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藥農
第五十七章夫妻夜話
農村的晚上也沒什么娛樂活動,吃過飯,二丫就捧著書到院子里的柳樹下看。就到
以前,陸氏總會嘮叨著叫她早點睡去,明天好精神足一些。今晚,她似乎沒有什么心思,低著頭走進走出的,像是沒看到大咧咧坐在樹下的人一樣,半句話也沒提。
大柱老爹也比平日沉默許多,蹲在屋檐下的臺階上,扒拉扒拉地抽著旱煙,劣質的煙草有種嗆鼻的味道,可他好像是一點都沒感覺到,兩眼盯著地面,連煙灰掉到了褲腿上都沒發現。
陸老太太也一反常態地坐到了屋門外,微闔著眼睛,用干啞蒼老的嗓音低低地念著,深奧難懂的梵文,吟唱在夕陽已落柳月初上的夜空中,別有一種恬靜安寧的味道。
大郎在不遠處看著自家二妹,有心上去再說說先前的事,特別是大戰胖婆娘的戲碼,只一想起來他就興奮激動得不行,要能再聽當事人說說,那才叫一個爽呀。
只是,他美好的愿望注定是要落空的。也不用扭頭,就能感覺到大姐略微帶著點警告的眼神一直落在自己身上,腳都伸出去好幾次了,還是被她一瞪,就給瞪回來了。
就連二郎也有些不大一樣了,雖然還在屋里窗邊,可不知道是不是在背誦的緣故,他抬頭不看書的時間明顯多了起來。
要說真的一點變化也無的,怕也只有囡囡,跟那個伊伊呀呀說話的小三娃了。小孩子都睡得早些,吃過飯沒多久就都困了,早早爬上床美美地找周公玩去了。
哎——
也許剛才就不該加最后那句。
感受到如此不同的氛圍,二丫支著下巴看著書上的毛筆字出神:下次,還是少說這些,跟以前那樣直接偷偷做了就成。
被大家這么“客氣”地對待著,觀望著,二丫也有些興致索然,懶懶地合上書回屋去了。就到
放好書再出來準備洗漱時,陸老太太已經回了房,大柱老爹還蹲在那,不過手里的煙已經熄了。
陸姐兒替她舀好了水,手里拿著楊柳枝兒,沾了厚厚的一層鹽:“喏,給你。”
楊柳枝有時候太軟刷不動,有時候卡進牙齒里又嫌澀苦,二丫適應了這么久還是一肚子地怨念:“大姐,你說我們改天去買支牙刷來好不好?這玩意兒實在是不大好使。”
“行,下次大姐替你買去。”陸姐兒想也沒想就滿口應下了。
聽她答得這么利索,反而是二丫有點不大自在了,乖乖地接過大姐遞過來的毛巾,胡亂擦干臉上的水珠子,跟她匆匆說了句“我去睡了”,就草草地回房了。
看著她飛似地跑進屋子,砰的一聲把門合上了,可下一刻又吱呀呀地開了半扇,陸姐兒忍不住搖著頭笑了起來:“這個二丫啊。”
笑著嘆息了一句,把手里的活收拾了一下,她也洗了臉回屋去了。
等她們姐妹倆一前一后地離開后,陸氏才從廚房里顯出身形來,看了看連煤油燈也舍不得點黑兮兮的屋子,神色復雜地也是一聲嘆,低低的,沉沉的,壓得人心頭跟墊了十好幾個袋一樣難受。
回到屋子,看到大柱坐在床沿上擰著眉毛不吭聲,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陸氏的頭垂得更低了,默默地挪著步子到了桌子邊坐下。
夫妻倆就這么相對而坐,一個皺眉思考,一個低頭沉默,屋子里也沒掌燈,月光從窗外漫灑而來,讓兩個身影拖著長長的灰色,落在地上,交織在了一起。
“唉——”
“哎——”
兩聲嘆息不約而同地響起,驚得地上的影子微微一晃。就到
“都是我這當爹的沒用,害得你們都跟著吃苦。”陸大柱的臉色很復雜,有失落,有懊惱,有愧疚,也有自卑。
又是一聲頹然地長嘆,沉甸甸的如千鈞之重,就連他的腰桿,都好像被壓彎了一樣。
“你瞎說什么呢?”陸氏本來就不怎么會說話,聽他這么一聲接著一聲地嘆,心里就更亂了,糟糟的一團理都理不出來。
“阿蘭,你不用說,我心里都清楚。要不是我這當爹的沒用,二丫哪用得著這么拼?你也別說什么后山不后山的,別人家的娃這么點大都還在玩呢,可咱們家的都……會掙錢了。”
陸大柱也不知自己到底是該驕傲還是心疼,苦笑地搖著頭嘆道,“自打她生了那場大病以后,整個人就懂事了,比咱們當爹娘的有出息多了。”
“這可不。村子里說起咱們二丫來,哪個不豎起大拇指夸好的?還有好些個都來打聽咱閨女,誰不知道他們家那都是有兒子的。”提起二閨女,陸氏的臉上也有了光彩,就連眼睛也亮閃閃得有了神,“要不是咱們二丫實在還小,指不定有多少人家來說親呢。”
提到說親,就想到了傍晚的事,臉色不由得暗了一暗,“只可惜姐兒她……”
“我明天就去他們村看看這個陳家到底怎么樣,你放心吧,我不會馬虎的。”
“我說咱們就別管人家多少田多少地了,還是姑爺人要緊,只要肯吃苦肯干活,這日子總會好起來的。”陸氏還是有點不大放心地叮囑道,“咱們姐兒的性子太柔,得找個會疼人的,不然被人欺負了可怎么辦?”
“可……好,我聽你的。”陸大柱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答應下來。
“你啊,別整那些有的沒的,只要小兩口開開心心的,那就比什么都要緊。”一看他的臉色,陸氏就知道他在猶豫什么了,“就算家里窮一點,日子苦一點,能有什么關系?”
“我看要不喊二丫一塊去?我看她也是個有主意的,姐兒跟她也親近,也信她。”大柱老爹突發奇想道。
“這個……能使么?”陸氏的眼睛陡然一亮,突然又暗了下來,“會給人家看笑話的。”
“這有啥好笑的?她又不是小孩子,不會亂講的。”
話剛一出,兩人都愣住了:曾幾何時,大家已經不再把她當小孩子看待了?
又是一陣沉默。
末了,大柱挺直了脊梁,握著拳沉聲道:“阿蘭,等從那頭回來,我也打算多去山里幾趟。二丫說的對,姐兒的事咱不能再耽擱了。家里的事,你多擔待著點。”
陸氏張了張嘴,想讓他悠著點,可看到丈夫一臉堅決的樣子,知道他心里滿滿的自責跟虧欠,也就輕應了一聲:“好,你放心吧。”
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又走過去替他脫了外衣,催促他上床歇息:“快睡吧,明兒還得早起哪。”
大柱點點頭,脫掉鞋襪躺了下來,陸氏也去了外衣進到他的里面,順手拈起被子替他蓋好,也跟著枕了枕頭睡下。
大概是心里藏著事,這一晚陸氏睡得并不安穩,腦子里亂糟糟的,一會兒聽到陸姐兒哭訴姑爺怎么怎么不好,一會兒又聽到別人在嘲笑大郎娶不著媳婦,還有人說二丫被鬼纏了身,被人指指點點的笑話,姐兒在哭,大郎在罵,二丫在冷笑,婆婆在責怪,就連囡囡跟三娃子也煩心地鬧騰著……
“阿娘,是你耽誤的我,是你給我找了這么戶人家,害我吃苦……”
“你們都別攔著我,我非撕了那婆娘的嘴”
“轟隆隆——”一聲巨響震得她的心都要跳出來了。
“不不要”
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后背已經被浸得濕漉漉的,涼颼颼得往心口冒,凍得她不自覺地打了個激靈:是夢,夢。
“轟隆隆——”
窗外突然劃過一道刺眼的光芒,讓她不由地伸手掩住了眼睛。緊接著,就是一聲震耳欲聾的雷聲。
“阿蘭,你怎么起來了?再躺會吧。”陸大柱也醒轉過來,看到陸氏直直地挺在床上,趕緊起來扶著她又躺了回來,這才披了外衣準備下床。
看到他穿好了鞋子走到窗邊,陸氏也跟著爬了起來:“你起來干什么?”
聽著外面劈里啪啦的雨聲,陸大柱眉頭皺得緊緊的:“這么大的雨,還這么大的風,這秧苗才種下也不知怎么樣了。不成,我得去看看去。”
“這怎么成?大半夜的路都看不清,你怎么出去?”陸氏連鞋子也沒套,急急地跑到他面前攔住他,“過兩個時辰再去,最起碼也得能看得出路啊。”
“轟隆隆——”
雷聲像是在挑釁一般,一下比一下響。而風和雨,也像是在起跑線上追趕的對手,不停地肆虐著,大有不把一切破壞誓不罷休的勢頭。
陸大柱一邊去拿斗笠蓑衣,一邊搖頭拒絕道:“不行不過去看看,我放心不下。”
“可是……”
陸氏還要再勸,突然聽到雷雨聲中一個高昂的尖叫:“你去干什么?快給我回來二丫”
聲音到了后面,尖銳得已經有些變形。
是姐兒
陸氏還楞在那里,陸大柱就一把推開了她,一用力,猛的把門打開。
屋外的風夾雜著雨迎面向他沖來,一照面就濕了大半身。只是這時候也顧不得許多了,大聲地沖著黑乎乎的對面喊道:“姐兒,出什么事了?二丫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