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漸深了,雨卻還沒用住,淅淅瀝瀝的打在窗欞上,瓊瑤的呼吸早已漸漸變得沉重起來,但杜宇辰卻望著屋角那豆大的一點燭光,久久無法入眠。
不知為什么,晚上看到的那一幕總是在他眼前晃動:洛妍變戲法般突然拿出了一瓶玫瑰露,得意洋洋的托在手上,如瀟笑著叫:“這好東西你也找得到!”說著便搶了過來,當下除了杜宇辰還要忌口,眾人都拿了干凈小碗一人分了一點喝,又笑又鬧,杜宇辰卻突然發現,洛妍只靜靜坐在一邊,臉上雖然微笑,但眼神卻突然變得寂寥如雪,仿佛她離所有的人已經很遠,且永遠也不可能走近。杜宇辰當時便覺得心中像被重錘砸中了一般。
不可否認,自己一直很討厭慕容洛妍——與其說是因為喜歡袁敏兒,不如說因為厭惡一個女人以那樣死乞白賴的方式,強勢的介入自己的生活——她憑什么?袁敏兒的委屈和眼淚,更加重了這種厭惡。可直到最近,他才似乎真正看清這個自己討厭了三年的女人:她層出不窮的奇思妙想,她干凈利落的處事方式,但越離得近,看得越多,他就越看不明白:她對自己照顧得無微不至,總能把他逗得開心暢懷,卻從來沒有碰過他一根手指頭;她看起來無憂無慮,愛玩愛笑,但卻總是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種難以言述的落寞迷茫……
直到今天晚上,杜宇辰覺得自己才恍然明白,她那總藏在開心爽朗背后的脆弱,其實想想,就拿和袁敏兒來比,袁敏兒有強大的娘家和族人,有杜府上下的尊重和承認,有他的呵護與疼愛,而這個他一直認為很強勢很霸道的慕容洛妍,卻是真正的一無所有——而且是因為自己的緣故。
聽著外面瀝瀝的雨聲,杜宇辰慢慢下定決心:從明天起,要開始把慕容洛妍真正當成自己的妻子,好好待的她,讓她再也不用露出那樣凄涼的表情。想著明天要說的,要做的,他心里變得暖烘烘的……
第二天一早,杜宇辰起了個大早,如常梳洗一番,平日定會過來的慕容洛妍卻不見人影,杜宇辰忍了半日還沒想好應該問誰,就見天珠臉色慌亂的過來道:“如瀟,你趕緊去稟告夫人一聲,我家公主早上一直不見起身,剛剛我去摸了一下,額頭竟是燒得燙手,叫她也清醒不過來。”
如瀟大驚,杜宇辰也“騰”地就俯身向前,差點沒摔下床去,瓊瑤趕緊便把他扶住。如瀟忙叫了個腿腳最快的小丫頭去榮禧院報信,自己快步來到洛妍最近日常起居的書房,只見她燒得滿臉通紅,雙目緊閉,看起來甚是不好,青青守在床邊,臉色沉重。
這邊杜夫人得了信,也嚇了一跳,便忙打發人去請高太醫,恰好這日正是杜宇辰換藥的日子,那回春堂的穆老大夫卻比平日到得早些,杜夫人便讓人去問,他是否能看傷寒發熱之類的病癥,穆大夫卻笑了笑說,他以外傷為主,傷寒之類的急病自然也看過,卻不能說拿手。杜夫人得了這話,便請讓他先去看看慕容洛妍。
這邊杜宇辰知道了,也是是一疊聲的催大夫先給洛妍看,穆大夫診了半天脈,出來便沉吟道:“毒邪犯肺,竟像是近日小兒多發的麻疹——以夫人的年紀不像,以前可曾發過疹子?近日可是格外勞心勞力?”
青青便道:“不曾得過。”眾人又想著近日洛妍的辛苦,臉都瘦了一圈,自然是勞累的。老大夫便道,這病不要緊,先吃藥將燒退下,出了疹子就沒事了。就一件,出疹之后病人最怕風,要閉門靜養才好,病弱之人最好也不要接觸,免得過了病氣——以前得過的人卻是不怕的。
杜夫人聽得“不要緊”便放了一半的心,想想二郎可不是也養著傷的,于是也顧不得他一臉不樂意,不由分說先讓人將他挪回上房,自己守著才罷。
洛妍這邊,一問院里伺候的人誰以前得過,天珠青青便道得過,方大娘也道得過,小蒙站在那里苦思冥想,卻記不起來了——這時眾人才發現梅子并未露面,敲她的門進去一看,竟是也發起了燒來。頓時院子里的丫頭們就有些慌亂起來,杜夫人便想著要不要把梅子挪出去,小蒙忙道:“我來照顧梅子就好,別的人一概不用進那房間,自然過不了人去。”
青青立刻也道,公主那邊,她和天珠在屋子里守著就好,吃食藥飲都由方大娘送,想來便也無礙。倒是近日在這院里伺候的幾個才留頭的小丫頭嚷嚷著要伺候公主,青青卻冷冷的道:“大夫剛才說了,這病最容易過給小孩子,你們趕緊都遠著些,不然病了更麻煩。”只一個新近入府做灑掃粗活的小丫頭豆兒道,她是去年才出過疹子的。方大娘便點頭道:“有這個丫頭打雜,廚房里的事不用別人也盡夠管起來了。”
一時商量完畢,高太醫才緊趕慢趕的到了,進去診了脈,也說是毒邪犯肺,聽說回春堂的老穆大夫剛診過說怕是出疹子,又看了藥方,便搖頭:“邪氣入肺是不錯的,今日時氣不好,聽說民間小兒多有出疹的,但公主年紀又不是很小了,怎么輕易會得上這個?這藥倒還中正平和,就是宣泄太過了些。”鄭媽媽聽了半日,仗著跟高太醫熟稔,便笑道:“您別跟我掉書袋,就一樣,到底是不是疹子?藥可吃的?”
高太醫摸著胡子,思索了一會兒才道:“穆大夫倒是有名的,他既然這么說,公主身體嬌貴,若是最近勞心太過,也未必不會染邪出疹。也罷,先按這藥吃三天便知道了,就算不是疹子,這藥也出不了什么問題,倒比按平常治法萬一卻是疹子強。公主這病看著急,卻還順,讓人妥當照看著,多喝些水,不用太過擔心,我過兩日再來看。”鄭媽媽得了這準信,便讓人去抓藥煎藥不提。
這邊杜夫人心里掛念杜宇辰,叮囑了天珠一番便回了上房,上房有現成的暖閣,杜宇辰早已挪了進去,如瀟如湘瓊瑤以及諸多丫頭依舊伺候。那穆大夫也過來給他看傷換藥,卻笑道:“恭喜二公子,你這傷竟好得快,看樣子今天便不用上護板,可以自己先動動,若是無事,過兩天天便能試著下地了,只是莫心急,循序漸進,到月底保你走路和以前一樣。”
杜宇辰大喜,鄭媽媽便道:“傷筋動骨一百天,先前不說至少要躺一月么?”穆大夫笑道:“二公子骨頭并沒有事,只是膝蓋筋絡受損了,這病卻最不好說,我原看著二公子是讀書人,只怕是身子弱的,沒想到府上照顧精心,二公子又是好筋骨,才二十天便大好了,卻是我先前看錯了。”
杜宇辰也是大喜,果然便慢慢試著動了動——膝蓋酸軟僵硬,十分難受。穆大夫微笑道:“公子可是覺得僵?慢慢就好了,湯藥已不必吃,我留一瓶藥油,等下讓人溫熱了,慢慢揉進去,再過片刻,就不會那么硬了。每天擦兩回,等全無僵硬之感了才能下地。”杜夫人那邊聽到回報,心情亦是大悅,讓人厚厚的封上一包診金,又打發妥當人送穆大夫出門不提。
杜宇辰便問鄭媽媽:“公主那邊,大夫說要不要緊?”鄭媽媽道:“二爺放心,兩個大夫都說不要緊,只是怕會出疹子,要多養幾天,已經去抓藥了。”
如瀟這些天跟洛妍處得極好,便道:“我家弟弟也出過疹子,看著高熱,卻不打緊的,如今一點疤沒留下。我剛聽那回春堂的大夫說,公主這病是過于勞累引起的呢。”杜宇辰皺眉不語。瓊瑤暗地里白了如瀟一眼,忙拿了那瓶藥油過來,笑道:“二爺擔心也無用,還是自己趕緊好了,夫人奶奶們才能不兩頭掛記。”
鄭媽媽就回去跟杜夫人笑道:“我看二爺那樣,竟是真的掛心上公主了,剛才瓊瑤給他揉藥,他也是呆呆的只出神!”杜夫人嘆道:“他養這半個多月的傷,果然是開了竅,別說他,便是我們不也覺得稀罕?那孩子竟是個周全人,細心周到是一個,難得自己尊重,也不好妒,如瀟她們都說,敏兒一來,她便會避開,瓊瑤那樣霸著不讓別人插手,她也客客氣氣的。就是小丫頭們子,伺候病人原是最累不討好的事情,可我撥過去這些丫頭,哪個不說她好?這一點卻比袁敏兒強得多。”
鄭媽媽點頭:“原先大小姐總說原來這公主在大燕諾大的名聲,最是尊貴聰慧不過的一個人,我們看著她的樣子,只當那是北人自己編的大話,沒想到卻是那個道理,如今這兩個月看下來竟不是夸張了,可惜那三年了。要是她先前就是這樣,只怕跟二爺的孩子都有了。”
杜夫人笑道:“你這話卻糊涂,若不是那事,她怎么會嫁到我們家來。我原來只覺得這事兒只是面上好看,里子里卻是通亂賬,又看不慣她的樣子,想著供起來看著也就罷了,現在來看,這才是千里姻緣一線牽呢。”
主仆兩個正在說笑,轉眼間便到了午食時分,突然如月便上來稟告:“相國夫人打發孔嬤嬤來看夫人了。”杜夫人和鄭媽媽就相視一愣:又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