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章節第二六七章狹路
竊竊私語,風聲鶴唳
“那是誰啊?”
“厲天佑……鎮國厲大將軍的弟弟……”
“他來干什么……”
“這等身份,有人犯事了……”
四季齋上,原本朱炎林所開宴會邀請的人數頗多,此時即便走了大半,仍有四五十人在此盤桓加上原本就在店內的小廝,請來助興的青樓女子,這個規模其實就大了些
四五十人中,多數都與方臘此時的系統有些關系,但如同劉希揚這般的,覺得齊元康的事情與自己并無干系,沖著朱炎林、婁靜之等人留了下來也有的是原本就在方臘義軍中的年輕人,為的則多半是被留了下來的那些青樓女子,打仗的事情已經經歷了許多次,這時候找著心儀的姑娘搭話說笑,獻著殷勤
一方面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一方面也是因為身邊環境稍微穩定下來,與會者多少懂些詩文,也有幾分傾慕那種八風不動寵辱不驚的名士風范從城內亂局開始到現在,四季齋上的氣氛,一直都還顯得悠閑但隨著這隊兵將的上樓,特別是認出為首的厲天佑之后,才委實將眾人都嚇了一跳
朱炎林的神情從一開始就顯得有些僵硬,皺著眉頭,目光陰沉不定,甚至婁靜之也下意識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平心而論,大家造反出身,方臘軍中將星云集,厲天佑在這群人中間庸庸碌碌,算不得出眾的但他的兄長厲天閏卻委實是軍中一等一的人物,鎮國大將軍弟弟的這個名頭誰也輕忽不了
此時杭州講的是穩定民心,只是吟詩作賦就算遇上齊元康謀逆的這類大事朱炎林等人也能確定不會出什么問題但在今夜這等時刻厲天佑人陡然率兵過來,大家第一時間想到的,只能是齊元康的事情波及開了,有人隨著這兵禍被一同拉下馬來,而以身份看來就算是左相之子婁靜之,一時間也有幾分猜疑,是不是因厲天閏歸來而要開始的這場政治斗爭,要把自己家也給卷進去
當厲天佑走到一側的桌邊直接做下,看到坐在那兒的兩個人許多人才松了一口氣也有人能認出兩人身份的,如劉希揚如朱炎林這般的,心中猜測是興的樓家被拉下馬了樓舒婉一時間是臉色煞白
眼前杭州的局勢下,雖然上面說朝初立,一切都要穩定下來但兩個月前的兵禍猶在眼前,大家仗刀說話,人如飄萍,誰也不可能有安全感樓家雖說在方七佛的授意下如日中天,但立刻便被抄家屠滅,也不是什么難以理解的事情
當了解到事情并未波及到自己,朱炎林也終于恢復了心神,以作為主人家的姿態朝那邊過去以他的身份,只要人家不是動刀子,兩邊還是能說得上話的
而在那邊,厲天佑與寧毅對望數秒,眼中有著“抓住你了”的得意劉進按刀站在寧毅身側,以兇悍的目光望著厲天佑帶來的一眾手下,他是阿常的弟子,但畢竟是年輕了,大家也未有將他放在眼里如今在杭州街頭,帶著刀殺過人的這類年輕人比比皆是由于厲天佑還未下令,十幾人便在周圍坐下了當朱炎林過來時,才有隨行在厲天佑耳邊說了一句,厲天佑這才站了起來
“朱翰林”他拱了拱手,隨后朝著稍遠一點的另一側示意了一下,話語之中中氣十足,“婁少也在,打擾了”
“厲小叔”婁靜之拱拱手,在那邊坐下靜觀其變朱炎林道:“厲將軍,今日是在下在此設宴,不知……”
“宣威營今日為了卻一樁舊怨而來,此事與他人無涉,先前不知是朱翰林設宴,多有冒犯了今夜恩怨了卻,它日再上門與朱翰林賠罪,還望翰林海涵”
這話語中說不知今天朱炎林設宴,自然是假的,但厲天佑此時話語鏗鏘,已經將他的堅決表露無遺,而且宣威營的恩怨并非是厲天佑的恩怨,這所謂的宣威營,其實也就是不折不扣的厲家軍,真正在上頭的,乃是厲天閏本人朱炎林微微有些猶豫:“這個……不知厲將軍說的是何等恩怨,若是能夠化解……”
“化解不了”對方話音未落,厲天佑已經冷冷地做了回答朱炎林神情一滯,心中倒松下一口氣來,他作為主人家,按理說是要幫忙做做和事佬的,這時候對方態度強硬,他也就丟些面子,順坡下驢了厲天佑說到這里,只是看了一眼那邊的婁靜之,不再理會朱炎林,吸了一口氣,在寧毅對面再度坐下,片刻,竟笑了起來
“這么長的時間,終于讓咱逮到你了,真不容易……寧立恒,你會怎樣,心里已經曉得了”
“……寧立恒,你會怎樣,心里已經曉得了”
聽到這句話時,樓舒婉的腦中還是懵的
倒不是說她是什么心性柔弱的女子,而是因為軍隊破城后的那段經歷,對于身處其中的人來說,實在是太過可怖了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身處其間,沒有人能夠理解那種難以自保的恐懼,官員也好、富豪也好、平民也好,那段時間,舉城上下不得安寧,人一批一批的被殺,女子被侮辱強暴后的凄慘難以言喻,有的大戶人家的女子不及逃走,被抓在軍隊中,整日奸淫,敢自殺的倒是求了個痛快,但說是痛快而已,自殺這種事情帶來的恐懼感仍然讓人難以承受
其實女子在當時未必是最慘的,她就曾親眼看見過一些被捕的官員被凌遲、被活埋甚至剝皮的情景,那段時間人都瘋了樓家雖說受了方七佛庇護,但在未封刀之時仍舊不斷被人上門侵擾,她整日的躲在房里不敢出門但即便如此外間的情景還是瑣瑣碎碎的傳進她的耳中甚至府內的一些丫鬟,不小心露了面的,便被抓了去,有的甚至還未出府她身邊的一名丫鬟有一日不見了,后來詢問卻是在府中做事之時靠近了院子外墻,被外面的一伙兵丁沖進來拿繩子綁了去,找到的時候已經死了,赤身,渾身是血……
這些事情終于無法追究
有的人會因為可怖的打擊一蹶不振有的人則會從中找到逼迫自己的力量后來局勢真的平靜了些,兄長也回來了她便出來管理家中的事情,是因為她知道這是必要的可是……當這種可能性再度折返回來,她就真的被嚇到了
令她清醒過來的終究還是寧立恒這個名字腦袋里還未完全轉過彎來,她看見身邊的男子笑了起來,朗聲道:“會怎樣,我是不知道,不過你既然找來了,不妨放馬過來看你是要一個一個上呢,還是大家一起來”
心中陡然一個激靈,樓舒婉站了起來,望定了身邊的男人
眼前這事情突如其來,寧毅其實也沒有多好的應變之法,但事情既然沒有轉圜的余地了,他本也不是怯弱之人此時雙手按上桌面,平日內斂的鋒芒與威壓隱隱地透了出來,竟是與眼前的十余人對峙起來在場的其他人原本以為他只是文弱書生一名,此時簡直以為他瘋了
倒是寧毅身邊的劉進,陡然上前了一步,與此同時,跟隨厲天佑來的人中,有五六名也都站了起來,各按兵刃,氣勢鎖定了這年輕人,他們倒不是怕這年輕人有多厲害,而是防著他悍然出手,朝厲天佑劈上一刀,這邊未免大丟面子
厲天佑氣極反笑,正要說話,首先出聲的,卻是陡然站了起來,看了寧毅一眼的樓舒婉她只是些微的遲疑,便第一時間做出了反應:“厲……這位厲將軍,在下是樓家的……”
“我知道你們樓家”厲天佑說道,“你父親樓近臨,我也見過佛帥給你樓家機會管理米糧之事,我敬重佛帥但今日這件事,姑娘,你自己掂量下斤兩幾千條性命的血仇你覺得你夠資格插手,你便插手,你若覺得不夠,就馬上離開”
“但是……”樓舒婉一愣,她心中知道,若是上面沒有決定動她樓家,她是可以說說話求求情的,人家不至于一刀劈了她但一時之間,她也被厲天佑口中那“幾千條性命的血仇”給嚇到,她看看寧毅明朗中隱隱如獅子般的笑,不知道這樣的一位書生為什么會與這樣的事情扯上關系
在場的許多人同樣在為厲天佑的說法而驚疑著,與此同時,另一邊的劉進又進了半步,大聲說道:“厲將軍,你話不要亂說寧先生可不是什么狗朝廷的大官當初寧先生身處難民之中,為求自保,方才出手大家各自為戰,算不得仇寇他如今已棄暗投明,為我霸刀營盡心做事,一切恩怨,都該一筆勾銷你若心中有怨,該向我霸刀營來討,如今這般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好漢”
“你算什么東西,敢這樣跟我說話”厲天佑冷哼一聲,“這廝手上幾千條性命,你霸刀營說包庇就包庇,說勾銷就勾銷,真是好大的氣派我為著城內和氣,不愿正面逼迫,否則你以為我宣威營就怕你霸刀莊如今在這里區區八百人么我今日殺了他,你們異日要為他尋仇,也盡管來便是”
“這話不是我說的,是我家莊主說的我劉進只是小人物,可莊主讓我跟隨寧先生,你們要動他,便得從我尸體上踏過去”
側面一名高瘦漢子拔出劍來:“取你性命還不簡單”
“那便來啊”這年輕護衛鏘的一聲擎刀在手,他是阿常的弟子,這一招霸刀的起手式“回護天柱”法度森嚴,也不知練了多久霸刀最重氣勢,這起手式雖然名叫回護,但雙足微沉,雙手擎刀在側,分明是與敵偕亡的氣概一時間,雙方氣氛森然緊繃起來厲天佑帶來的十余人兵刃各異,顯然是由綠林高手組成的宣威營精銳寧毅這邊只有一人相幫,但看那年輕人的氣勢這些人若真要傷到寧毅大概就得從他尸體上踩過去只要厲天佑點頭下一刻或許便有人要血濺五步
這個時候,還在手足無措的樓舒婉身后,她所請的兩名綠林保鏢也已經靠了過來他們倒不是有心助陣,原本這兩人與一眾樓家家丁見了厲天佑的氣勢,便知道惹不起就算他們是江湖人士,也是不敢來的,但隨后見厲天佑無心尋樓家的麻煩,殺虎頭陀秦古來與那靈山仙子魏凌雪才靠近過來
只是他們手持兵器,這一靠近厲天佑身邊一名四十來歲的漢子便望了過來,道:“秦古來要混護院便混護院去,這事你也敢插手,你什么時候吃的熊心豹子膽,是活膩了么”
這人語帶輕蔑,對于這面相兇狠的殺虎頭陀顯然看不起,或許還不如對那劉進的重視,那秦古來有些尷尬,拱手沉聲道:“駱大俠,幸會了,我當護院,那也沒什么不光彩的”這只是說句示弱的場面上,對方也不會再逼過來,他走到樓舒婉身側,說道:“小姐,這件事咱們惹不起的……”說完這句,又補充道,“樓家怕也惹不起”
“可是、可是……”樓舒婉此時也有些六神無主,要得罪厲天佑,她確實是怕但是憑直覺,她感到寧毅背后似乎也有說得上話的人,厲家既然沒打算徹底對付自己樓家,那么自己或許是可以說得上一些話的,譬如自己強硬一些,讓身邊人幫幫忙,寧毅身邊那隨從又是如此慨然堅決,也許能有機會讓厲天佑取不了立恒的性命,今后若父親站在自己這邊,賠罪什么的,事情都能過去
這是她在生意場上與人打交道培養出來的直覺,但一時間又不敢去賭,正焦急間,一個聲音出現在了不遠處
“秦先生說得對,舒婉,此事我們管不了”
那聲音的語氣溫和淡然,樓舒婉陡然偏過了頭,只見在樓梯口那邊,一名同樣穿著白色袍服的男子出現在視野間,與樓舒婉的面容竟也有些類似,只是年紀大了一些,眉宇之間,也隱隱有些疲累與憂郁他身邊跟了一些跟班,其中也有幾名武林人士
“大哥,你……你幫忙說一下啊……”
來人正是樓書望,相對于樓舒婉樓書恒,他無論在樓家還是在外面,如今的影響力都是遠遠高出弟妹二人的見他出現,樓舒婉先是驚喜,隨后心又沉了下去
“我幫不了忙,城東那邊,齊元康齊大人已經伏法授首,但城內亂局未平,我知道你在四季齋,所以順道來接你回去”
他一路走過來,說完這話,又朝寧毅拱了拱手:“寧立恒,你我蘇樓兩家,原本確實有幾分來往但立秋那日在西湖上沖突也不小,雖未成仇眥,卻也已稱不上交情今日之事,我樓家自保尚難,不能為你開脫,你與人有仇有怨,善自珍重了”
寧毅正與厲天佑對峙,余光看看周圍的環境,樓書望出現時,只是微微瞥了瞥這名男子,待他說出這番話來,才偏過頭看了他一眼,隨后笑著點了點頭:“正是如此,此事與你樓家無關,樓姑娘,且請回”
“可是……大哥……”
樓舒婉還想說話,樓書望拱手道:“魏姑娘,麻煩你了”那名叫魏凌雪的女子一點頭,手出如電,敲在了樓舒婉的后頸上,隨后將暈厥的樓舒婉抱住了
樓書望嘆了口氣,又過去與婁靜之打了個招呼,待到要離開時,厲天佑向他問道:“樓家小子,你剛才說齊元康已經死了?”
樓書望點了點頭,他走到厲天佑身邊拱手作揖,隨后說話聲倒是不大
“聽說……晁將軍率兵,將齊府團團圍住……有人送進去了一首詩……然后……去斬了齊大人的腦袋……”
寧毅的心思此時并不在齊元康上,樓書望說得又不怎么大聲,他便只是聽到了零碎的幾句樓書望走后,肅殺的氣氛在空間里凝結起來寧毅站立起身,厲天佑身邊的十幾人也隨著站了起來一邊的劉進深吸了一口氣,預備著開始搏殺
事實上,厲天佑等人所忌憚的,或許也就是劉進而已劉大彪這人極其護短,若是在這里將拼死作戰的劉進給殺了,接下來,說不定就真的要厲天閏來面對霸刀營的反撲但以眼下的情況來看,對峙就算持續下去,厲天佑也必定是要出手的
寧毅伸出手來,按在了劉進的刀背上
幾乎所有人都望著他
“事若不成須放手,你在這里拼了命沒有意義,這是我的仗,我可以自己打你活著,他們不會為難你如果我死了,你可以幫我收尸,順便告訴劉大彪幫我報仇,這件事你是可以做到的”
他說完這話,右手猛然揮出,刀光劃過,劈在面前木桌的中軸上,木屑飛揚間,將半張桌子劈出一道裂口來往后方走出兩步,他才轉過了身體,面對眾人
“誰來”
他一貫示人的都是書生的形象,然而在此時的氣勢,竟將在場的人都有些攝住厲天佑將拇指劃過了嘴角,雙眼之中,有幾分嗜血,而在那邊的人群中,眾人卻都有些愕然,包括幾名眨著眼睛的青樓花魁,偶爾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
“這到底是什么人啊……”
“不是聽說……是什么江寧第一才子嗎……”
“《望海潮》是他寫的……”
“厲將軍說他手上有幾千條人命……”
“方才那樓家公子為什么說是蘇樓兩家……”
“……他是入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