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生春

180.不伸手

180.不伸手

廷衛上山時天飄起了細細的雨,真個是如牛毛一般,落在身上時披著光遂成一層霧化的光圈兒,姚海棠沒注意到自己,倒側臉看著蕭素白衣出塵,在雨里如同是云里走出來的仙子一般。

“海棠姑娘。”陳榮領著廷衛近前來,各自行了禮。

而姚海棠此時卻在漸起署氣的初夏時節,看著漫天微雨生出一絲悲切之意來,她也不知道為什么,總之是生了悲意:“素素,我有一種錯覺。”

看著姚海棠,蕭素心中不由得微微發澀,她不知道姚海棠感覺到了什么,但是卻感覺到了從姚海棠身上彌漫出來的悲意:“什么?”

微苦地笑了笑,她也不知道為什么憑空就生出悲切來了,這不是她的風格。按說皇帝來接她了,這就說明是擺了姿態要保她的。但是她的腦子永遠不夠使,永遠不知道這些人要做什么。

皇帝是杜敬璋的親生父親,不會害她,但那宮中如深井,誰知道一理進去了會發生什么事。而且……她還記得玉山先生的話,杜敬璋不在時不宜在京城待著。

“我如果跟嚴大人回京,進了宮里,百姓若在宮外請愿,百官該當如何,親貴們該當如何,皇上又當如何?”人言可畏,她不愿意被莫名地流言卷進無謂的是非里。

她這時想得很深刻,連嚴奉生都不知道該如何答話,只得看了看陳榮。陳榮是杜敬璋身邊慣用的人,這時一打眼就看著嚴奉生說:“是啊,這些問題我都沒想著。”

不是沒想著,是想著了卻不知道該怎么辦,除了困在這兒就是跟廷衛進宮,這兩個選項一比,怎么看也是進宮更好一些。

思慮再三,嚴奉生說道:“那姑娘意下如何?”

“不能躲了,我去看看。”躲不是辦法,姚海棠抹了把臉上附著的細密雨珠子,臉色有些發白。

眾人驚詫地看著姚海棠,見她輕巧如雁地跳出灌木叢,那裙腳如花瓣一般揚起復又落下,當真是翩若驚鴻。那些微雨落在她身上,頓時間仿若星河一般繚繞,泛著幽且微的光芒。

她的背景看起來有些決絕,眾人大都這么認為,似乎是抱定了某種執念一步一步沿著臺階向山下走的。

但其實……姚海棠每走一步就開始后悔一點兒,自己這樣是不是太傻了,直接面對也不能有什么好吧。可是這時候躲不是事兒,進宮也不是事兒,除了面對還能做什么,這就是一個只有ABC三個選擇的選擇題,AB都不可能那就只能選C了。

“唉……杜敬璋,要是你在這里會怎么處理這件事。你大概都不用處理,往那兒一站,基本沒人敢拿你怎么著,百官得幫襯你,王親們得向著你,誰讓你是正統呢”姚海棠苦著臉,到大廳外邊看到了幾個黑衣人,皆是一臉關切地看著她,姚海棠沖他們笑了笑。

“姚姑娘”這一聲喊明顯有勸阻的意思。

又抹了把臉,揉了揉落在睫毛上鬧得她有些癢的雨珠子,嘿嘿笑道:“沒事兒,大不了就去修唄,反正我肯定修不好。你們說這些人從哪里聽來的,壓根沒影兒的事,我在四方堂就勉強算中上游的,這還是素素監督的結果,要不然光憑我,到現在都不過是啟靈師初期。”

她這一說還真有不少人放心了,但蕭素卻更擔心了,在場都只有她知道姚海棠是靈器師。靈器師啟靈,比啟靈師要容易得多,普通的小件兒器物點指既得,可像四儀八方臺那樣的國器,卻非是耗命不可。

“海棠,不要。”蕭素攔住了姚海棠,她不覺得去面對那些人是個好主意。百姓多良善,但真到了與他們的利益相抵觸時,他們可以是世間最冷血無情的人。

看了眼蕭素,姚海棠燦燦地笑了滿臉:“放心,沒事。”

屁啊,還沒事兒呢,事可大了。姚海棠臉上是笑,心里哭都哭不出來了。

就在她要邁步往出走的時候,蕭素一掌下去就把她拍暈了:“帶走,不管怎么樣,宮里比這里安全。要逼她在哪兒不是逼,她卻只記得玉山先生說不宜進京城,她傻了。這時候京城和廬山有什么區別,人要玩死她在哪兒都一樣玩,宮里至少還得費點兒工夫。”

廷衛一看,也不知道是不是該把蕭素給喝斥了,想來想去這倆是師姐妹就當沒看見吧。默默地傳了馬車進來,蕭素和青苗一塊兒把姚海棠弄到車上去了,然后一左一右守著姚海棠。

馬車駛出天然居時引起了一陣很輕微的騷亂,但是到底是皇權的時代,百姓對皇帝的儀仗有著天生的敬畏,所以騷亂很快平息下來。人群看著馬車駛遠了互相看了一眼,卻沒有散去。

待到許久之后,有個人悄悄走了出來,在領頭的幾個人身邊說了句什么,那些人才各自散開了。不消片刻,天然居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而姚海棠被劈昏了弄進宮里,再睜開眼睛來時天已經完全暗下來了,窗外是細雨夾著微涼的夜風響起一片簌簌之聲。側耳聽了聽,再環視了四周一眼,姚海棠就知道這是宮里,就是她曾經住過的地方,杜敬璋在宮中的住所。

旁邊守著燈的小宮女見她醒了,一個激靈,趕緊把燈調得亮了些,然后俯首貼耳走到床榻前輕聲地說道:“姑娘醒了,可有什么不適,用不用傳御醫來。”

“不用了,素素和青苗呢?”姚海棠還記得是蕭素劈暈她的,她當時不敢相信地回頭看了一眼,最后一眼是蕭素有點兒得意的臉。

“回姑娘的話兒,蕭姑娘已經安歇了,青苗姑娘出宮去了,青苗姑娘留了句話給姑娘,說是請姑娘在宮里暫時先待著,過段時日公子就要回京了,凡事不必過于急進。”宮女說著話退到一片,眼睛不時掃一眼姚海棠那邊,似乎是在觀察姚海棠是不是有什么需要。

怔愣了片刻,姚海棠揉了揉眉心,覺得腦袋開始犯疼了:“太后娘娘這時候歇了嗎,我是不是應該過去請個安?”

那小宮女淺笑微微點頭:“已經睡下了,本是當去請安的,既然姑娘才醒過來,那明日早早起了再去也是一樣的。太后娘娘知道姑娘進了宮,剛才還有姑姑過來傳話,說要是累了乏了就免了這幾日的請安問禮,只管好好歇歇便是。但是,規矩總是要盡到的,姑娘既然有了身份,又住進了這里,公子不在姑娘便是主,往常里公子若在宮里歇宿晨昏定省是從不少的。”

這小宮女的話讓姚海棠不由得心生感慨,杜敬璋身邊怎么都是些愿意替他操心的人呢,也許是因為杜敬璋經常替很多人操著心的緣故吧。

“那還有什么是我應該做的,我鮮少來宮里,有很多事情都還不太熟悉,要是有什么不到的地方,你多提點著些。”姚海棠最討厭待宮里了,規矩禮儀各種章程,光是想想就夠煩了,可是既然來了,那就一樣兒也不能少。

宮女拿來了衣裳披在姚海棠肩頭,然后說道:“回姑娘,宮里眼下皇子公主統共十一人,見到了施個平禮就成,諸宮各妃也是如此。只除了皇上和太后娘娘那兒需要問候,旁處是不用去的。”

幸好,姚海棠心說嫡長就是舒坦,身份高了規矩反而要少一些:“那明天到時間兒了你就叫我,我睡慣了懶覺,要是叫不醒……呃,這是宮里,我認床,應該不怎么睡得著。”

“是,明天早起良思來喚您。”這時候姚海棠才知道這小宮女叫良思,開始她還以為是涼思,后來看了身份名牌才明白過來。

良思說完又問姚海棠還有沒有什么需要的,姚海棠說:“沒什么了,我洗個澡接著睡,明天還得去給皇上和太后娘娘見禮呢。”

“是,這就給姑娘備香湯。”

香湯,這個詞兒很香艷啊,結果等水備好了一看,其實就是加了各種鮮花兒,水是用富含香氣的干花煮的,煮開后放涼到合適的水溫了再用來沐浴,這個是不摻半點兒涼水的。

在她分析著香湯的成份時,太平院里一片晦暗之氣,喬致安站在開滿了花的樹前,白色的花瓣正在燈燭之下反照著素凈的白色,在幽深的夜色里更顯得純凈而清澈。

“還是進宮了?”喬致安問道。

“是,院長。”

“不該進宮的,她雖然不明白,但反應還是敏銳的,陳榮和青苗沒有勸阻卻是我沒想到的。這兩個人……一個缺根弦,一個已經過久了平順的日子。”喬致安對于這兩個自己曾經的屬下,似乎很失望。

“院長,接下來怎么辦。”

這個問題似乎讓喬致安很困擾,他抬頭看著那開滿了白花的樹,許久沒有回話。直到問話的黑衣人認為已經得不到答案了的時候,喬致安卻說:“靜觀。”

靜觀則意味著袖手,侍立在喬致安身后的黑衣人忽然間皺眉,這就說明院里不打算伸手管這件事了。

可是,那不是公子的人么,為什么院長可以靜氣而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