫相思站起來壓住方蒙正在輸液的手，拍著她的背安撫著。

“與其這樣，還不如現在就離開他，至少，至少還能留給他我現在這個樣子。”方蒙停下了動作，神色奇怪的看著莫相思，語氣也很是古怪，”莫醫生，你可千萬要以我為戒，趁著還沒有陷進去太深，趕緊抽身吧，不然你就是下一個我了。”

莫相思像是掉進了冰窖里，渾身是止不住的寒冷。她咬緊了牙齒克制住那種顫栗的感覺，可以把語氣放輕松：“方蒙，你累了，先不要想那么多，睡一會兒吧。”

方蒙這個時候倒是沒有反抗，她只是用古怪的神情看著莫相思，卻順著莫相思的意思躺了下去。

莫相思從病房內走出來，她腳步凌亂，甚至也有點恍惚。

方蒙的心結原來是這個。確實，二十年的落差是很大的，從一個小姑娘變成了一個婦人，陪在身邊的男人卻還是原來的樣子。即使不管周圍人的有色眼光，單單是自己心里的那一關也過不了吧。

是因為愛上了，而且陷進去了，才會那么在意李延年的看法吧。假如再過二十年，方蒙白發蒼蒼，連現在的風韻都不復存在，李延年到時候還會不離不棄么？

莫相思進到電梯里，心里百感交集。那么她自己呢？她和林澤不就是這個樣子嗎？

其實莫相思之前不是沒有想過類似的問題，只不過當時她還沒有喜歡上林澤，所以這一切對于她來說都是無所謂的。她不在乎林澤哪一天會離開自己，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她也只是恢復了自己原來的生活。

但現在不同，她發現自己心里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份悸動。她不了解林澤的世界，她也沒有資格參與林澤的未來。在她的心里，她只是林澤漫長生命中的一個過客，總有一天林澤會忘掉她的，雖然心里有點不舒服，但是她還是不得不接受。

只是她倒是真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她也會老的，也會變難看，也會鶴發雞皮。那個時候她該怎么辦呢？

莫相思煩躁的坐在會議室的座位上，眼眸失神的看著前方。直到會議室的門被重重的推開，喧囂聲也隨之被傳了進來。

“莫醫生，你來的那么早啊？”曲彥邁著輕快的步子走了進來，放下手邊的資料，她湊近莫相思指著案例上的橫線部分，“這個我還是不怎么確定，莫醫生，你趁著會議沒有開始先幫我看看這個方案行不行，不行的話我待會換一套。”

莫相思機械的盯著資料，腦袋卻昏昏沉沉的。

“莫醫生，你怎么了，難道是發燒了嗎，怎么臉那么紅啊？”曲彥終于發現了莫相思的反常，伸出手覆在莫相思額頭上試著溫度。

曲彥還是剛剛畢業，臉上還留著學生的稚氣。莫相思盯著一臉焦急的曲彥，眼前有點模糊了，年輕還真是好啊。

“莫醫生，你額頭好燙啊，看來真是發燒了，我扶你去看看。”迷迷糊糊中聽到曲彥的聲音，只是這樣都遠離了莫相思的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