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曾毅的調查,最后變成了對紀委人員的一種折磨,他們從沒遇到這種情況,以前是那些被雙規的人膽戰心驚,而現在只要走進房間,紀委的人就開始提心吊膽。一邊忍受著屋子里的高溫,一邊還得聽著動靜,只要曾毅的鼾聲一消失,他們就得趕緊走過去,看看曾毅是否還有喘氣。
大家都怕曾毅在自己的這一班出了狀態,背著嚴峻,有些人甚至開始在自己輪班的時候,偷偷把大功率燈泡滅掉幾盞。
一連幾天過去,嚴峻坐不住了,曾毅沒有交代問題,但嚴峻自己的心里承受能力已經到了極限,再這么下去,就真要出人命了。
這天剛起床,負責守門的人就急急跑了過來,道:“嚴組長,不好了,曾毅怕是不行了!”
嚴峻心里頓時一咯噔,趕緊推門走了進去,屋子里的大燈泡已經全都關掉了,曾毅躺在地上人事不省,臉色發白,氣息微弱,翻開眼皮,瞳孔竟然還有些放大的跡象。
完了,完了,這小子是要死扛到底啊!
嚴峻心中有些慌亂,大喝道:“還愣著干什么,叫救護車啊!”
紀委辦案是禁止與外界聯系的,此時也顧不到那么多了,當即跑出去一個人,直接到招待所的值班室,拿起電話撥了120急救。
剛放下電話走到紀委辦案的那座獨立小院門口,身后就傳來連續幾聲停車的聲音。
紀委的人回頭去看,只見招待所的大院里并排來了好幾輛車,車子停穩后,走下來十多個人,為首一個三十歲出頭的人,面色嚴肅,一指獨立小院的門,道:“就是這里了!”
說完,在那人的帶領下,十幾個人就往小院走了進來。
紀委的人急忙攔住,喝道:“你們是做什么的?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嗎,就隨隨便便亂進!”
立刻上來幾人,前后左右把紀委的人一夾,然后亮出工作證,道:“我們是中紀委監察五室的,請你配合我們辦案。”
我的媽呀!
紀委的人當時就懵了,中紀委是個什么概念,他心里怎能不清楚,那督辦的可都是大案子,只要下來,就意味著有某省部級的官員被列入了調查對象。嚴峻多少清楚曾毅的一點背景,可這位紀委人員還被蒙在鼓里呢,他怎么都想不通,一個小小的主任科員,怎么還能勞動中紀委的人下來調查呢。
“曾毅在哪?”
那位三十歲出頭的人,正是方南國的秘書唐浩然。
紀委的人半天才反應過來,趕緊指著身后被大樹擋著的一棟小樓房一層最左邊的那間!”
“還愣著干什么,快帶我們過去!”唐浩然眉毛一豎,不怒自威。
紀委的人急忙在前帶路,眾人進了小院繞過那棵大樹,就看到了一棟灰白色的二層小樓,外表斑駁,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唐浩然幾步來到最左邊那間房的門口,問道:“是這一間嗎?”
“沒有錯,就是這一間!”紀委的人忙不迭地點頭。
唐浩然推門就進,誰知一股熱浪迎面而來,他預料不及,差點被這股熱浪給打了回去,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怎么會這么熱,連吸進鼻孔的氣,都感覺灼人。
屋里的幾個人,此時正七手八腳,剛把曾毅從地上抬了起來。這一幕被唐浩然看了個正著,他看到曾毅一副人事不省的樣,當時太陽穴就突突狂跳,怒喝道:“都給我住手,你們要做什么!”
嚴峻此時心里正亂作一團呢,聽到這句聲音,回頭看到門口站著的唐浩然和那位出去打電話的紀委人員,就暴躁地喝道:“王八蛋,誰讓你把這些無關人員給放進來的,還不趕緊給我趕走!”
那位紀委人員還沒來得及說話,中紀委的人就走了進來,一亮工作證:“我們是中紀委監察五室的,請你們配合我們辦案。相關的紀律,你們都清楚吧!”
嚴峻心里頓時狂跳了起來,他感覺事情不對勁了,中紀委的人怎么會過來呢。
說實話,中紀委的人也被眼前的情景給驚呆了,他們平時辦的都是大案,被雙規的人員級別相對比較高,一般是不敢動用這些變相虐待的手段,而眼前是個什么情況,十幾盞大功率燈泡,再加上摸起來直燙手的暖氣,這里簡直就是一座火焰山,光是往這里一站,中紀委的人就已經汗流浹背了,而這位曾毅,竟然熬了整整六天,硬是不開口說話。
這是何等的凄慘壯烈啊!
唐浩然上前一把扶住曾毅的肩膀,搖了兩下,喊道:“曾毅,曾毅,方書記派我來接你了,你快睜開眼,看看我!”
晃了兩下,曾毅毫無反應,唐浩然一矮身,就把曾毅背了起來,出門的時候,他看著嚴峻怒哼一聲,道:“你們等著接受處分吧!虐待雙規干部的事情,我一定會向省委反映,并且一追到底!”
嚴峻聽到“方書記”三個字的時候,就喉嚨一緊,覺得口舌干燥,完全都講不出話來了。中紀委的人親自前來解救曾毅,這說明什么?說明事情已經通了天,這回倒霉的肯定不止自己一個,但在所有的政治斗爭中,下場最為凄慘的,往往就是自己這種充當幫兇和卒子的角色。
想到這里,嚴峻的大腿就忍不住顫抖了起來,他急忙上前兩步,準備追上唐浩然解釋兩句。
中紀委的面無表情站在了嚴峻面前,將他攔了下來:“現在,請你告訴我們,這里總共有多少人員,其余的幾個人都在哪里?”
屋子里的其他幾位紀委人員,此事也都意識到到事情不對了,中紀委不是來調查曾毅的問題,而是解救曾毅的,那自己不就相當于是站到了中紀委的對立面嗎?我的媽啊,這還了得,中紀委是個什么部門啊,自己這不是找死嘛!
之前把中紀委帶過來的那名紀委人員,腦子反應最快,此時豁出去了,一下撲上來,抓著中紀委的胳膊懇求道:“各位領導,我們是冤枉的啊!我們什么都不知道啊,對曾毅調查的事情,都是嚴峻逼著我們做的!”
“是嚴峻讓招待所燒了鍋爐,當初我們都是反對的啊!”
其他幾個反應過來,也紛紛撲了過來,他們什么內幕都不知道,可不想稀里糊涂地陪著嚴峻去送死,當時就把嚴峻的那些勾當,狠狠地告了一狀。
嚴峻此時像是被霜打過的茄子,呆若木雞,站在這火焰山一般的屋子里,他竟感覺異常地冷,冷得他渾身打顫,他的心已經沉到了谷底,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完了!
“是不是冤枉的,等調查清楚后就知道了!”
中紀委的人一甩胳膊,掙脫那群人的包圍,“從現在起,請你們待在這里,不得外出,不得與外界聯系,如果有人試圖通風報信,那我們紀委辦案的規矩,你們是最清楚的!”
說完,中紀委的人大步走出房門,那幾個人還想追上去再為自己分辯幾句,只聽“咣當”一聲響,大門被鎖上了。幾人全部陷入了絕望的深淵,他們這幾天用來對付曾毅的辦法,現在報應到了自己的頭上。
唐浩然一路小跑,把曾毅背上車,道:“開車!去醫院!”
司機被唐浩然這副猙獰的面孔給嚇到了,一踩油門,來了個180度的大掉頭,“轟”地一聲沖出招待所大院。
曾毅就是再有辦法,那也不是神仙,熬得時間久了,他的身體也會撐不住的,特別是嚴峻想出的那個損招,屋子里熱得放個雞蛋都能熟,更何況是人,而且嚴峻還不給水喝,曾毅熬到現在,身體已經達到了極限。
唐浩然把曾毅在座椅上放平,趕緊找出幾瓶礦泉水,全都灑在了曾毅的身上,最后再擰開一瓶,給曾毅灌了下去。
看著昏迷中的曾毅,唐浩然眼角有些濕潤,他還沒從剛才的震駭中擺脫出來。他很清楚,如果換作是自己,是絕對不可能熬過這等人間地獄般的折磨,這是多么硬的一條漢子啊!
如果換了是自己,更不可能去找袁文杰的麻煩。曾毅的身上,有一種自己所沒有的品質,他敢管天下的不平事,而自己只敢管自己頭上的不平之事。當不公正的待遇掉在自己頭上時,自己或許會生氣、會反抗;但當不公正的待遇是降臨在別人頭上時,唐浩然捫心自問,自己多半是沒有勇氣去管去問的。
這種品質,唐浩然年少輕狂的時候曾經也有,可在機關打磨這么多年后,他已經想不起那是一種什么樣的品質了,眼前的曾毅,又喚起了他的一些追憶。
曾毅從醫院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兩個小時后了,一醒過來,他就聽到唐浩然驚喜的聲音,“方書記,曾毅醒了!”
隨后就聽到沉穩的腳步聲走了過來,方南國映入自己的眼簾,親切問道:“曾毅,你感覺怎么樣?”
曾毅就要從床上坐起來,方南國大手按在他的肩頭,“躺著,躺著!”
“方書記,我這是在哪里?”曾毅臉上的表情有些疑惑,方南國不是在京城進修的嗎。
方南國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一伸手,道:“曾毅,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中紀委監察五室的杜主任。”
一位面色威嚴的中年男子此時走上前來,伸手握住曾毅的手,臉上稍稍露出一絲欣慰,道:“小曾同志,感謝你為我們紀委提供了如此重要的材料,有幾個問題,我想找你核實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