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樓是一座四層小樓,背倚汴河,正對長街,裝點得極盡奢華。此時,正是清早,因此門庭冷落,紅色的朱漆大門緊緊閉著,路人也寥寥無幾。偶爾有幾個倚著勾欄的輕薄女子嫵媚的掩著下臉觀望行人,時而發出一陣陣嬌滴滴的笑聲。
若是到了夜里,那無數紅色燈籠高高掛起,往來的車馬賓客絡繹不絕,士子、酒客,商賈們在此一擲千金,臥醉這溫柔鄉中,又是另一番景象。
正是此刻,一張布告剛剛給張貼出來,引來一些人的駐足。
原來是這醉云樓的東家要將這下雞蛋的母雞轉手,這事兒倒是頗為轟動。潘仁是出了名的鐵公雞,這樣的人,會舍得賤賣醉云樓,當真稀奇得很。
不過看的人多,動心思的卻少,一直到了正午,也沒有個人站出來詢價,那布告前守著的潘仁家丁也有些不耐煩了,頂著大太陽沒精打采的樣子。
這本是預料之中的事,真正有錢的絕不會買醉云樓,而動了些心思的又沒錢。那些一擲千金的巨富汴京城多的是,這些人非富即貴,盤下一個妓院來做什么?可別丟了臉面。
任何時代,吃豬肉的叫小康,殺豬的則是下流勾當。同樣的道理,**是風流倜儻,是放蕩不羈。可是開一家妓院,那自然就不入流了。
還有一種小商賈,倒是不在乎這樣的名份,也有動心的,可三日內教他們拿出幾千貫錢來,就有些為難了。
所以雖然動靜很大,可最多也只是茶余飯后的談資罷了,談資就是談資,于事無補。
到了第二日,潘仁有些急了,又一張布告貼出來,連價格也公布了,三千八百貫,跳樓甩賣只怕也不過如此。
不過這個價錢終究還是叫好不叫座,看的人多,應者寥寥無幾。
潘仁有些發狠,時間越迫越近,再拿不出五千五百貫,一切都要成為泡影。
到了第三日,布告又貼出來,這一次價錢變成了三千五百貫,潘仁作出這個決定時,捶胸頓足,萬般的不舍,可是想到那三百幅楊潔的畫作,頓時又什么都忘了。
正午,總算有一個公子哥帶著幾個家仆左搖右擺的揭下了布告,潘仁家丁立即回報,潘仁大喜,連忙親自將這公子哥請到府上。
這公子哥自然是周恒,周恒大喇喇的坐下,合攏手中的扇子,開口便道:“三千貫,若是醉云樓三千貫,本公子立即掏錢,多了一文,本公子轉身就走。”
潘仁已是捏了一把冷汗,笑嘻嘻的先請周恒喝茶,心里卻轉了許多主意,他的醉云樓,至少也值四千貫以上,現在這個公子只開價三千貫,這還價也太狠了些。
可是潘仁又沒有底氣,眼看三日之期將盡,好不容易來了個主顧,可萬萬不能得罪了。可是這公子的價錢又開得太死,讓他有點兒不甘心。潘仁做了這么久的生意,最擅長的還是察言觀色,他決心跟這公子打打太極,先看看風向再說,不退到萬般無奈的地步,三千貫賤賣醉云樓是斷然不能的。
“公子請喝茶。”潘仁笑嘻嘻的,親自給周恒端茶倒水,很是熱情。
周恒卻不喝,不耐煩地搖著扇子,說:“醉云樓到底賣不賣?你說個準話,本公子事兒多,沒功夫和你瞎磨蹭。”
潘仁笑得更燦爛了,連忙說:“賣,賣,只不過嘛……”他話說到一半,周恒便有起身要走的意思,口里說:“只不過什么?只不過要加點價錢是不是?好,你既然沒有誠意,那么本公子現在就走。”說完真的站起來,轉身要走。
潘仁不尷不尬的也連忙起身,正要挽留,周恒說:“你不要站起來,我們沒交情,也不必相送,這醉云樓你賣別人吧。”
帶著幾個小廝,周恒一點回頭的意思都沒有,飛快就走。
說起來潘仁這個人是出了名的蠻橫,吃不得虧的。可是撞見了周大少爺還真算他倒霉。
等快出了門檻,潘仁突然大喝一聲:“賣,我賣,公子留步,就三千貫,這醉云樓賣給公子了。”
周恒回頭,哈哈笑:“這就對了,潘兄爽快。”周恒轉回去要喝茶。
潘仁此刻卻沒有好臉色了,手袖子一擺,下人們會意,忙不迭的把茶撤了下去。既然已經吃了虧,這些茶潘仁決心留著自個兒喝,他陰陽怪氣地道:“去,到茶房燒一壺熱水來,給公子解渴。”
周恒很氣憤,很快又轉怒為喜,道:“拿你的房契、地契來,咱們這就交割。”說著從袖子里掏出一沓‘錢引’放置在桌上,笑嘻嘻的道:“潘兄要清點嗎?”
所謂錢引,其實就是交子或銀票,徽宗皇帝即位之后,設立交子務,算是最早的紙鈔。這種紙鈔最初是由商人自由發行,專門為攜帶巨款的商人經營現錢保管業務。存款人把現金交付給鋪戶,鋪戶把存款人存放現金的數額臨時填寫在用楮紙制作的卷面上,再交還存款人,當存款人提取現金時,每貫付給鋪戶30文錢的利息,即付3%的保管費即可。
潘仁憋著一肚子氣,抓起那一沓錢引,當眾數了一遍,又教家人去取地契、房契,以及交割文憑。
署名為信、畫指為驗后,周恒拿起契約塞入懷中,也不和潘仁客氣,帶著人揚長而去。
潘仁雖然不舍,可是木已成舟,醉云樓都賣了,自然不敢再耽擱,湊了五千五百貫錢引,便帶著許先生和一個小廝一道兒出門。
一路上,潘仁的眼皮老跳,他心里頭有些不太放心了,問許先生:“許先生,事后想起來,我總是覺得不對勁,這么好的事,為什么偏偏讓我撞見了?況且那三百幅楊潔畫作,我并沒有親眼見到,不會有詐吧。”
許先生不敢亂說話,只說:“學生不敢妄言。”
潘仁嘆了口氣,很快又咬咬牙:“醉云樓都賣了,再后悔也來不及了,不管怎樣,權當賭一賭。”
他為了買沈傲的宅子已經失去了太多,已經把自己的退路斷了,所以就算產生了疑竇,也咬著牙去搏一搏。
這是賭徒的心理,已經貼進去了一部分錢,哪里還肯輕易罷休,不到山窮水盡,是絕不可能撒手的。
到了沈傲的宅子,許先生去拍門,開門的仍舊是吳三兒,吳三兒見到他們,道:“抱歉,你們來遲了一步。”
“來遲?”潘仁的臉色頓時變了,沖上去怒氣沖天的道:“怎么?這宅子已經賣了?咱們約好了的,你說個清楚。”
吳三兒很尷尬很踟躕地道:“還是請諸位進去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