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公主以為自己時日不多,做的這些事,布的這個局,就是要的這個效果。所以竇懷悊這一聲令下,林嬤嬤馬上應了一聲,帶了兩人出去,不一會兒就把竇瑤請了過來。不過顯然一路上林嬤嬤并沒有跟她說明情況,這竇瑤進門時,見她爹也在場,還對他綻開了一個自以為可愛的燦爛笑容。然而隨即看到竇懷悊黑著個臉,地底下還跪著她房里的大丫頭雨晴,竇瑤的臉一下變得蒼白起來。這雨晴一大早就被人叫走了,說是她母親生病,叫她回家看看,沒想到卻被帶到了這里。
“哼,竇瑤,你干的好事!”竇懷悊看著竇瑤這樣子,用力地一拍桌子,怒吼起來。
“父親,這是怎么了?”竇瑤心念一轉,就有了主意,當下換上一副委曲的表情,走到蘭陵公主身邊,搖了搖她,“母親,父親他干嘛這么兇啊?”
蘭陵公主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沒有作聲。
竇瑤被她這一眼看得心里有些發毛,訕訕地放下手,嘴唇卻嘟了起來,輕聲道:“母親是不是有了姐姐,就不要瑤兒了?”
這一句話,引得竇懷悊心里對蘭陵公主的惱意又竄了上來。他“啪”地一聲拍了一下桌子,指著雨晴,陰沉著臉問:“這可是你房里的丫頭?”
竇瑤看了看雨晴,又看了看竇懷悊,目光閃爍,點頭道:“是啊。”
“她說,昨晚奉了你的命令,去給秦公子下藥。可有此事?”
“怎么可能?”竇瑤大驚,“女兒怎么會做出這樣的事?”走到雨晴面前,用力地踢了她一腳,怒喝道,“雨晴,我一向待你不薄,你自己生了齷齪心思,做了錯事,怎么可以這樣胡亂攀咬主子,血口噴人?”
“姑娘,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自作主張,去給秦公子下藥。”雨晴知道這件事絕不能松口,否則等會兒給她的就是一頓亂棍,自己死了不算,還連累了家人。以竇瑤薄涼的心性,絕不會想起自己是替她受過而死,而厚待自己的家人。再說……她偷偷看了秦憶一眼,打了個寒顫,干脆將自己知道的情況如倒豆一般全盤托出:“昨晚,瑋少爺告訴您,公主要用媚兒試探秦公子,您聽了,就又找了瑋少爺,兩人在房里密談了半個時辰才出來。后來您從宴會里回來,派了初霽出去打探了一番,便悄悄給了奴婢一包藥,叫奴婢到松齡院通往廚房的路上等著,趁機行事,將藥下到醒酒湯里去。奴婢剛才所言,句句屬實,不敢有半分虛言謊語,如有一句假話,愿遭天打雷劈。”
雨晴的這份干脆與絕然,讓竇瑤愣在了那里,直到竇懷悊再次喝問,她才如夢初醒一般,大叫道:“胡說,她胡說!她自己喜歡秦公子,生了齷齪心思,愿自薦枕席,要搶那吳媚兒的差事。這會兒事敗,反倒將這盆臟水潑到我的頭上。”說著,大哭起來,跑到竇懷悊面前,扯著他的袖子,哭得梨花帶雨,“父親,您可要為女兒做主啊!”
竇懷悊忌著蘭陵公主,不敢廣納侍妾,四十有余就得了這么兩兒一女,平時寶貝似的疼著。要是平時,他自是大手一揮,叫人將雨晴亂棍打死,直接將這件事定了案,混過去也就算了。然而蘭陵公主這會兒躺在旁邊不出聲,表情淡淡的,叫人看不出是何情緒;而秦憶只帶著一個親兵,在這竇府里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事情查到了竇瑤頭上,將人扣下,這事怕是不能善了,因此作出一副嚴明公正的樣子,將袖子一抽,皺著眉道:“這事要是你做的,老老實實承認,父親、母親看在你年幼的份上,還可以從輕發落;可如果有所隱瞞,百般狡辯,到時查了出來,可別怪父親、母親心狠,罰得你重了!”
竇瑤從小就沒受過什么氣,把自己當成這府里嫡出的姑娘一般,這府里從上到下,也沒人敢給她半點不敬,順風順水慣了,哪里肯承認這罪名?當下哭聲更大:“父親,這事真不是女兒做的。女兒有什么必要,要給秦公子下藥呢?父親可不能聽了下人的一面之辭,就將女兒給生生冤枉了。從小到大,母親都教瑤兒好好做人的,女兒怎敢不聽母親教誨?”
聽得這話,蘭陵公主的嘴角閃過一抹冷笑。
她對竇瑤,已經夠好的了,教育得也很盡心。照理說,一個歌姬的女兒,得到她這個公主的教養與疼愛,以竇府嫡出的身份成長,就應該胸懷善念,心存感恩之心才對。卻不想自己親生女兒來了,她不說盡心盡意地對江凌好,以回報自己對她這些年的養育之恩,反倒恩將仇報,處處嘲諷擠兌江凌,還讓人給秦憶下藥,以破壞江凌的婚事,這樣的人,虧得她好意思說出這樣一番話。
“這么說,真不是你做的?”竇懷悊見女兒哭的狠了,表情有些松動,轉過頭去瞥了蘭陵公主一眼。
雨晴伺候了竇瑤五、六年,在府里也是個驕縱慣了的。此時見到情勢不妙,全部罪行似乎要由自己承擔,生怕竇懷悊下一句話就是叫人拉她出去亂棍打死,頓時大叫起來:“公主,公主,這事真是姑娘吩咐的,奴婢沒有說謊,不信,叫初霽來問問就知道了。還有,奴婢一直跟著姑娘,已經有兩個月沒有見著爹娘了。那種藥,奴婢就是想要,也沒地方買去。再說,如果真如姑娘所說,奴婢有非份之想,怎么可能在知道吳媚兒要去試探秦公子的時候下藥呢?那不是白白為人作嫁衣嗎?請公主明查。”
“那你說,你們姑娘為何要給秦公子下藥呢?”蘭陵公主說話了。
雨晴看了竇懷悊一眼,咬咬嘴唇:“奴婢不敢說。奴婢怕說了,自己死了不算,還連累了爹娘。”
蘭陵公主將臉一沉:“這么說,你是在威脅本宮了?”
“不敢,奴婢不敢。”雨晴也知道自己只有緊抱蘭陵公主的大腿才有一線生機了,剛才那句話,只是點醒蘭陵公主,別讓人將她殺人滅口了,“自從凌兒姑娘來了之后,姑娘就很不高興,一直在背地里罵凌兒姑娘,說她……說她本不是竇府的人,卻要到這里來跟她爭寵、爭地位、爭……爭公主您的嫁妝。昨天逛完園子回來,又說秦公子如何英俊威武,如何文才出眾、武功高強。咬牙切齒地說絕不讓凌兒姑娘如愿以償地嫁給這樣的好男人……”
她話還沒說完,竇瑤就沖上去,用力地拿腳踢她,嘴里狂叫:“你胡說!你胡說八道!來人,把她拉出去,亂棒打死。不,不,凌遲,我要將她全家凌遲處死!”
蘭陵公主面如冰霜地看了她一眼:“狀若瘋子,成何體統?來人,把她架開。”
“是。”兩個健壯的婆子上去,將竇瑤架了開來。饒是這樣竇瑤還一刻不肯消停,在那里掙扎狂罵,面目猙獰。
蘭陵公主卻沒再有下一步的吩咐,表情淡然地躺在那里,默不作聲。話都說到這份上,如果竇懷悊還想包庇自己的女兒,那這竇府還真不能呆了。
聽得雨晴的那番話,竇懷悊心頭大震。也終于明白蘭陵公主一定要將此事追查到底的緣由何在了。這十幾年來,蘭陵公主對自己親生女兒的思念與愧疚,他了解得最是清楚。現在好不容易找尋到了身邊,卻被盡心撫育的庶女這樣詆毀算計,她怎不生惱、怎不心傷?讓他追查此事,那還是看在了他們夫妻的情份上。如果竇瑤好好認錯,未嘗不會給自己機會護著自己的孩子,讓她改過自新。
看來,是自己對孩子的包庇,傷透了公主的心啊,難怪她對自己如此冷淡,難怪她會用這種半分面子都不給的方式來揭露真相,難怪昨天晚上她會嚷嚷著要回長安去!
竇懷悊心里又愧又悔。最開始時對蘭陵公主的那一點惱怒與怨恨,早已被他忘到了九霄云外。
他這個都督,可不像秦從毅那樣是用軍功換回來的。完全是因為蘭陵公主的緣故。他自己不是那種特別有本事有才華的人。而竇家,雖然是個大士族,但能在唐朝建立后還能屹立不倒,全是因為出了一個竇皇后。不過這個竇皇后卻是李淵發跡之前的原配妻子,在李淵做唐朝皇帝之前就已經去世,皇后之名也只是后來追封的。李世民在世時,還看在竇皇后的面子上提拔重用竇家人。而現在換了李治,跟竇皇后根本就沒見過面,那么竇家跟皇家維系的紐帶,就落到了蘭陵公主的身上,這是竇懷悊對蘭陵公主的身體如此關注重視的原因。
可現在,如果真讓蘭陵公主生了寒心,一心要回長安去,或是搬離竇府另居,一旦皇上知道,他們竇家,可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