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皺起了眉,道:“我一個病婦,也不便見客,回了吧。”
雙成姨娘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但不大一會兒,卻又走進來,面色怪異地道:“郡守夫人派來的人說,若是夫人不便見客,明日傍晚時分,再來拜見老爺。”
“什么?”
方氏猛地挺直腰,原本怏怏的神態一下子變得凌厲起來。
“名貼收下,明日后花園設宴,我親自招待郡守夫人。”
華灼抱著弟弟,看著母親突然變得精神振作的模樣,半天無語。盡管不知道郡守夫人這次來又想做什么,但憑她能激得母親重新振作起來這一條,華灼對郡守夫人就多了幾分感激之情,于是特別交代廚房,明日的宴席要撿最好的來置辦,算是表達一下她對郡守夫人的感謝吧。
隔日一早,方氏仔細打扮了,但這段時日她精神不好,形容消瘦了很多,臉色也有些晦暗,再好的胭脂水粉也掩不住那一絲蒼白病態,望著鏡中的容顏,她不由得輕嘆:“只怕是更加比不過了……”
雙成姨娘伺候她多年,略略猜出方氏幾分心思,柔聲道:“夫人莫要如此,郡守夫人雖是美貌,但夫人原也不差她什么,只是近來病了一場,容光雖消減幾分,卻風姿楚楚,更得老爺憐惜呢。”
“你倒越發會哄我了。”
方氏強作笑顏,當日在繪芳園時,郡守夫人容光四射,哪家的夫人都比不過她去。其實她原也不想攀比什么,只是實在不愿讓老爺見到郡守夫人,女人心眼本就不大,有時更小如針眼。
比不過就比不過,至少,她才是華夫人,這個名份,誰也奪不過去。
“夫人,郡守夫人此次來,只怕還是為了莊二少爺的婚事吧。”雙成姨娘連忙轉移話題。
方氏一怔,坐著靜思了許久,才道:“若論家世、年紀還有相貌,倒也與灼兒般配。”
她有些猶豫,原是不喜歡與莊家有什么關系,但被娘家人狠狠傷了一回心,也知道老爺其實是有些向著莊家的,郡守夫人兩次上門,若都是為了這事,也可見誠意,倒也不太好再回絕。
“只是不知小姐是個什么想法?”雙成姨娘又道。
“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方氏道,但轉念一想,女兒卻是個有主意的,不由得又有些猶豫。
“恐怕小姐不太喜歡那位莊二少爺呢。”
雙成姨娘低聲把郡守夫人前日邀請眾家夫人、小姐同游清源山,但華灼卻尋了借口沒去的事說了。
方氏嘆了一口氣,道:“既然她不喜歡,這事無論如何也是不成的。”
憑榮安堂的家世地位,也不需要用聯姻來謀取什么,自家老爺也不是媚上的脾性,雖在仕途上有些野望,但絕不肯靠聯姻來求得的,所以方氏一早就想過,女婿的家世不求多么高貴,只要身家清白、家風嚴正即可,最重要的,還是得要女兒喜歡,當初她讓娘家人把侄兒帶來,原本的意思,就是想讓女兒看看喜不喜歡,料不到事情竟會如此結局。
思忖了一會兒,方氏忽又問道:“灼兒近來,可還在與章家那位五少爺有書信來往?”
雙成姨娘立時便笑道:“這倒是有的,年節時,小姐置辦送往章家的年禮時,還親手挑了一件禮物給章五少爺送去,章五少爺喜歡得不得了,隔不久就托人也帶了樣禮物回來,是他親手畫的一幅踏雪尋梅圖,小姐掛到了屋子里。”
方氏聽著,面上也有些喜色,道:“待老爺回來,我再問問,你去跟劉嬤嬤說,讓她派個能干的人,到汾陽府去打聽打聽,章五少爺有沒有訂親。”
“夫人,你終于肯見老爺了,老爺一定會開心的。”雙成姨娘更加歡喜。
方氏卻神色一黯,摸了摸小腹,道:“終是我對不住老爺……”
“夫人,別難過了,你與老爺都還年輕,以后會有更多的孩子……”曉得說錯了話,雙成姨娘恨不得一巴掌打在自己嘴上。
方氏眼圈兒一紅,道:“不會有了,我曉得的,不會再有了……雙成,我上回讓你辦的事,可找到合適的人選?”
“這個……倒是有……”雙成姨娘猶豫著,“只是,夫人,你想再為老爺納妾,可是婢妾上回探過老爺的口風,他委實沒有這個意思,只怕……”
“這事兒我做主,既然有了人選,你挑個合適的機會,把人帶進府來我瞧瞧,若是好的,就給她開了臉,先做通房,有了孩子再抬姨娘。”
方氏手一揮,語氣堅定,雙成姨娘也不好再說什么,只是心中有些難受。
郡守夫人這次上門,倒并沒有盛裝打扮,只穿了一身素色羅裙,頭上插了一只金釵,身上便再無他物,面上雖是笑盈盈的,但卻也掛著一絲掩不住的愁容,看上去倒與久病的方氏差不多,都是形容消瘦的模樣。
兩下里一見面,方氏和郡守夫人都是一副吃驚的模樣。
“夫人,您這是?”
方氏迎她入座,然后打量她的面色,關心詢問道。
郡守夫人輕嘆一聲,道:“我這是心病。”轉而又望向方氏,“早就聽說華夫人身子不好,可惜一直不得空,直到今日才上門來看望,我帶了兩支百年參,補身子最好不過,還望不要嫌棄。”
說著,便有個丫環捧了裝著人參的錦盒上來。
方氏也不矯情,示意三春接過,然后方笑道:“夫人有心了。”頓了一頓,又問道,“不知夫人有什么心病,可有我能效勞之處?”
收了禮,自然就要報之以李,雖然心里對郡守夫人的心病也猜出一二,但總不能她來說破,愿不愿意說,還要看郡守夫人自己。
郡守夫人笑著搖了搖頭,轉過話題,卻道:“一些小事,不提也罷。華夫人,我今日來也只是瞧瞧你罷了,咱們女人家,平日為男人們辛苦打理內宅,又要管著許多人的生計,最要緊的便是保重身子,不然咱們累病了,連個能幫手的人都沒有,養了幾個孩子,也不成什么用,大的走了,小的又太小,我倒是羨慕你的女兒,真正是個能干的。”
方氏聽她提起女兒,臉上的笑容變得更深,道:“夫人過譽了,也是我的身子不中用,可憐灼兒才那么點年紀,便要替我分擔……”
說到這里,她話語一頓,忽地想起郡守夫人這回八成還是要為兒子求娶自家的女兒,而女兒又不大喜歡莊錚,她這樣說,豈不是讓郡守夫人更覺得自家女兒是個好的,連忙又轉過語氣,道:“這孩子也是,偏生自不量力,也不知闖了多少禍來,上回女扮男裝跑到莊子上的事,如今外頭也不知傳成什么樣兒了,實是丟臉之極。”
其實華灼女扮男裝跑到莊子上的事,雖然有些落人口實,但后來華家出面聯絡各家替佃農減租,又掏銀子為華家的佃農修葺房子,博得不少人心,對華灼的行為其實是贊譽多過毀謗的,但在方氏口中,自然不敢再說女兒的好。
郡守夫人是個極聰慧的性子,聽方氏的語風轉得這樣生硬,哪里還不知道她的意思,笑了笑,后面的話便再沒有說出口。
她是真心喜歡華灼這個孩子的,上一次見時就已經看中了,并不是因為華家的家世,而是因為她是華頊的女兒。
是他的女兒,所以她喜歡,說是愛屋及烏也可,說是彌補當年一段遺憾也可,但兩次上門,都被軟釘子碰了回來,郡守夫人也只能深深一嘆。
強求不得。
正如當年,一樣強求不得。
她望著方氏,世上為什么會有這樣好命的女人,能得夫郎一心一意,能有女兒孝順能干。
“夫人?”
方氏被她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郡守夫人回過神來,歉意一笑,道:“方才想起來,家中還有一些事,先告辭了。”
方氏連忙起身相送,被郡守夫人擋了回來,道:“你身子不好,留步吧。”
見郡守夫人語氣堅決,方氏也不好強送,只能在門口留步,命三春代她送客。卻在郡守夫人剛走片刻,華灼便來了,道:“娘,酒席都準備好了,可以請郡守夫人……咦,人呢?”
方氏摸摸她的頭頂,道:“已經走了。”
“這么快?還沒有留飯呢。”華灼有些失望,她從昨兒起,就已經吩咐廚房準備了,今天又特地去盯著,熏了不少油煙,結果郡守夫人竟然走了。
“你很希望郡守夫人留下來嗎?”方氏問道。
華灼連忙搖頭,笑嘻嘻地道:“女兒只是想好好感謝郡守夫人一番,要不是郡守夫人今日來訪,娘還悶在屋子里不肯出來呢。”
方氏聽了,不由得失笑。郁悶了數月的心情,卻在此時稍稍開解了些。女兒如此乖巧,她又怎么能再縮足不出,不為別的,只為幫女兒尋一個良婿,也要振作起來,不能等本家那邊再出妖蛾子才做打算,那時只怕什么都遲了。
但愿章家那個男孩兒還沒有訂親。
為了方便下次訪問,請牢記,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