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言情
第二日周濂起身去見周父,將李家的事兒、何文軒的事兒都詳細說了,周父嘆息半晌,催周濂,“你快些動身吧。早些把消息送到,若真如你所言,何大人在德州也算是有功的,說不得圣上會許他暫時回鄉探母。”
周濂點頭應聲,又向周父告罪。周父氣笑了,訓斥他,“早年你離家一去一年半載,何曾想過為父在家里年節里孤單?現下我有孫女陪伴,有兒媳在跟前侍奉,有不放心的?再有,你那小舅子也極可愛熱鬧”
周濂聽父親提及往事,也有些赫然,再次行了大禮,告了罪,回到院中時,春柳已命人將馬匹打點好,仍叫阿貴一路跟著,阿貴跟著周濂四五年,現下處事圓滑,極為得力。
周濂也不及多說,只逗了逗五福,“爹爹一個月必,五福要替爹爹孝敬祖父,逗你母親開心”
五福扳著小手指,悶頭不理他。周濂是氣他剛又要走,歉意笑笑,帶著秋生策馬出城,一路向安吉州而去。
何文軒能不能回鄉他不知,但是孟家那邊兒訊兒是一定要送到的,與孫兒哪怕是只見上一個也是好的。
幾人快馬加鞭,直跑了兩日才到安吉。李薇窩在正房里與孫氏說著年節下家的吃食。大菜小菜湯湯水水,干果茶點,酒水鹵味兒的。聽人說周濂了,她很是詫異,已是十二了,這邊的鋪子到二十日便要歇業,這幾天賀永年已帶著大山和秋生在安排伙計封鋪子發紅利以及回鄉等事宜,計劃是過了正月十五才開重開鋪子的,他怎的還往安吉跑?
她思慮未定,麥芽兒已跑了,回道,“,姑爺請您。”
李薇笑了下,站起身子,“好,我這就去。”麥穗與孫氏趕忙將她的大毛披風取來,嚴嚴實實的將圍好,猶自不放心,“屋里暖,外面卻極寒,從里揪著些,別讓風鉆進去,受了涼……”
李薇應了一聲,聽話的用手從里面將棉披風緊了下,使之貼了身子。沿著抄手游廊向書房而去。
書房里,周濂倒是沒瞞賀永年,一五一十的將李薇姥娘的情形說了,賀永年心下吃驚,心頭也極難過,小舅舅現在身陷囹圄,母子最終不得相見,這……可他也知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何文軒十有八九是出不來的,得想個說法兒暫時瞞過家人。
兩人正想到一塊兒去,周濂道,“以我的想法,是與姥娘和家人都說,小舅舅在德州正查一宗要案,正是緊要關頭,有圣命在身,一應官員均不可擅離……至于小舅母和孩子,我這次去京中必接來的。”
賀永年只覺不妥,可又想不到好法子。忠孝,忠孝,忠字在前,這么解釋也能說得。況且一入公門哪里還能由得已身。
嘆了一聲點頭,又道,“進京之后,三姐夫能不能求著關系,將姥娘的情況透與圣上?”
周濂思慮半晌,點頭,“我了。上次還你的銀兩還給我吧。單是傳這一句話兒,沒個兩三萬的銀子,如何能使得動人?”
賀永年點頭,立時起身,將周濂剛送還的銀票取了來交給他。又問周濂要走樣的門路,周濂苦笑,“自是太監的門路。能借孟的名頭搭上話兒,再送了銀子,能不能在圣上跟前兒透信兒,至少也能傳與小舅舅……”
兩人說到此處,李薇已到書房門口,聽得兩人在屋中低語,卻聽不清內容,隔簾笑道,“三姐夫說的可是機密的事兒?”
周濂朝著賀永年苦笑了下,心說,可不是機密的事兒
李薇一腳踏了進來,卻見兩人神色凝重,臉上笑意落了下來,抬頭讓麥穗幾個丫頭下去,遠遠的候著。
緩緩走到賀永年身邊兒,坐定,才問道,“是不是又出了事兒?”
自打何文軒出了事兒之后,她私下里樣的最壞打算沒想過?不知不覺中,神經也跟著堅強起來。
周濂點了頭,這事兒本沒打算瞞她,便簡要含糊的說了,只說李薇姥娘身子骨不好,現下要去京中送信兒。
李薇心頭霎時明白,盡管她強作鎮定,臉色還是不由的變了變,把手悄悄握在寬大的披風之下,半晌點頭,“我了。往京中之事,便有勞三姐夫了。路上寒冷,你要保重身子。”
轉頭又對賀永年道,“收拾一下,我們現在就何家堡過年吧,爹娘兩個在那邊兒,怪冷清的。正好也陪陪姥娘。”
賀永年隔著披風握了握她的手,點頭,“好。”
周濂站起身子道,“我與你三姐說,你我分頭去報訊兒。你若,便說已讓柱子去了德州。”
賀永年點頭,送走周濂后,李薇立時讓丫頭們收拾,當天便要往回趕。賀永年擔心她的身子,先請了郎中把了把脈,確定無事,才在第二日一大早出了城往回趕。
卻說何氏與李海歆急忙匆匆趕回老家,因到何家堡,一向要先路過李家村,冬日里天黑得極早,兩人到時,天色已昏暗。
何氏本是要立時去何家堡,李海歆卻說,大家也是擔心梨花姥娘才這般的,她并沒覺出有不妥來,這么急惶惶的,豈不是讓她也生疑?再者天也黑了,何家那邊兒又有京中孟家來的幾個下人要安置住處,他們去了,少不得又麻煩一家人張羅床鋪被褥的。不若先在家住一夜,左右不過五里的路,明兒早早起了身,只兩三刻鐘的功夫便到了。
何氏聽他說的也在理,把心頭的急躁擔憂也去了兩分,先回家。王喜梅在院中聽到動靜,出來一看,卻是兩輛馬車已馳到老大家院門口兒。是大哥大嫂了。
忙進屋披了大衣裳和李家老三一塊到了李家,兩個丫頭和兩個小子正在卸行李。王喜梅幫著在堂屋升了炭盆,這才問他們為何今年的這樣早。
何氏嘆了一聲,李海歆也嘆。老三兩口子面面相覷,忙問,“大嫂,出了啥事兒?”
何氏心頭擔心,又因迎年月里說死人的話不吉利,含糊的說了梨花姥娘身子不太好,在宜陽也沒事兒,早些照看她。
王喜梅聽明白了,強笑著安撫了一番,說了些冬天里老人家是要受些虧,前王村她娘也是,因天冷,咳了好些個時候,吃了十來天的藥,現在強強好等等,便與李家老三家去了。
進了自家堂屋,王喜梅嘆息道,“怕是梨花姥娘不大好了。”
何氏心頭掛著老娘,大半夜沒合眼兒,四更的時候強強睡著,五更的雞一打鳴,她立時醒了,躺在炕上愣怔了一會兒,輕手輕腳的穿衣趿了鞋子,掌著蠟燭去對面西間兒里,找出前兩年給梨花姥娘做的壽衣,拿到當門兒桌上左右細看。
李海歆睡得也輕,何氏在堂屋當門弄出的響動,將他驚醒,看外面微微透出天光來,便也翻身下床。走到當門兒一眼瞧見何氏鋪在桌上的壽衣,眉頭一皺,道,“好好的翻它出來做?快放吧”
何氏手撫過藍紫色素面緞子的嶄新壽衣,片刻之后,抬頭道,“還是帶著去吧。萬一有個好歹的,哪里能來得及取?”說著一嘆。
李海歆看她還要說旁的話,不由的道,“你心里頭再明白,話還是別說了。迎年月里孩子都忌諱呢”
丫頭們做了早飯,兩人哪里吃得下去。只每人喝了一碗粥,眼看天色大亮,便急急套了馬車,向何家堡而去。
李王氏早飯過后,穿著嶄新的襖子出來閑逛。這么些年,她心頭總認為沒得大家多少好處,可在街坊眼里,她卻是大大的借了光兒。每年的好衣裳不斷,讓她大大的長了臉兒,一村子的老太太們,沒哪個不羨慕她的福氣的,她愈發的愛顯擺,愛出去聽好聽的話兒。
剛到巷子口,有幾個吃過早飯,聚在巷子口曬太陽的老太太瞧見她,遠遠的笑道,“海歆娘,這又是老大家新送來的衣裳?”
李王氏抿抿頭發道,臉上笑吃吃的,“不是,是去年冬上捎來的。今年的,怕要過些日家來時才有。”
其中一個老太太便奇道,“咦,剛才五小子說,好象看見海歆兩口子趕著馬車,帶著丫頭小子往西去了。說是去何家堡的。”
李王氏一愣,似是不信大了,便擺手道,“許是看岔了吧。他們還在縣里頭呢,定是要等了過完年才,哪里會這么早?”
正說著五小子從家里轉出來,聽見后半句,便笑道,“娘娘,是海歆大哥了。說有急有事兒去何家堡。”
另有一個村人也說,看見他們去何家堡了。
李王氏臉色不好看起來。,第一個不看她,竟先去看岳母娘
這些老太太看她臉色不好,心頭便舒坦高興起來。村人的性子大多如此,攀比不過,定要別人家出些不順暢的事兒,心頭才平衡些。愈發拿著梨花姥娘的福氣來道,說她做了高官,再不過兩年,便能替她掙一副誥命云云。說得李王氏頭心愈發的惱了。
強笑著說了幾句話,推說家里有事兒,急匆匆了。進了院子,差使春林去后面看看,瞧瞧老大兩口是不是真的了。
春林去了不大一會兒,道,“嬤嬤,大伯大伯娘是了,說是梨花嬤嬤身子不大好,趕著瞧她呢。”
又與李王氏細說了昨日的情形。
李王氏愈發惱,心頭怪李海歆,岳母娘有病,他跑得倒快
李薇姥娘自孟家送了年節禮來了之后,先是歡喜了兩日,接下來,愈發的沒精神了。李薇大舅舅大妗子私下都說她這是盼無望,心勁兒散了的緣故。
孟家的幾個下人都是內情的,看這情形,俱是心酸不已,卻不敢透出半個字兒來。只好每日拿著小孫子的趣事兒講給李薇姥娘聽,講來講去,也只那些趣事兒反來覆去的講,她卻是聽不煩似的,每日有精神時便要聽一回,然后咧著嘴兒笑了,大多時候便是塌著眼皮兒坐在炕頭,似睡非睡的,也不知她心頭在想些。
臘月二十九,刮了兩三天的寒風停了,飄起大雪花來了。李薇姥娘清醒的時候愈來愈少,到半時,已不甚清明了。
何氏和兩個弟妹忍著淚兒給她凈了身子,換了壽衣。子時剛過,李薇姥娘去了,臨走時,手里還抓著何文軒在家時穿過的舊衫,何氏登時趴到老娘身上大哭起來。
李薇在東屋里半睡半醒的,突然聽見哭聲,猛的一下坐起來,孫氏進來,趕忙道,“,莫急,莫急,別動了胎氣”
李薇怔怔的。孫氏嘆息一聲,勸道,“也別傷心,老太太走的時候,雖最小的沒見著,到底是見了孫子重孫,還有女兒外孫子外重孫都見著了。又不病不痛的,沒遭罪走了……”
賀永年急急的從外面進來,孫氏連忙退下。他走到炕前,攬住她的肩,無聲的安慰,這院里至親的人中間,除了他們二人知曉內情之外,沒哪個曉得何文軒現在是個樣的境況。
姥娘最念的是他,最最見不著的也是他眼淚不由自主的流下來,浸濕了賀永年的衣衫。
何氏大堂屋里哭了一回,尋李薇大舅舅商議,如何差人去給京里頭報喪,以及給何文軒送訊兒。商議了一會兒,最后還是使了孟家跟來的兩個管事兒,急急忙忙的去了。
鄉村里的老慣例,正月里不能動土,李薇大舅舅也一心想要等三弟弟,自是也不肯早早將老娘入了土。每日都到村頭看一回,計算著周濂和柱子兩人的歸程。
剛出了年界,周濂護送著孟顏玉和孩子,一起的還有柱子,他將原來周濂教的話,與何氏學了一遍,道,“李大娘,先前我去送信時,梨花姥娘還好好的,不敢報兇信兒,只說老太太身子骨不好,請梨花小舅舅。可是德州那邊兒的事兒,確是緊要關口,莫說是何舅舅不能輕易離開德州,那一省的官員,都不準擅離。來時,我也沒碰到孟府去報訊兒的,這還是到家中才知曉梨花姥娘……不若我現在快馬趕去,再去給何舅舅報訊兒?”
何氏搖了搖頭,“辛苦你了,柱子,回家過年吧孟家人已去了。梨花姥娘二月初八才下葬,文軒得了這個訊兒,便是有天大的事情也得趕吧?無不少字”
賀永年在一旁忙道,“是呢,娘,母喪丁憂。小舅舅得了信兒,定能趕的。”
可李薇,那孟家人根本沒去德州。小舅舅多半兒是回不來了。
轉眼出了正月,眾人一直等著的何文軒,仍是未沒有丁點兒消息,這期間,周濂又將秋生派了出去。
天氣一天天漸暖,定好下葬的日子也一天一天臨近,李薇大舅舅氣得發瘋,暗怪何文軒便有天大的事兒,老娘都不在了,怎的還不?又私下與李薇二舅舅幾個商議著,是不是要下葬的日子再往后挪一挪。
二月初三這日,武睿去鎮上買冰,李薇和春杏在東屋陪著孟顏玉,順帶照看兩個孩子。孟顏玉坐在炕頭沉思了一會兒,幽幽的道,“梨花,把實情與你爹娘和舅舅們都說了吧。你姥娘這么放著也不是個事兒。又叫大哥大嫂幾個心里頭怨她,七七沒過,你姥娘也有知呢,說不得聽多了抱怨,在下面也怨著他呢。”
春杏并不知內面的詳情,這幾天看何氏焦急上火憂心,也怨了何文軒兩句。此時聽孟顏玉話中有話,急了起來,“舅母,小舅舅到底有事兒瞞著我們?”
李薇看了看孟顏玉,忙按春杏的胳膊,“四姐,你別急”
這時武睿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她想了想,向孟顏玉道,“不若叫年哥兒和四姐夫來吧,到時候也多個人勸說大舅舅幾個。”
孟顏玉點了頭。
李薇出去叫武睿和賀永年進來。對賀永年輕聲道,“小舅母說要與爹娘舅舅說實話。”
賀永年頓了片刻,點頭,“也好。天氣漸暖,看好的日子將近,再多留姥娘,倒擾得她不安生了。”
春杏和武睿面面相覷,孟顏玉叫幾人坐下,開門見山的將何文軒的實情說了,“他在那里面兒若是得了信兒,也不知是怎樣的心如刀割呢。眼瞧著算好的日子就到了,以我之見,還是早入了土的好。入了土,你姥娘也得安寧,再送個信兒給他,他心也能安些。再者,鄉紳富戶們天天有人來,借祭拜之名,行賄賂之實,推來阻去也實在煩憂。以你小舅舅現在的情況,斷不能再沾染上一個擾民斂財的罪名”
春杏和武睿驚得好半晌沒說出話來,李薇和賀永年開解了一會兒。他和武睿去找李海歆李薇大舅舅幾個,李薇請了何氏與小姨和兩個妗子來。
孟顏玉緩緩的將何文軒的事兒說了,何氏只覺頭頂有幾個春雷,轟轟隆隆作響,震得她雙目發直,口不能言,許久,她才不可置信的問道,“這么說,文軒他下了大獄已有四五個月了?”
孟顏玉點頭,眼圈微紅,卻反勸何氏道,“,他現下沒事兒,只是還不能出來。我不忍心看著大家這樣盼他。叫娘不安,也讓他在那里面牽腸掛肚。”
何氏抱孟顏玉哭了起來,道,“這樣的事不早些與我們說,偏你扛著……”
李薇和春杏在一旁勸著,李薇小姨哭了一會兒,站起身子道,“我去和大哥說,不等他了。”
何氏忙叫住她,“好好說,別讓爹了。”
李薇小姨眼睛紅紅的走了。
李薇大舅舅幾個也沒想到何文軒遲遲不歸,竟是這樣的事兒,一都怔住,又聽賀永年說他未定罪名,住的也不是牢獄,心中才安定一些。
李薇大舅舅抹了下紅紅的眼圈,嘆道,“我只當他當官迷了心竅,不顧老娘了。罷了,早些送娘入土吧。”
商定完畢,一家便緊著忙起來,二月初八,村郊柳色返青,李薇姥娘的棺柩入了土。這一天,一大家子老老少少皆著重孝哭送。
幾天后,李薇一大家重回李家村。孟顏玉卻不打算再回京,要代何文軒為母守孝,照顧公公。
李家四人,連李海歆夫婦,和丫頭婆子們,浩浩蕩蕩十來輛馬車從街上穿過,惹得李家村的村民們都嘆,李家現如今的大排場。
李王氏一早起來,到村中小貨棧去買,被人拉住,在街頭與人說閑話兒,聽見有人驚嘆,轉頭望去,長長一大溜紅漆大馬車在村民們艷羨的目光中馳來,經過她身邊兒停也不停,徑直向村東而去。
她不由黑了臉兒,街頭還有幾個挑事兒婦人,說些怪話兒,惹得她更加不快。拿了買了一包針線,掂著小腳一陣風的回了家。
李海歆與何氏這近兩個月里,沒一天松快的,兩人也都上些年紀,也是快五十歲的人了,身上都倦得很,都靠在車廂里歇息,再者,心情也都極壓抑,哪有心情往車外瞧,外頭趕車的小廝雖然有幾個見過李王氏的,也都知李家在村子東頭,不妨她會在街中的小貨棧的那邊兒。
就這么著,李王氏便惱兒媳擺譜,有意在外人面前給她難堪,那一長溜馬車竟沒一個人停下與她的,不但讓她借不著光,還讓人取笑了。
回到家氣憤的向李家老2道,“你大哥大嫂了,去叫他們過院來”
李家老2因想要將蓮花送到汪府為妾,中秋時李海歆,被他狠狠的訓了一通,這會兒才不去討沒趣兒,便不動。李王氏更惱,轉身喝斥春林,“你去瞧瞧,現在你們一個個都跟他一個鼻子孔出氣。不把我這個子放在眼中”
李家老2心頭煩,站起身子晃著出了院子。
春林兒在西屋向春林使眼色,叫他莫去。春林立在院中立了一會兒,還是轉身去了。
何氏到了家,將孝衣褪去,只是這孝褲子一般的人家都是老娘下葬后,再穿幾個天,才會脫下,黃麻喪鞋更是要穿夠三年才許脫下。
李薇看見,奇怪的問了一回,才還有這么一個講究,看看腳上剛換掉的鞋子,有些赫然。
何氏慈愛的笑笑,招她走近,“不礙的,你是外孫女,挺著大肚子去哭她一場,就不枉她往常那般疼你。鞋不鞋的,不穿也罷。”
李薇依著何氏坐下,勸了兩句,便摸著肚子向何氏笑道,“娘,我的這小包子,安生得很,這一個多月里一點也沒折騰我,將來呀,這個的性子定然比較四姐家的那個好。”
春杏在外面聽見,抱著女兒進來,瞪她,“我們家的性子不好了?”
李薇正要,只聽外面有人喊“大伯娘”
春杏返身挑了簾,略皺了下眉頭,回頭道,“是春林”
李薇“咦”了一聲,“他消息還怪靈通呢,我們才剛到家呢。”
外面春柳已在問春林事兒。他說了句嬤嬤請大伯和大伯娘,便匆匆走了。
李薇聽見眉頭一皺,嘟噥道,“她又有事兒?姥娘家的事兒她又不是不,娘才剛回家,也不讓歇歇”
正說著,李海歆進來,“娘讓呢,不如我們現在去一趟吧。”因著梨花姥娘這事兒,今年年節確實沒給老李頭這邊兒用心準備。她又是大年三十去的,何氏與李海歆都在何家堡,這邊的禮節哪里還顧得上。
再有梨花姥娘去了后,李海歆在那邊象親一般的忙活著,何氏也感激他,此時也不好說反駁的話。不過是身上累些,忍忍罷了。
何氏站起身子,“行,去看看吧。”一面說著,一面穿了大襖子,與李海歆兩個出了院子。李薇生怕李王氏又出妖蛾子,向虎子打個了眼色,虎子飛快的跟著爹娘身后去了。
李王氏派了春林去了后,坐在屋里頭,想想今年過年時,老大一家兒兒女女外孫子的一大群,都在何家堡聚著,周濂年哥兒睿哥兒還有幾個管事兒的,騎著高頭大馬,風一樣的從村子里穿過,威風得很,惹得村民們更是嘆何氏的好命,個頂個兒的好人才,家里有了事,女兒丫頭婆子下人管事兒一大群的幫襯著。
又有那些鄉紳富戶們,更是借著梨花姥娘的喪事兒,流水價的往何家堡送,雖然都被擋在了門外,到底是賺足了面子的。
這些讓她羨慕又帶氣兒,再有老大一家只顧忙著岳母娘的喪禮,連年節禮也沒好生送,今天這一遭又當眾打了她的臉,愈想愈氣,氣愈積愈多。
一張臉憋成黑紫色,胸口兀自起伏個不停。
正氣著,透過窗子瞧見院中有人影兒晃動,再細一瞧,登時氣兒更不打一處來,從炕頭跳將下來,一陣風似的拉開屋門沖了出去,沖著來人大聲叫,“誰讓你把孝衣穿到我家里來的?啊?你是成心詛咒我死不成?”
堂屋門發出的巨大聲響讓李海歆和何氏嚇了一跳,再聽這話,何氏低頭掃過的孝褲和鞋子,心頭一陣刺痛,李王氏又是一副要吃人的模樣,多年積壓的委屈,在這個時候她哪里還能忍得住,可她一向不擅長與人吵鬧對嘴的,沉了臉兒,拉著虎子轉身便走。
李海歆比何氏更怒,沉聲道,“娘,你這干啥?”說著轉身也走。
李王氏本是聚在心頭的氣兒因何氏穿了孝褲,找了這么一個借口,大喝出聲之后,立時開始后悔。但被李海歆這么一喝斥,她又嘴硬起來,大聲道,“我干啥?你說我是在干啥?你們兩個眼里還有沒有爹娘?這剛過完年的,春桃娘穿著孝褲來,不是成心詛咒我?”
何氏頓住腳步,斜了李海歆一眼,才看向李王氏,又緩緩的走了,走到離李王氏五六遠的地方,突然一拍虎子,道,“家去叫你四個姐夫都來”又轉向李海歆道,“去叫大伯和三叔吧,我有話說。”
李王氏被何氏這突然作派弄得一愣,隨即又大聲嚷到,“春桃娘,你想干啥?讓你女兒來給你撐腰,嚇唬我的這個子?”
何氏本正臉色沉著,聽了這話,居然笑了下,“嚇唬你?你是婆婆,我敢嚇唬你?”
李王氏被她笑得毛毛的,猶自嘴硬。李海歆也凝了眉頭,拉何氏道,“孩子娘?”
何氏斜了他一眼,“你只管去找大伯和三叔來。”又轉向春林道,“你爺爺在哪里?去叫吧”
李海歆這會兒品出些味兒來了,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何氏,忙拉她,“有話先回家再說,你這……”
何氏只是不動。李王氏心里頭也怯了起來。大兒媳現在這副神態,真如當年海青要換走梨花時一般無二。不她心底是打了主意呢。
虎子飛快跑回家里,把這邊的情形一學,幾個連帶幾個連襟都怔了,均不知何氏要干啥,片刻過后,春杏催她們,“走,快去看看。”
一行八個大人,三四個孩子,浩浩蕩蕩的往李家前院兒去。王喜梅頂頭從竹林小道上,看見了遠遠的喊,“梨花,這是干啥去?”
李薇挺著小肚子走到最后,苦笑著對快走到跟前兒的王喜梅道,“我娘叫去呢。”
王喜梅便猜出幾分來,這些天兒李王氏的嘮叨不滿,她還是聽到一些的,連忙跟上。
何氏讓李海歆去叫人,李海歆自是不去。反倒是春林將老李頭找了。
他到時,一院子人烏壓壓的,分成兩個極明顯的陣營,一邊是何氏與四個女兒,一邊是李王氏。
李海歆立在中間左右不是。許氏帶著兩個兒媳,張大眼睛,滿臉緊張,不一向還算柔順的大嫂為突然擺出這個架式來。
老李頭咳了一聲,“圍著這么些人,是干啥?”
何氏轉頭看了他一眼,叫了聲“爹”,又道,“今兒是我最后一遭喊你一聲爹。我把女兒都叫來,是為說一件事兒,我要與孩子爹和離”
“啊?”
“大嫂”
“孩子娘?”
何氏此話一出,周遭立時向起幾聲驚呼,李薇四被驚得一個個張大了嘴巴,再看那四個大男人,也是面面相覷。
李王氏驚了一下,跳將起來,“你……你……”
何氏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不理會她。只轉向四個女兒和虎子道,“早先你們小,娘為了你們不被人笑話,再多的氣再多的苦也忍了,現在你們一個個成了家,娘也算功德圓滿了。自是沒必要再受這窩心的氣”
說著又轉向李王氏道,“你是婆婆,于情于理我不能頂撞你,可我也不想再受你的氣這么些年來,逢年過節,樣樣替你打點到,四季衣衫鞋襪,樣樣不缺你的。只是為著孩子爹的臉面如今我親娘新喪,我替我親娘穿孝,你都不能容你不容我,我也不想再端著你。”
“……我與孩子爹和離后,從此,你和我橋歸橋路歸路,你也不用瞧我不順眼,我也不用再日日受你的閑氣”
何氏的話將李海歆炸傻了,他是孩子娘的性子,忍到不能忍時,那便是個一拍兩散。卻沒想到她大半輩子沒作發作,反倒這會兒要一拍兩散了
何氏說完這話,好半晌沒人吭聲。李薇倒是想,可似乎不合時宜。
突然李王氏殺豬般的叫起來,“你現在能耐了,你現在腰板硬了,不把公公婆婆自家男人放在眼里了。”
何氏掃過女兒們,笑了下,“是,我還不怕跟你說實話,我現在腰板是硬了。我五個女兒嫁的個頂個兒的好,一個個是要錢財有錢財,要人才有人才,外孫子外孫女,懂事又可人疼,我腰板為不硬?”
李薇悄悄回頭看了看們,再看看姐夫們,對她娘的話深以為然。
李王氏氣得脹紅了臉,半晌憋不出一句話。李海歆震驚過后,看看端坐著的何氏,明白,她也不是真要和離,只不過拿這個嚇李王氏。
他還正想著,何氏又開口,向幾個女兒問道,“梨花,爹娘和離后,你跟著誰?”
李薇怔了一下,連忙叫道,“自然是跟著娘的。”
春杏也跟著叫道,“我們也跟著娘,孝敬娘,供養娘……”
李海歆臉色微黑了下來。
虎子看看他爹,往何氏跟前靠了靠,“我也要跟著娘,跟著們”
李王氏氣得眼花頭暈,愣是說不出一句話來。這會便叫了起來,“你是我李家的兒孫,上過族譜的,看哪個敢帶你走”
何氏站起身子淡淡一笑,“是么。我一個從六品的,一個正四品的親弟弟,連一個孩子也搶不么?”
說完扯著虎子便走。留下李王氏臉色脹得紫茄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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