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禽相悅

第九十四章 正妃庾嫣

姜頎走后又半個時辰,正妃庾嫣也上門了。

到底是正妃,排場就是不一樣,身后跟著管事、管事嬤嬤和一眾丫環婆子,浩浩蕩蕩幾十個人,手里捧了不少東西。

容悅一見庾嫣就有股親切感,因為她的長相、談吐乃至步伐、手勢,無不讓容悅想起以前軍校時一起摸爬滾打的姐妹。蜜色肌膚,結實身材,目光清亮,說話行事條理清晰,干脆利落,總結起來就是四個字:軍人做派!

庾嫣既無姜頎那種虛偽的熱情,探究的眼神,也不顯冷淡倨傲,純粹就事論事:“妹妹遠道而來,想必沒帶多少服侍的人,按定例,妹妹該有兩個管事嬤嬤,四個一等丫環,四個二等丫環,四個三等丫環,外加十個粗使的丫環婆子。正廳擺四件玉器,四件金器,四件……”

她一邊念,后面的人一邊做出響應舉動,比如,說“四個二等丫環”時,就有四個人向前一步;說“四件玉器”時,后面捧玉器的人就向前一步,步調整齊,態度端肅,現場鴉雀無聲。

好不容易,念完,容悅忍笑致謝,請庾嫣到上首就坐,庾嫣卻用責備的眼光看著她說:“上首乃是王爺尊位,我等姐妹,怎能僭越?”

“王妃教訓得是”,容悅低頭受教,不以為忤,讓春痕搬了一把圈椅放在右下首,夏荷搬的那把緊挨著放下。她實在是對庾王妃稀罕得不行,豈肯放過親近的機會。

賓主坐定,奉茶畢,容悅揮退一干眼帶好奇的下人,才輕聲執言:“愚妹只是在此養病,病愈即當離去。客居之人,不敢以王府貴眷自居,且病中不慣吵鬧,王妃的好意愚妹心領了,但實在用不了這許多人,除留下兩個婆子灑掃庭院,余下的,還請王妃帶回去吧,沒的白白浪費了米糧。”

她愿意奉庾嫣為姐,自稱為妹,不是因為她們有共同的“夫”,而是庾嫣的形象,實在像極了她的軍校同學,故愿姐妹相稱,聊慰前世相思。

庾嫣硬邦邦地回道:“妹妹乃是上了皇家玉牒的雍郡王府側妃,無論是否病愈,是否住在王府,都改變不了既定身份,這些下人和擺飾,也都是妹妹房中該有的。”

“王妃所言極是,是愚妹沒想到這一層。”果然是軍人做派啊,瞧這一板一眼的勁頭,多順眼!

可看在庾嫣的心腹丫環眼里,就有點詭異了,她家王妃的臉兒越是板得緊,新上門的側妃越是笑得歡,明明是病懨懨的黃瘦樣子,再尋常不過的姿色,卻因為真心的笑靨,竟顯得秀色奪人。

容悅此次的偽裝,不僅涂黃了面皮,連五官都作了一番修飾。

自前年葵水來后,身量節節拔高的同時,五官也長開了,比初穿越時漂亮了不少,就如一顆才上漿的癟谷長成了飽滿的谷穗。胸部也由小荷包蛋變成了大肉包子,據容悅自己目測,應該有C,雖然比前世的D還差了一個罩杯,跟這個時代單薄扁平的女子比起來,已經算難得的豐滿了,那些豐胸湯水和各種健身操,到底起到了作用。

能變美固值得欣喜,在穆遠的妻妾面前就不必現了,越平凡病弱,越不會激起她們的嫉恨之心,她在王府的日子就越好過。

尤其在庾嫣這種長相面前——也可能庾嫣根本不計較,但容悅卻不能不事先考慮到。

庾嫣的長相,客觀評價起來,并不丑,甚至算得上俊麗:濃眉大眼,鼻梁挺直,唇形豐厚性感,只是下巴略嫌闊大,不夠圓潤,肌膚也不若閨中女子的細白,而是蜜色偏粗糙的,可能海風吹多了。如果去參見現代的超女比賽說不定大受歡迎,放到沙豬主義盛行的古代,就比較吃虧。

容悅的原身可是楚楚可憐的淚美人,經過薛琳兩年的打磨,小白花氣質淡了不少,但仍是瓜子臉兒鑲著水蒙蒙的大眼,肌膚白嫩,身姿如弱柳扶風,跟庾嫣的中性美完全不同。如果穆遠喜歡的是這種類型,庾嫣的婚姻前景可就不妙了。

不過看庾嫣的樣子,四平八穩,不急不慌,把有名無實的王妃做得像模像樣,容悅捫心自問,如果是自己遇到這種情況,未必有她這份淡定。新婚幾月不合房,甚至連丈夫的影子都看不到,在外行蹤難定,庾嫣沒享受了王妃的權益,卻要承擔王妃的責任,何其不公。

心里的好感又增了一份,同時亦覺酸楚。聽說庾嫣在東海大營如魚得水,跟著父兄出海,與海盜數度交鋒,明明是巾幗英雄的范兒,卻因皇帝一紙詔書,棄家別親,困在這沒有男主人的王府里替穆遠做管家婆,即便殫精竭慮,做得千好萬好,也未必能討到那冷酷男人的一句好。

不知不覺間,一句安慰的話低低出口:“王爺實在太對不起王妃姐姐了。”

庾嫣詫異地看了她一眼,隨即悶聲回道:“前世不修,生而為女,有什么辦法。”

容悅本來還在懊悔,初次見面,彼此皆是陌生人,雙方的立場又尷尬,便有些感慨也只該爛在肚里,交淺言深本是大忌,不料庾嫣竟聽懂了她的話意,不僅不惱,還隨之感嘆。

容悅很是欣慰,穿越到這個時空兩年有余,沒交到一個女性朋友,如果能跟軍中長大的庾嫣結交,實為平生幸事。

即使在現代社會,她也沒指望跟哪個男人保持長久的友誼,又因工作關系,常更換身份和住址,連女性朋友亦難維系,到后來,軍校時的姐妹相聚,都快找不到共同話題。難道這份遺憾,到了古代竟能彌補?

激動之余,不禁沖口道:“生而為女又如何?照樣是人生父母養,誰又比誰不如……”說道這里,下文不知如何接,神色便有些訕訕的。

自進門后一直端著臉的庾嫣終于釋出了善意,語氣溫和地說:“等妹妹養好身子,就把婚禮辦了,府里有妹妹在,我也沒什么不放心的了。”

容悅頓時愣住,這是什么情況?

敢情這位王妃也想落跑,卻苦于王府無人接手,現在看自己合了她的心意,便準備撒手不成?

那怎么使得,要跑也是一起跑啊。

這樣一想,便忍不住偷笑起來,原來她一直盤算的后路在這里!

放眼整個滄溟大陸,無論走到哪里,男尊女卑都一樣嚴重,便是她奪回了景候府,也不過為他人做嫁衣。

那個“他人”,可以是過繼的嗣子,也可以是自己生的,無論是誰,都沒她什么事兒。她對做“皇太后”沒興趣,別到頭來,累死累活,那個長大的孩子還嫌自己擋路礙事,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這也是她遲遲不下手除掉容徽的原因所在。如果她愿意,她可以輕而易舉地毒死容徽,可毒死之后呢?讓容恒上臺,莊夫人做“皇太后”?還是讓容慎上臺,夏夫人“垂簾”?或者,向穆遠求助,讓他拿出證據當眾公布,宣告容徽的幾大罪狀,讓容家大房無法立足,容家二房重新掌權?

漫說穆遠索要的代價她付不起,就是穆遠肯無償提供援助,容家族人也不會容許她一個女人走到前臺,最后還是要靠過繼嗣子支撐門戶——地道為他人做嫁衣,叫她怎么提得起勁。

如果能造一艘大船,再在海上找一個小島,江海寄余生,逍遙天下游,除掉容徽后,誰繼任她都不在意了。若蕭夫人堅持由自己的外孫承襲,她也可以滿足母親的愿望,等孩子長到一定的年齡,就飄然遠走,去做海上女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