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碧紗窗上一只只栩栩如生的蝴蝶,看容徽失魂落魄地消失在赭紅的院墻外,穆遠回身端起茶杯,下意識地猛啜一口,這才發現,杯子早就空了。
正要揚聲喚人,身著淡青交領長袍的長孫葵提著獸耳銅壺從外面走進來,長眉輕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讓穆遠看得窩火,猛地頓下茶杯道:“有什么話就直說,怎么你也變得吞吞吐吐起來。”
長孫葵察言觀色地看了他好幾眼,小心翼翼地開口:“臣姊帶來了許多紅綢,本是要布置喜堂的,庾王妃不敢處置,因王爺在會客,暫時都擱在懷遠堂里,您看……”
穆遠略微怔了怔,就神色如常地下令:“讓她們趕緊掛起來,這都到晌午了,還磨蹭什么。”
長孫葵不自覺地嘟囔:“還要掛啊?”說完又覺得不妥,訕訕地低下頭。
穆遠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當然要掛!明早肯定來不及。”
長孫葵張了張嘴,不敢問出心里的話:“新娘子都跑了,您要跟誰拜堂啊?”
本來,作為側妃,是沒資格跟王爺拜堂的,可前幾天穆遠跑進宮里跟皇上胡攪蠻纏,硬是拗到了個懿號:“怡妃”,一下子把無名無號、等同寶儀的五品側妃提成了三品——宮里皇后是一品,貴妃是二品,賢、良、淑、德四妃是從二品,其他有封號的妃子是三品,沒封號的,如容妃,是從三品,以此類推。
于是問題來了:按規制,二等郡王的正妃只是個四品。也就是說,雍郡王的正妃反比他的側妃低了一個品級。
為免貽笑大方,皇帝一面罵人一面下旨,把雍郡王的品級提成了一等。這樣一來,庾王妃也是三品了,跟怡妃一個品級,要在民間,就算是平妻了。
其實民間的平妻也不一定都有跟夫主拜堂的榮幸,還要看娘家的門第,以及夫主本人的態度,總之,拜不拜堂都說得過去,平妻與正妻的界限本就有些模糊。
長孫葵偷偷打量,發現自家主子臉色不佳,隨時都有把他當成出氣筒的可能,哪敢逗留?借口傳達旨意,避貓鼠兒般輕手輕腳地蹭出門,隨即去了前院的懷遠堂。
其姐長孫蘭正在偏廳陪著庾嫣,聽見長孫葵的話,二人俱是一愣,卻也沒敢多言,立刻指揮人手分頭行動。不出半個時辰,王府正堂已是掛滿紅綢,處處透著喜氣洋洋的氣氛。
布置完喜堂,長孫蘭本想告辭,庾嫣卻按住她道:“你在這里坐一會兒,有件事我得先去請示王爺,然后才知道該怎么辦。”
長孫蘭也是個豪爽的性子,跟庾嫣很是說得著,不怎么拘泥于上下尊卑,當下挑眉道:“瞧你說得這般鄭重,肯定不是什么好差使。”
庾嫣笑得有些不自在,嘴里卻輕描淡寫地說:“肯定是好事啦,而且這件事還真找不出比你更合適的人選了。”
長孫蘭離座抱拳:“只要有一分得用,敢不效犬馬之勞?王妃只管差遣就是。”
說得那叫一個慷慨激昂,把一屋子人都逗樂了,可當庾嫣回來跟她一通耳語后,長孫蘭卻怎么也笑不出來了。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庾嫣交給她的,竟是這樣一樁任務:讓她扮成新娘子,明天和穆遠一起拜堂。
長孫蘭的身型和容悅相似還只是次要因素,最重要的是,她和一母同胞的親弟弟長孫葵都是穆遠的親信,由她扮新娘子,能最大限度地起到封口作用。不然,要在雍郡王府或其他什么地方找個跟容悅身材近似的人并不難,難的是拜完堂后怎么處置那位假新娘。
最徹底的辦法自然是殺人滅口,可才拜完堂就殺掉“新娘”,未免不吉利;以穆遠對容悅的寵愛程度,可能連殺個替身都會留下心理陰影,庾嫣早就把這一切琢磨了個透,所以向穆遠提出,由長孫蘭替代。
如她所料,穆遠只思忖了片刻就答應了。
看著長孫蘭臉上久久不褪的紅暈、害羞閃躲的眼神以及不自然的動作,庾嫣唯有暗嘆的份。
長孫蘭未嫁夫死,得了個克夫惡名,為娘家所厭棄,長孫葵亦為嫡母嫡兄所不容,姐弟二人憤而出走,投奔到穆遠麾下,幾年經營下來,長孫葵成了排名第二的親信幕僚,長孫蘭則成了穆遠名下所有與女性相關的鋪子的總管。長孫蘭會愛上穆遠,實在是順理成章,算起來,她也不過比穆遠大了兩、三歲,人又長得嬌艷動人,且出身名門世家,只要穆遠不計較那些子虛烏有的名聲,完全可以納了她。穆遠提成一品郡王后,又多了兩個庶妃的名額,以長孫蘭的容貌家世,即使做不成庶妃,當個貴妾總是可以的。
從現實的角度,穆遠納長孫蘭好處多多。穆遠要做的事需要大量的銀錢支持,長孫蘭恰是一把理財好手,讓庾嫣自愧弗如。她長于軍中,若說把一個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條,那自是沒問題,可要變著法子攬財生財就沒轍了。
可庾嫣也明白,這些都只是她個人的看法,穆遠壓根兒就沒往這方面想。剛剛她提出那個建議時,如果穆遠有些為難,長孫蘭或許還有一點希望,因為,這說明她在穆遠心目中是個特殊的存在,不能隨隨便便用作替身。穆遠毫無異色,說明長孫蘭只是他的一個手下而已,無論用她做什么,只要用得著,就可以毫不猶豫地拿來使用,沒有任何多余的想法,比如,長孫蘭會不會尷尬?事后會不會覺得難以見人?若消息走漏,會不會影響到長孫蘭的名聲?這些都不在穆遠的考慮范圍內,他只在乎這個婚禮能不能辦得圓滿,能不能把負面影響降到最低。
雖然由于特殊原因,庾嫣對男人毫無感覺,可她還是由衷地羨慕容悅,真情無關性別,它是開在罪惡世間一朵最美的花,穆遠也許會負盡天下人,可他對容悅是真的好——兩人最開始的那段齷齪不算,那時候,穆遠還不是容悅的愛人。
一切準備就緒,第二天,雍郡王府的婚禮辦得熱熱鬧鬧,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新娘子被患了瘋癲癥的堂妹推落曲江池,雖被救起,到底著了寒氣,由丫環扶著拜完堂后,就退回內室休息,不見任何外客。
消息傳到某個小鎮,差點把一個吃小籠包的清秀男子嗆死,好心的店小二伸手撫向他的胸口,想給他順順氣,卻被他一掌推去兩丈遠。
見店小二面悻悻走開,清秀小伙咳著致歉:“我不是有意的,咳咳,你突然伸手過來,把我嚇一跳,咳咳……”
他是嚇到了沒錯,卻不是被店小二,而是被那個消息,他的人明明在這里,雍郡王府的那個容悅又是誰?還拜堂了,想必也入了洞房吧?
對一個死要面子的男人而言,找個替身新娘的確是最好的辦法。
不管怎樣,事情總算是結束了,沒有鬧出太大的亂子,真是萬幸啊,清秀小伙長長地吁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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