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色田園

番外之大山柱子

古代言情

六月盛夏,太陽還未升起,已能感到逼人的暑氣。

與李家大宅斜對的街上,也有兩個比鄰而居的李宅,兩家門臉兒幾乎一模一樣,均是鄰街小三間開一架進深的屋宇式大門,北面的大門明顯是新修的,朱紅的漆門上襯著兩只大大嶄新的銅環,很是醒目。

大院兒門前各有幾棵參天大樹,上面有知了長一聲短一聲的嘶啞個不停。

“吱啞”一聲,北面的大門打開,從里面馳出一輛嶄新的馬車來。車簾與窗簾均以翠竹篾子制成,十分樸素且觀之涼爽。

趕車的小伙計將車趕到南邊大門兒前,揚起鞭子打了個響,隔門喊道,“小滿子,你家老爺還沒收拾好?”

里面有人立刻高聲回道,“好了,就好了,你且等等”

柱子從車里探出頭來,看看隔壁仍緊閉的大門,回頭向妻子張巧兒道,“大山這么利索一個人,生生叫你那妹妹給磨成了慢性子”

張巧兒隔著竹子車簾到往外瞧了一眼,笑道,“永福寺出城十來里,近得很,你慌什么?”

柱子回頭笑道,“還不是怕與你和孩子熱著了這大熱的天兒,真是”說得里面一個陪同前往的奶娘笑了起來。

張巧兒也笑,柱子一向嘴巴甜,人前人后的也不避著些。

張巧兒和與柱子成親也有近六年,生得一兒一女,大的現年五歲多,比春蘭家的稍大一點,小的兩歲多點,現在這小丫頭窩在奶娘懷里,與哥哥玩鬧,看也不看她爹一眼。

因柱子這么些在家的時候少,兩個孩子對他不甚親近。柱子極其郁悶,暗地將賀永年責怪一通。

現在諸事安定,李薇與賀永年便按照原先議的方案,買了這座大宅子給柱子和大山,共花了八百多兩銀子。從中間一分為二,兩人仍如在宜陽縣城一般比鄰而居。

另花了四千兩銀子,在鬧市中給各人盤下一個小鋪面,鋪面也是前兩天才接下來,大山與柱子倒沒推。

不過也沒立時開始張羅,都說這么些年累了,想歇一歇,況且,暑天里又熱,生意也清淡,他們又有些不耐煩現在去整治那鋪子。索性等入了秋后,再開始整治,招伙計。

他們兩在家歇了幾日,將宅子里收拾利索,聽人說這安吉州里的大戶人家,有受不住熱的,都去永福寺里住些日避暑,今兒兩家相約去永福寺燒香拜佛,計劃著也多住幾日。

直等過了一刻鐘,大山家的大門才開啟,馬車里從里面馳出來,有一個柔和的女聲在車內響起,“勞柱子大哥和巧兒姐等著。”

大山從里面也伸出頭來,看向臉有些黑的柱子,嘿嘿笑了兩聲,縮回馬車。

安吉州在北方也屬交通關要,出得北城門,便是寬敞筆直的官道,道路兩邊綠柳成蔭,雖然是暑天,撩起簾子來吹著風,并不算頂熱。

一路來熱熱鬧鬧的,小半個時辰后,一行人便來到永福寺。大山先上山,去租客院偏院,柱子則賃了上山的軟兜,帶著剩下的一行人慢慢往上山走。

兩家人安置好之后,大山與柱子道,“留他們在這里看行李,我們先去山上轉轉吧。后半山腰有個碧潭,水極深,年哥兒說周邊極涼快呢。”

柱子家大兒子叫小寶,聽見了和柱子媳婦兒哼哼,“娘,我要捉魚”

柱子媳婦兒笑起來,“回老家住了些日子,倒把性子住野了。”

大山笑呵呵的插話,“想捉魚還不好辦。走,叔叔給你編魚簍子。”

柱子笑起來,吳嬌兒與張巧兒兩個也都笑。四人俱想起當年初見時的舊事來。

那時,大山和柱子兩個見天兒陪著賀永年打馬游街,無所事事。也是這樣的暑天,三人和城中一眾公子哥兒去宜陽縣的四平山跑馬游樂,那山背面也有一汪湖水。

兩人心中早厭煩與這眾公子哥兒玩樂,便丟下賀永年一人,到那潭邊兒去,用拿樹條子編了魚簍子,玩得興起,便脫了上衣只留襦褲,下水去撈魚。

正巧吳嬌兒與張巧兒家的鄰居有一個名叫楊衛青的,也是自小與她們一起玩到大,又對吳嬌兒有些意思,拉了另一個近鄰陪著,邀請這二人到山上來玩兒。那楊衛青存著避人與佳人獨處的心思,只顧往深處走。

下了魚簍之后,大山和柱子撈了會魚,不知是誰先起頭,兩個便湖里相互潑起水來,接著便相互扭打,扭著扭著互扯起來,不多會這兩個人相互扯了個精光。

正這時,這四人從林間小道中穿來,吳嬌兒一轉彎便瞧見兩人光著脊背,雖然大半身子都在水底,卻是一眼便知下邊兒什么都沒穿,羞得兩人驚叫一聲,轉身便跑。

那楊衛青好容易才說服兩人出來玩兒,就這么給大山和柱子嚇跑了,如何甘心?回了城四處打探,知道是賀二少爺的長隨,在宜陽又沒什么根基,糾結幾個毛頭小子,要找這兩個人的麻煩。

大山和柱子先是沒防著,讓這楊衛青幾人給堵了個正著,雙拳難敵四手,他們吃了虧。這兩人哪兒甘心,再者,他們到宜陽之后又結識最多的便是那些小幫閑小混混,自然要還擊回去。

你來我往打了兩場架后,愈打愈惱,連賀永年都怕這兩人一時忍不住,與人大打一場,偏這時,楊衛青家的小鋪子里被人騙走錢財,不但原先的家底都貼了進去,還欠一大筆外債。

便暫時息了戰。

而吳嬌兒的爹娘原先也有過將女兒許給楊家的心思,現下卻有些猶豫了。吳嬌兒倒是不怕吃苦,也愿意這門兒親事,與爹娘意見相左,在家里與爹娘鬧別扭。

還沒等吳嬌兒爹娘想好楊家這門親要不要結,那楊衛青有一日,趁著吳嬌爹娘走親戚,偷偷來拐吳嬌兒與他私奔,吳嬌兒一時被他花言巧語騙得昏了頭,竟將她娘給她存下的嫁妝銀子約有百十兩銀子偷了出來,兩人賃了馬車出了城門兒。

剛出城門兒沒多遠,吳嬌兒便后悔,要回家去。楊衛青哪里肯放她回去,好言勸說,他愈勸,吳嬌兒愈怕,哭將起來。

車夫警覺,死活不肯再趕著車往前走,要回城報官。楊衛青氣急敗壞的搶了吳嬌兒裝銀子的包裹,下車跑了。

又是一個湊巧,大山、柱子、賀永年三個在城外跑馬回來路過時,看這車夫滿臉焦色,里面有女子嚶嚶的哭聲,情狀可疑。

問及才知方才的情況,柱子和賀永年策馬去追,留大山在這邊兒守著馬車。吳嬌兒在車廂里聽到外面這人的聲音似是在哪里聽到過來,伸出頭來,一看是大山,頓時又羞又愧。

賀永年與柱子追了半晌,沒追上這楊衛青,只將吳嬌兒送了回家。再后來,宜陽縣城本就小,在街上打轉也總能碰上一兩面兒,一來二去的,便熟識了。

柱子與張巧兒互有情意,賀永年便與出主意,讓他回家與爹娘議議,早些去提親。早先張巧兒與吳嬌兩個,見這三人見天打馬游街,正事兒不做,以為是那等浪蕩公子哥兒,見了幾回之后,才發現實則不是那么回事兒。

柱子有意討好張巧兒,自然是將賀永年的事兒與她說個七七八八。張家是宜陽的老戶,張母與張父對當年的事兒都略知一二,也都信了柱子的話。

柱子爹娘則更歡喜,兒子悄不吭聲將媳婦兒都找好了,尋個由頭來城里,借機瞧了瞧這張巧兒,生得白凈利素,家境也還過得去。便使了媒婆前去提親,親事極是順利,當年三月里提的親,十月里便成了親。

大山與這吳嬌兒倒是在兩人成親之后,由這二人撮合的。

柱子前面抱一個,后面背一個,和大山在前面走著,吳嬌兒與張巧兒在后面跟著,兩個孩子奶娘陪著,一路經過七八個院子門口,都是住滿了人,內眷也不少,都出入隨意,不少男女身上都掛著小香袋,都是來燒香的。

幾人走出后門兒,都笑道,“本想著大暑天兒的,無人來呢。沒想到這里這樣熱鬧。”

山林濃密,曲徑通幽,山澗間溪水嘩嘩流淌,確比城內涼爽不少。這一行邊走邊說笑。

不知不覺便遠離寺院。

吳嬌兒與相攜著說悄悄話,“據說這里求子極為靈驗的,我們再去拜拜?”

張巧兒點頭,“好,反正要住幾天兒。咱們今日玩過,明日早上去燒第一柱香。”

吳嬌兒正要說話,突然眉頭凝住,身子也立著不動。

張巧兒奇怪的頓住腳步,正要問她,突聽林子那邊兒有個男聲傳來,極是耳熟,再一細聽,登時惱怒上頭,“是楊衛青?”頭轉過來,四處巡視著,找那楊衛青的蹤影。

無奈林子密而深,不但看不著,而且他的聲音竟也漸去漸遠。

吳嬌兒點頭,臉色有些發白,“是他”心中害怕,手竟然抖了起來。

張巧兒忙扶著她,嗔道,“你怕什么。那會兒的事兒大山又不是不知道。”

吳嬌不語,手腳還是有些微抖。她不是害怕,是后怕當年若真是不知輕重的與他跑了,這輩子可真真是讓他給毀了。自他搶包裹的那一刻,她便知道,楊衛青圖的是她的那點錢財!

大山與柱子一邊走一邊說笑,走了十幾步,才發現后面兩人沒跟上來。吳嬌自生了孩子之后,身子便不怎么好。大山以為她不舒服,往回走了幾步,問道,“,是不是累了?要不坐下歇會兒?”

張巧兒看看吳嬌,又看看大山,小聲道,“楊衛青也在這里。”

“什么?”隨后趕來的柱子叫起來,將懷中女兒往張巧懷里塞,背上的兒子交給奶娘,一邊四處張望,“他人呢,在哪里?這個壞東西,今兒非猜揍他一通”

大山也知妻子是有那么點心事兒,一是恨這楊衛青,二來是羞愧。也將兒子交給身邊的奶娘,扶著她的胳膊道,“前面有個亭子,我們去坐坐……”

一言未完,便見那邊亭子里有三個人影兒,一個是身著青色衣衫,頭上包著藍底白花的帕子,婦人打扮的年輕女子。正接著一個身著粉色紗衣的妙齡少女說著什么,那少女低著頭,看情形象在抹淚兒。

她身前立著一個月白衣衫的高大男子,做出拱手賠禮的模樣。

此處離著寺廟只怕有三四里遠,人來本就稀少,他們一行又上山早些,四周安靜得蚊子嗡嗡都能聽見。

大山悄悄擺手,幾人都退到亭中之人看不見的地方。他這才對兩個奶娘和小廝道,“你們先抱著少爺小姐回去。”

這四人不敢多問,抱著孩子匆匆沿著來時路走了。

大山這才指著往樹林中去的小道兒,對剩下的二人低聲道,“你們進去避避,我與柱子去看看。”

張巧兒膽子大些,性子潑辣些,一手扯了吳嬌,往樹林中鉆,一邊輕聲道,“你說那三人在那里做什么?怎么以往沒聽說過楊家在安吉有親人?他們全家不是搬到鄉下老家去了?”

吳嬌剛才見大山臉上并無責怪惱怒之意,心頭微定,往那邊兒張望了幾眼,溪水嘩嘩流落下碧潭之中,三人說的話,一句也聽不清,不過,她可以確認那男子是楊衛青無疑。他不住的彎腰賠禮,待那少女身形軟些,便將那少女攬入懷中。

“巧兒姐,你說,這楊衛青是不是又在騙人?”

張巧兒聞言往那邊兒張望,冷笑道,“我看八成是。這回倒有本事了,還找了個幫手”

吳嬌兩人在樹林中藏定,望著那邊兒,許久不見大山和柱子的身影。

而那三人象是說妥了事兒,沿著曲橋往這邊而來,不多會兒順著臺階出現在樹林邊兒上。

山間幽靜,這會兒她們能清楚這三人的談話。

楊衛青柔聲道,“樊小姐,不是我不想去提親,實是家貧,我請了左鄰張家嫂子到你家,一說是窮秀才提親,就被你家護院趕了出來。張家嫂子就在此,你問問她就是。”

那素衣婦人裝的女子眼睛滴溜溜轉著,趕忙道,“我確實到你們府上替秦秀才提過親,你家不許,也不能怪秦小哥兒。依著我說,你二人已是無名有實的夫妻了,不如隨他去哪里住得一年半載,生個孩兒抱回來,你爹娘本來就疼你,到時自然心軟。不然,你已是失了身。難道還能嫁別人么?”

那樊小姐原本木著的一張臉兒,突然又掩面臉哭了起來。抬手中間,一道陽光射在她腕間碧玉鐲子,碧瑩通透。吳嬌再看她頭上幾點珠翠,遠看不甚華麗,走過卻見頭上那幾根釵上嵌的著四五塊小指甲蓋大小的紅藍寶石,手上也戴著一只銀座底兒鑲嵌大紅寶石的戒子……大小比得過大山到她們家下聘禮時送的。

便猜這位應該是位富家小姐。

那楊衛青仍在勸著,“我原賣字賣畫也掙得五十兩銀子,可巧同窗正碰上了些事兒,我不能見死不救便借了他……不過,你放心,我有雙手在,賣字賣畫也好,去打小零工也罷,斷不會餓著你苦著你的……”

張巧聽得這番話,更是惡心,他連考五年,縣試都沒過,從哪里掙得的秀才功名?再看那樊小姐似是被他說服了,往來處張望了一下,卻不見大山和柱子。心頭一陣發急。

吳嬌一直盯著楊衛青身邊兒的那婦人看著。直到三人沿著林間小道迂回著往下山的路走去。

吳嬌才直起身子,道,“巧兒姐,剛才那個婦人與楊衛青眉來眼去的,你說,會不會這兩個合伙做的局?要拐人家小姐的錢財?”

張巧兒遠遠瞧見柱子和大山不知哪里冒出來,往三人方才消失的小道處看了看,又往回走。

轉頭回吳嬌兒的話,“是,我瞧著也象,那個婦人長得一副狐魅子樣,說話時,眼睛還滴溜溜的亂轉。”

說著扯了一把樹葉,用力扔開,氣惱道,“這楊衛青原先也不覺有多可惡,不過有些淘氣不愛讀書罷了,怎么現在這么般不顧廉恥?”

吳嬌幽幽嘆了一聲,可惜的道,“聽方才幾人的話頭,那樊小姐已失了身……唉……”

大山和柱子走近,張巧便不再接話,只是拍了拍她,無聲安慰。

又問這二人,“怎么方才不上去拆穿他?”

柱子微搖了搖頭道,“這會兒上去怕鬧得人人皆知,要顧著那小姐的臉面呢。反正我們已知道這小姐姓什么,咱們快回去。也許她的家人就在廟里住著呢。”

張巧一聽,登時來了精神,連忙道,“對對對,不然她一個未出閣的小姐怎會在這山里頭?”

說著疑惑的看著二人,“你們聽見他們說話了?”

柱子點頭,往下一指道,“我們在曲橋下面藏著呢。”說著扯張巧便走。

大山伸手扶了吳嬌,笑,“我們也快些回去。莫讓他得手跑了”

吳嬌嘆息一聲,握了大山的手,道,“若不是當年你和柱子還有賀少爺趕到,我現如今也指不定是什么光景呢。”

往常吳嬌只是避著這事兒不談,但凡聽旁人傳個諸如此類的閑話兒,便變了臉色,今兒說這話,象是心結解了。大山將她的手緊了緊,笑道,“那是我上輩子做多了好事兒,老天爺便給我安排你這么一個如花似玉的媳婦兒。”

吳嬌臉紅一了下,她本就有幾分姿色,家中也略有家產,若無這檔子事促成的巧遇,兩人是沒可能做成夫妻的。

一行四人急急回到廟里,將帶來的兩個管事兒媳婦打發出去,讓她們裝作借東西去探探這幾個客院之中有哪家是樊府的。

柱子讓大山在院里看著些,自己也去各處走走,再問問知事僧人,有沒有更偏的只供窮人住的小院兒。

兩撥人去了大約三刻鐘,先后回來。

兩個管事媳婦兒道,“是有一家樊府的,聽說是在城西開著雜貨鋪子。”

柱子拍手笑道,“哈,我就說方才看到的人象是樊老爺家中的長隨。正好,我的鋪子打算做雜貨鋪子,我去拜會一下。”

除了幾個不明就理的,剩下三人都知道他不欲太多人知道內情。

說完又向大山使了個眼色,大山跟著出來。

柱子拉他出了院子,道,“我剛問過知客僧,那邊角落里有個小院子,是供人借宿的,剛在里面轉了一圈兒,沒見那楊衛青,你待會兒去瞧著些,若見他進去,便與那些僧人說他是個逃犯,請他們幫你捉他。料那楊衛青做賊心虛,不敢大肆張揚。我這就去會會樊府的人……”

說著柱子一頓,一手捏著下巴,惋惜的道,“我本是打算開間雜貨鋪子。這下倒開不得了”

大山一愣,下意識的問道,“為什么?”

柱子斜了他一眼,大山立時明白了。城西樊府在安吉城里,確實也小有名氣,他們專做這種大商人看不上的小雜貨生意,不但鋪子極多,生意也極好。

象這類小有名氣的地頭蛇,在當地一向是把控著大部分貨源,或者在供貨的商人那里有些說話有些份量。

他們撞破了樊家小姐這事兒,雖然是幫了忙,可樊家要壓樊小姐的這宗丑事兒,勢必不愿再見到柱子在他們面前晃悠,到時候不但不會幫忙,反而會更急切的撇清關系!

柱子笑呵呵的出了院子,嘆道,“不幫心中難安吶。鋪子的事兒再說吧!”

大山依柱子所言去了位于偏僻角落中小客院兒,這里東西南三面,各三間破瓦房,院中一顆高大松樹下,正坐著幾個落魄秀才在那里高談闊論。見大山進來,這幾都住了嘴,想必是因他衣著綢衫,腳穿嶄新蕉布包布夏鞋,腰間掛著一聲晶瑩剔透的玉佩,似是富足人家。眼中都顯出不屑與警惕之意來。

還好大山早年也考過秀才,又落了第,將自家這不如人處與這幾人一說,這幾人立時又生出親近之意,邀請他坐下喝茶。

那茶湯暗陳,含在口中只有苦澀,哪有半點茶香?近幾年雖然一直是長隨身份,衣食往行卻與富家少爺一般無二的大山,一時還真難以接受這味道兒。強忍著不讓臉上顯出異樣來。

順著他們剛才的談話,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起來,說了大約有三四刻鐘,突然一個秀才抬頭,揚聲向院門處喊道,“秦兄,這大半去哪里用功去了。”

大山本是背對著院門兒,此時,便緩緩放了茶碗,站起身子,向幾個秀才略一施禮,“與諸位一番暢談,甚是痛快,一時忘了時辰,在下還有事,明日再來。”

說完背著新進來這位秦公子,匆匆出了院子。

臨出院門兒時,他回頭看了一眼,那身著月白衣衫的秦公子正是楊衛青。遂找到知客僧人,將柱子的話說了一遍兒,一邊又掏出兩塊各有一兩重的碎銀子遞了過去。

兩個知客小僧人宣了聲佛號,將銀子袖了,跟著大山重新回到院中。

此時,那楊衛青正一臉春風得意的與那幾個窮秀才高談闊論,突然他氣勢洶洶的闖進來。他做虧心事做慣了,本就警覺,下意識將手中作幌子的書本一扔,撒腿就往墻邊兒跑。

他這一跑,原本半信半疑的小僧人,都將大山的話信以為真。飛速追了過去,抱著已爬墻爬了一半兒的楊衛青的大腿,將他給拉了下來。

大山慢一步趕到,一個窩心腳踹了過去,將楊衛青踹倒在地。

方才那幾個秀才一下子傻了眼兒,有大膽的便圍過來問是因何事。大山連連冷笑,“楊衛青,冒允生員,你膽子倒不小”

正這時,外面呼呼啦啦的來了一群人,二話不說,將倒在地的楊衛青扭了起來,有人立時將一方舊帕子塞了入他口中,他怒目圓睜,口中嗚嗚有聲瞪著大山。

大山惱怒,抬腿又往往楊衛青身上補了兩腳,這才大步出了小院兒。

大山在院門口兒看見,心中暗笑,大山這是在借機出氣呢

柱子拉著他悄悄的道,“跟他在一起的那婦人已被樊府的人拿住了。咱們回吧。呆久了,難免會讓人打聽出什么來。”

大山應了一聲。兩人回到客院之中,說要下山。除了三個小的不滿意,哼嘰了幾聲,兩個奶娘和小廝倒是都極透的。快帶將行嚢收拾了,下山而去。

幾日后傍晚,賀永年從鋪子里回來,與李薇笑道,“前幾日柱子和大山兩家去永福寺燒香,原說是要多往幾天,卻又急匆匆的回來了,你知道是因什么?”

李薇正忙活著擺晚飯,頭也不抬的道,“我天天不出門兒,哪里知道為什么?”

一面將晚飯擺好,又去將冰盆挪近,這才轉向他笑道,“你這么說定是有緣故,說來聽聽”

賀永年笑道,“先與你說個生意場上的事兒。”

李薇撇了撇嘴兒,將一碗在井水里沁過的綠豆湯遞到他手上,道,“好,你說吧。這生意上的事兒與大山和柱子去永福寺有關么?”

賀永年點頭,“是。”

這下李薇來了點興致,本來她也很想知道這兩家去山上發生了什么事兒,去之前還說要好好玩幾天呢,第二天一早竟見柱子和大山一齊來家說事兒。

便催他,“那你快說,我看你笑得眼睛都沒了,定然是好事兒”

賀永年道,“咱們安吉城西有位樊老爺,一直專做雜貨鋪生意,做了也有二十來年了,早年只是一個小鋪了起家,現在整個安吉城里,幾乎每個主要街道都有他的鋪子。生意也十分紅火,可是,自前四五天前起,他突然開始歇鋪子,兩天內將二十幾家鋪子全部歇了。有人說樊府昨天早上合府都搬走了。只剩下兩個管事兒在這邊兒處理余下的貨物并老宅子。”

李薇聽到宅子二字,心中一動,隨即又息了心思,他們自搬到安吉來,花錢如流水,雖然有進項,總要積一積才有整數的銀子可使。況且又是城西的。

便催賀永年繼續說,“樊府歇鋪子和咱們的生意有什么關系?你要做雜貨鋪子?”

賀永年搖頭,“我不做。是柱子和大山做。”

李薇又問,“那這位樊老爺為何無緣無故的歇鋪子?”

賀永年輕笑,“這便與大山柱子兩家為何提早從永福寺回來有關系了。”說著到這兒又不往下說,只吊著她。

李薇沖著他揚了揚拳頭,賀永年笑了一下接著道,“與你說明白吧。這位樊老爺膝下無子,只得一個女兒,生得如何不知,卻知她是個極搶手的。樊老爺一旦仙去,這萬貫家財可都是留于她的。而這位樊小姐雖然生在商家,卻對經商無半點喜好,只喜歡看書寫字兒,吟詩誦詞,心性簡單,竟讓一位積年騙子給瞄上了,裝成個落魄的秀才騙得她……咳,本是那騙子騙她借著永福寺燒香私奔,被柱子和大山撞破。將那人抓了去。這樊老爺一家急著搬走,自是為了保全女兒名聲。為了謝大山和柱子,一人送了一個鋪子。”

李薇自生了孩子后,嫌棄自己的腰粗胖,本來就沒什么要出門兒的事兒,現在愈發的不肯出門兒,整日只在家逗弄小包子,這事確是半點風聲沒聽到。

愣怔了一下,笑將起來,“喲,大山和柱子也是好人有好報。這下,一人兩個鋪子,說不得不出兩年便超過你有錢嘍”

賀永年微微點了下頭,至于大山與那吳嬌兒的事兒,不與她說知也罷。

且說大山與柱子一人得了樊老爺相贈的鋪子契,都是一愣,這謝禮也太過厚重了。兩人都說不要,又問那樊府管家,能不能勞樊老爺給指點指點進貨的門路。那管家卻搖頭。

柱子心思機敏,心知這位樊老爺許是怕他們與樊府之前合作的老主顧見了面說出什么不該說的話。

而贈鋪子則隱蔽,與外人說是買的也使得。便也就不再深問,將樊府管家送出門兒。

五六日后,李薇再問樊府的消息,卻是已將鋪子余貨清理完畢,鋪面也大多轉手,剩下的幾個未轉手的,聽說是托在相厚的牙行里幫著轉。

在心里頭唏噓感嘆一番。決定自己將來若生了女兒,一定要將她教得賊精賊精,只有她騙別人的份兒,別人敢騙她,那是屎殼郎打燈籠——找死

日子一晃到了七月初,李薇午睡醒來,在床上躺了一會兒,才坐起身子,伸了個懶腰,天氣仍有燥熱,隨手翻了下黃歷,今年閏十月呢,嘆了一聲,“怪不得呢。”

麥穗聽到動靜,端了水挑簾進來,笑道,“小少爺被老夫人接過去了。孫大娘也在那邊兒呢,小姐不多睡會兒?”

李薇搖頭,笑道,“我再睡,娘又該我對孩子不上心了。”一邊接過麥穗遞來的帳子,一邊感嘆,自己實在是太過幸福了。往常都聽人說養孩子費心又費力,她卻一點也不覺得。

有何氏在她近鄰住著,又有新買來的奶娘,那小包子吃睡都不用她操心。

梳洗完畢,出了正房。這院中大樹不多,迎面撲來一股熱浪,熏蒸得她身上立時冒出一層細汗來。

快步穿過小月門兒,進了何氏的院子,參天大樹遮云蔽日,撐出一地匝匝實實的樹蔭,這才覺得身上涼爽一些。不由舒了口氣兒。

桂香在正房院前繡著小包了的肚兜,見她過來,起身行禮,“小姐,老夫人在后面花園里呢。剛把曬好的水抬了過去,怕是這會兒正洗澡呢。”

李薇點了點頭,加快腳步往后面兒花園走。這小包子極愛玩水,每回一給他洗澡,他便咧著小嘴,笑個不停。

李薇在何氏院中逗著小包子玩了大半晌,本要抱他回來,何氏怕她沒什么經驗,照看不好孩子,便不讓她抱。李薇卻想著虎子自到了安吉之后,讀書極用功,除了去學堂便是在自己的西跨院里讀書,何氏這院中冷清,有個孩子鬧著,他們也會熱鬧些。

便也沒抱,剛進了自家院子,麥穗便回道,“小姐,兩個李老爺都來了”

李薇笑起來,原先丫頭們要么稱大山柱子,要么稱李管事兒,現在變作李老爺了

問清兩人在賀永年書房之中,她去順著廊子過去聽聽他們在說些什么。剛走到窗前,便聽柱子的朗笑聲,“……原先想做雜貨鋪是隨口一說,這樊老爺歇了鋪子后,我倒還真想做雜貨鋪的生意了。”

大山接口,話中帶挪揄之意,“是,最大的商號走了,以你的精鉆勁兒,不出幾年,你的李記雜貨鋪子就拔了頭籌了。”

柱子呵呵笑將起來,笑得甚是暢快,李薇忍不住在外面問道,“大山,那你打算做什么行當?”一邊進了門兒來。

大山搖頭,“想了幾個都不太合適。有人說開當鋪錢極好掙的。”

賀永年搖頭,“南方民風奢靡,當舊置新幾乎是家常便飯,安吉民風相對純樸,當鋪雖不可少,但平常百姓是到了情非得已才肯與當鋪打交道。與在南方開辦當鋪比起來,差得太遠”

大山便笑道,“那再細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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