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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三章,重圓(七)
毅將軍過百天以前,妙姐兒才從床上爬起來。不是她不想起來,而是所有人都讓她睡,沈玉妙樂得享受了,雖然睡的有些難過,可是看了表哥在床前侍候,比什么都好。
夫妻兩個人仍然是不喜歡房里睡了丫頭,丫頭們都睡在外面,妙姐兒一應茶水都是朱宣跟在后面侍候。
這身孕懷的真是時候,蔣家兩位舅母在生產前就到了,整天看了世子就樂呵呵,恨不能為世子做牛做馬,每每看了這個樣子,沈玉妙只有心酸,我與表哥反目,害得家人都不安寧。
好象造反謀逆了,要株連九族一樣。
她心里也有另外一件事情,臨產前一個月,朱宣回到了家中,對外已經是稱病了,雖然一月幾次的殿上會百官沒有減少,可是百官看了王爺,總是面色不好。
只有沈玉妙自己清楚,表哥自從回來了,就每日流連酒中,就是個好人也不會喝得氣色紅通通的。
沈玉妙看了自己現在所住的房子,從窗子上往外看去,就可以看到院外紅葉紛紛,產房就是為新人收拾的房子,表哥一回來請他去看房子,他就夸獎了說了:“好。”然后當天就住在那里再沒有回來過。
生產也是在這個房子里,坐在房里的沈玉妙為自己披了一件刻絲寶花的衣服,站起來往外面走過來。
朱宣斜斜靠在錦榻上,手里端了酒杯,正自在酒鄉里。自從他回了來,就幾乎天天都是這個樣子,妙姐兒出了月子,他喝得就更兇了。
他不能不喝酒,他只求一醉,達瑪那臨死前的那一跪。跪塌了朱宣心里的半邊長城。朱宣時時苦苦思索了,多年征戰為的是什么,我聯姻又為的是什么……
是我不夠富貴嗎?還是我權勢沒有?他只要不喝酒,下意識的就浮現的是自己戰死沙場,妙姐兒抱了孩子,白衣披麻,在自己的靈前痛哭。
越想越想不通了,自己沒有成名以前,達瑪稱霸南疆二十年,戰場上多年交戰,也是一個硬漢子。
這好漢子沒有過了南詔公主那一關美人關,才會有臨死前對了敵人跪拜,求送了兵符回去。揮刀自裁尚且不俱,可是為了身后事這一拜,朱宣眼里又有淚,心里又揪痛了。
看了妙姐兒款款走了出來,朱宣微笑了招手:“過來。”看了她榻上坐了,笑道:“給表哥倒酒。”
沈玉妙看了表哥,這才上午就喝得薄有酒意了,她暗自里思忖了,表哥象是時時有了心事,才會這樣飲酒。
是為了沒有聯姻嗎?肯定不是。我為他精心收拾了房子,她看了腳下的錦墊,都是我舍不得用的,給了表哥鋪陳新房,只為了討好他,為了睿兒的世子。
難道是因為我有了身孕,表哥不能娶新人,這也說不過去,只聽說過家里老人西去了不能娶親的,我有了身孕,娶了來肯定有人恭賀喜上添喜了。
為朱宣倒了酒,沈玉妙就問了出來:“表哥,你象是有心事?”朱宣接了酒微笑了道:“哪里有什么心事,難道我喝幾杯酒,就是有心事了。”
想想也是,沈玉妙又問了出來:“表哥要成親,日子訂下來沒有,我現在起身了,好為表哥收拾去。”
朱宣眼神變黯淡了一下,又微笑了:“不娶了。”這一句話,讓沈玉妙大為震驚,她心里一直有感應,表哥一直陪了自己,處處關懷處處疼愛,為新人幾次收拾了房子,都是表哥攪了,再就是睿兒攪了。
自己的產房設在了這里時,已經是很明白了,淮陽郡主空有美貌,空有才華,過了門也未必會有過人的寵愛,除非她真的是智計千端,而表哥又肯吃她這一套。
以沈玉妙對朱宣的了解,他喜歡簡單純凈,最討厭別人在家里還要玩弄心計。
一旦明白了這一點兒,就先為同情了淮陽郡主了,沒有過門前先把表哥寫給她的情信拿給我看了,只是想讓我嫉妒,找出來我的不好之處罷了,或者是想扣我嫉妒的帽子,這是七出里的一條。
這樣的人過了門,不用理會她,她自己都要弄點事情出來。惹了表哥不高興,結局當然是象易姨娘一樣,家法侍候。
沈玉妙側面打聽了淮王,原來進封了藩王,人人都說是表哥出了力,再打聽了淮王的封地與兵力,與表哥全然不能相比。
這樣一想更是放心了,我只守好了兒子,不再觸怒表哥,如果再有了身孕,再生下來孩子來,不管是男是女,我都是穩穩占了上風。再說太夫人、老侯爺面前一直孝敬了,兒子生下來,都是在太夫人房里,難得她肯帶,一見了孫子就眼睛笑沒了。這樣不是更好,母親在表哥面前說話,也是說一不二的。
自從朱宣主動來信修好,沈玉妙盤算了再盤算,我穩占了上風。再見過了淮陽郡主,或許郡主覺得她上門來展示了自己的花容月貌,可是沈玉妙也看了一個清楚,原來不過如此,大家不相上下,我有了孩子,多了婦人的韻味。沈王妃就更放心了。
長子世子,次子毅將軍,她當然只是含笑了享受了生完了孩子后,朱宣的一切溫存,樂得又是一個賢惠人。反正表哥心里清楚,我不賢惠,對了他不用忍得太苦。
可是今天聽了朱宣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我不娶了。”不由得沈玉妙不心驚,她心里惴惴不安的,時時有什么事情象是不安心一樣。沈玉妙立即驚慌失措了,走過來坐到了朱宣身邊,拉了他的衣袖:“表哥,你怎么了?”
表哥一向風流,出了什么事情讓他連風流都不要了呢,一定是大事情。沈玉妙關心關懷關切擔心的詢問了:“一家子人都靠了你,表哥,你到底是怎么了?”天天酒中暈著,夜里睡在了自己身邊,沈玉妙如平時一樣靠在了他的手臂上,抱了他的腰,可是感受到有什么正在從表哥身上流失了。
朱宣一天天的苦苦思索,失去了的是自己的精氣神。見妙姐兒為自己不娶親而這樣慌亂,朱宣不由得更是微笑了,看了坐在面前的妙姐兒拉了自己衣袖嬌嬌詢問,朱宣莞爾了,一家子人都靠了我,我要是倒了,樹倒猢猻散,眼前這個小猴子就沒著沒落了。
他丟了酒杯,攬了玉妙在懷里,安慰她道:“沒有什么事情,妙姐兒不同意,表哥不娶親了。”沈玉妙更是認真的看了他,我屢次為你收拾了新房,如果不同意還會這樣做嗎?
她認真的問了一句:“真的不娶郡主了?”朱宣在她臉上親了一下,看了她躲了酒氣,更是大樂了,道:“不娶了。我已經和淮王退了婚了。”
看了妙姐兒毫不掩飾的出了一口長氣,朱宣更是大樂了。手撫了她腮邊的發絲,笑道:“是讓表哥娶還是不讓表哥娶?”
沈玉妙有些難為情了,不好意思的道:“我又不當家。表哥何必問我。”這樣一問,去年從京里出來了一路傷心難過又回想了起來。
朱宣抱了她,看了她臉上又有了傷心的表情,溫柔安慰道:“我已經去信淮王,讓他為郡主另擇佳婿了。”
沈玉妙轉傷心為貼心了,靜靜依在朱宣懷里,過了一會兒又想了起來一件事,她往朱宣懷里坐了坐,伸出了雙臂摟了他脖子,不再避了他身上的酒氣,咬了嘴唇思索了一下,才輕聲道:“可是表哥給郡主寫了好幾封信,都蓋了你的小印,要是流落到外面去……”
外面的人可都沒有人知道表哥要和淮王聯姻呢。
朱宣輕輕一笑,抱了她站起來走到一側擺了自己東西的房里去,在書案前坐了下來,一只手抱了玉妙,一只手取出了給淮陽郡主的幾封信放到了桌了,看了妙姐兒,還是有些擔心的道:“一共就這么幾封,都在這里了。”
他擔心的是妙姐兒如果要看信,那幾封全部是哄女人的情信。沈玉妙還伏在了他懷里,看了桌子那幾封信,真的是很有誘惑力,放在眼前,看還是不看?
說不想看是假的,如果看了,一定會放在了心里更難過更傷心,至少看過的那一封信,已經是標準的一封情信了。
沈玉妙先不拿信,悠悠地說了一句:“郡主是長的很好。”朱宣柔聲道:“表哥沒有見過她。”
沈玉妙輕輕嗯了一聲,眼睛只是看了桌子上那幾封信,過了一會兒,嘟了嘴道:“表哥的字寫得好。”
給淮陽郡主寫信一定是加意了寫的。朱宣當然是聽得出來,笑道:“我都有沒有見過人,為什么要寫的好。”
他柔聲地道:“燒了吧。”懷里妙姐兒動了一下,把幾封信都抓在了手里,把臉埋在了朱宣懷里,過了一會兒,才抬起了頭,在朱宣擔心的眼光中,把信一一打開了。
她并不仔細看,只是打開了打一眼,看到了第三封就松了一口氣,這一封是自己看過的,淮陽郡主放在了胸前珍藏的那一封了。
沈玉妙這下子放心了,她道:“燒了吧,現在就燒。”一會兒也容不下蓋了表哥小印的情信,表哥給別人的情信再留在這世上。
她親眼看了人取了火盆來,親手燃著了這信,看了化為灰燼,才松了心。朱宣也放了心。夫妻兩個人一起放了心。
朱宣這才抱了妙姐兒回錦榻上去,又順手掂了酒杯起來,沈玉妙無奈而且心疼:“表哥,你不是為了娶親,不要喝這么多酒了,身體要緊。”不是養病的嗎?
朱宣一聽就笑了道:“喝酒與娶親不要扯到一起去。”沈玉妙忍不住又問了一句:“表哥為什么不娶了?”難道是淮陽郡主有什么不貞或是失德之處,想想她巴巴的跑來示威,給情信自己看,就不是一個安分的人。
看了妙姐兒追問不休,朱宣當然是有說詞,淡淡道:“聯姻不過是為了有好處,不聯姻也行,何必一定要聯姻。”看了妙姐兒似信不信的樣子,就逗她:“表哥養不起了。”
沈玉妙嘟了嘴:“象是說我多花費一樣。”朱宣哈哈大笑了,看了胸前明珠,頭上寶石的妙姐兒,粉嘟嘟的一個玉人兒,就想親一口。
夫妻兩個人正在纏綿了,朱壽進來回話了,一看到王爺王妃又貼到了一起,朱壽忙低了頭,稟道:“有客。”
朱宣哦了一聲,道:“我就來。”沈玉妙這才從他懷里站了起來,看了人打了熱水來,自己去擰了手巾把子遞給朱宣,親自拿了衣服服侍他穿上了,又聞了一聞笑道:“這就沒有酒氣了。”會人一身酒氣,還說稱病了,不是穿幫了。
朱宣笑道:“醫生幫我配了不少藥酒。”朱宣從來不喝,他是心病,不是傷病。
這里看了朱宣出去了,沈玉妙才一個人坐了下來,看了人收拾了錦榻上表哥剛才的酒杯酒菜,每天一大早就開始喝,虧他好酒量,喝到了晚上居然還能走得動路,有人來也能會人,只是臉色更差了一些。
坐了下來,先問了如音:“兩位舅母在哪里?”如音笑道:“舅太太們在等著呢,說了今天一定要走了。”
沈玉妙站了起來,道:“陪了我去看看。”舅母們一直就住著陪了自己,直到毅將軍百天以后,才說了要走,想想她們每日早辛苦的不行,月子里照看了自己,沈玉妙對她們的芥蒂是一點兒也沒有了。
送了兩位舅母回來,無意中問了一句:“今天來的什么客?”朱祿已經是問過了,笑回了話:“是小蜀王殿下。”
沈玉妙想了起來,對朱祿笑道:“是給我送蜀錦師傅來的嗎?”給山陽郡主去了信,總是不見她痛快的答應了,能干的匠人,看來是奇貨可居。
朱祿也笑道:“要蜀錦是給的,要匠人他們肯定是要想一下。”正說到這里,朱喜前面走了來,笑道:“王爺說要陪了小蜀王殿下出去逛逛去,說請了王妃一同去玩去。”沈玉妙一下子就高興了,道:“好,我就來。”
半個時辰后,朱宣陪了小蜀王上了路,小蜀王看了騎了高頭大馬在朱宣身邊的沈王妃,她又生下來了南平王的次子,小蜀王也送了不少禮物來。
那馬不錯,人更不錯,沈王妃穿了一身男人的衣服,看上去還是翩翩一少年,自從出了來就是笑逐顏開。
身后小蜀王帶了兩個從人,朱祿朱喜跟了后面,還是烏珍這個黑臉丫頭。一行人出門時已經是近中午了,一路行來,今天有艷陽,北風不過些許,也是涼爽游玩的好天氣。
朱宣騎在馬上,覺得身子輕快了許多,天天就暈在酒杯里,然后就是看了妙姐兒嗔怪了自己,要么就是擔心的不行:“表哥,有什么心事,為什么總要喝這么多?”再不然還是擔心:“表哥有什么傷病?”
看了一旁騎在馬上的妙姐兒,只要帶了她出來就是高興的不行,正笑吟吟的看了自己:“表哥,中午請了殿下哪里去吃飯?”
朱宣道:“那當然是表哥帶路了。”小蜀王聽了這夫妻兩個人的閑話,也覺得溫馨。出了城,稍稍騎得快了一些,總要照顧到沈王妃。
小蜀王看了南平王指點了王妃騎馬,只是騎快這么一點兒,沈王妃臉上興奮的有了紅暈,發絲在風中凌亂的在腮邊飛舞了,看上去玉色生輝。
她緊緊的披了一件大紅色的披風,小臉從風帽下露出來半張,象雪一樣白晰。小蜀王把臉轉了過來。
兩邊田地里莊稼收過了,又燒過了地,地上還有一片一片的焦黑,也有的早早的把冬小麥種上了,還沒有出苗,看上去一畦畦的整齊的方田,映了遠處群山好看的很。
一帶江水在這里轉了個彎,象遠方奔去。江邊石橋旁,有一座酒店,高高挑了酒幌,一行人在這里下了馬。
當壚的是一對夫妻,男的肩上掛了手巾,利落的捧了粗茶碗,手拎了大茶壺過來。一個面前放了一個茶碗,然后沖上水。殷勤的問了:“客店吃什么?要現成的也有,要拿手的也有?”
這會兒店里客人并不多,一旁還有兩桌,來往送菜都是老板一個人。就有人和老板開玩笑了:“掌柜的,女掌柜的坐在那里繡花給自己做花衣服不成,也不幫幫你。”
掌柜的就笑了,回頭看了一眼坐在柜臺里的老婆,也是笑,他這才回過頭來大聲回話道:“這也托了王爺的福氣,城里有一家店,教人刺繡,只要報了地址,不花錢白領了繡花線來。我老婆上個月也去學了,這不領了點布料來,有時間就坐在那里,也可以給家里孩子繡些活計,也可以送去換點手工錢。
我們這店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平時生意也是一時一時的,她做點活計也不錯。”
一行人吃了飯,朱宣是帶了小蜀王看吏治,帶了他村子里,熱鬧處去看。一時口渴了,在一戶莊家人門前住了馬,讓朱喜去討點水來。看那院子里,卻是坐了幾個媳婦正坐在一起繡花,一時喝了水離開了。
小蜀王才佩服地道:“王爺這里,竟然是家家刺繡,戶戶做活,適才看了,那絲綢就很不錯了。”小蜀王不愿意把匠人給送過來,就是一想起來自己平白一年要給南平王若干的東西就心里別扭,全是白給的。
雖然是王妃與山陽郡主通了信的,可是小蜀王明白過來了,南平王不管要什么都是值錢的。小蜀王還明白了一點就是,南平王府自己是有商隊的,南平王要了自己這些東西,他自己用不了的。
每每想起來心都是疼的,近日又有一個難題,小蜀王就自己跑來了,隨便看一看。
朱宣聽完了笑了,道:“這是王妃的功勞,是她做的事情。”回頭看了妙姐兒,沈玉妙對了他就燦然一笑,剛才有一個媳婦就是見過的,不過自己坐在房里看了她去鋪子里領東西,見過她。
聽了表哥看了遠處長空白云,悠然地對了小蜀王又說了一句:“有錢賺,就有人愿意做。冬天是農閑的時候,農人們就靠了做些活計,來貼補家用。”
他說一句,小蜀王應一聲是。然后又佩服地看了看沈王妃。對了朱宣道:“王爺身邊,沒有弱兵。”
朱宣看了妙姐兒也是得意,吳大人是有些糊涂了,自己一回來,吳大人告妙姐兒的狀,妙姐兒告吳大人的狀,兩個人都認為自己有理的很。
想到了這里,微微一笑,心情大好,對小蜀王道:“走,前面進山里去再看看去,山里要么是出息大,要么就是貧苦的地方。”
回頭看了妙姐兒問她:“要不要到表哥馬上來睡一會兒?”沈玉妙去蜀地,路上就是這么騎半天,還有半天就在朱宣馬上睡覺了。
她今天興致很高,看了今天晚上也回不去了,就在外面玩。再說小蜀王在一旁,她搖搖頭:“我不困。”帶了馬韁笑盈盈:“再騎快一點兒。”
聽了表哥回了一句:“就這樣就行了。”下午沒有太陽的地方,北風漸大,再騎快了,更是呼呼風聲。
要進山了,山路崎嶇難行,沈王妃老實地坐到了朱宣馬上,一貼到了他懷里,立即進入了夢鄉,小蜀王偷眼看了南平王的披風里沈王妃熟睡的小臉,不由得有些羨慕南平王的艷福。
再看了跟了王妃的黑臉的丫頭,騎術卻是真不壞。手里還牽了沈王妃的馬,再難走的路,她都騎的飛快。烏珍得意的不行,這里這些人,都沒有我騎術好。
沈王妃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借宿在了一家人的茅草屋里了,眼前爐火熊熊,自己還睡在表哥懷里,她睜開了眼睛,聞了一聞,好香的烤山芋的味兒,看了眼前火堆發了出來“劈,啪”的聲音,火堆里一股山芋的甜香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