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滿滿當當站了一院子的男女老少,洛妍不由回頭去看慕容謙:這就是他向東永郡公要的“幾個下人”?
慕容一臉無辜的微笑:“我也沒想到王叔會這么客氣。”
就有一個管事模樣的人上來施了一禮:“小的是來福,郡公爺指給公主仆從一百零三人,小的是管事,這是名冊,請公主過目。”便雙手過頂,舉上了一卷名冊。
洛妍聽見“來福”二字撐不住便想笑,聽見“一百零三”這個數字不由又吃驚,青青便接過了那名冊,又問洛妍:“可要一一點名?”
洛妍搖了搖頭,對來福道:“你就告訴我,丫鬟、婆子、外院的仆從各有多少,分別能做什么,按照分類上來給我看一眼就好了。”
來福點頭,也不看名冊,就站直身子大聲道:“大門門房六名,迎客六名、二門婆子六名、門廳茶水四名……”下面便一撥一撥的上來叩頭,最多的卻是后院的灑掃婆子和小丫頭子,每個人都收拾得干凈齊整,靜心屏氣,進止有度,洛妍心里不由也十分滿意。
來福點完名,又低聲回道:“稟公主,這里一百零三人一多半是家生子,都是成家撥來的,另外一些是沒有家人又賣了死簽的,也好安心為公主做事。您看這些人可否使得?”
洛妍點頭,慕容謙就轉頭對侍衛道:“去按人數拿封兒來。”過了片刻,那侍衛果然拿出一百多個封兒,來福卻是單獨的一個大封,眾人一一上來領賞叩頭。慕容謙便道:“大家都是東永郡公看重的人,才會讓你們來跟著公主。平安公主是我大燕最尊貴的公主,此次回京開府,你們就是第一撥服侍公主的老人,以后公主府是什么規制也不難想像,只要你們認真做事,忠心事主,以后自然有大好前途。”
只見下面雖然安靜,不少人眼里卻流露出熱切的神色,慕容謙笑得越發溫暖如春:“自然,如果你們想偷奸耍滑,或是起了那些不該起的念頭,公主仁慈,我卻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想試試大燕情報局的手段的人,不妨盡管試上一試,我必定不會讓諸位失望。”
偌大的院子頓時一片死寂,連來福四平八穩的表情都有些掛不住了。洛妍看著慕容謙的笑臉,暗自打了個寒戰,忍不住偷罵:“死狐貍,又嚇人了!”心里卻也忍不住佩服他這套又哄又嚇的話說得漂亮,忙暗自都記下了,回頭一想,又有點喪氣:二哥的話之所以能把大家嚇成這樣,還是“大燕情報局”五個字來得嚇人,想來大概效果相當于“大明錦衣衛”或“德國蓋世太保”——自己能說什么呢?要試試我“平安公主府”的手段?聽起來完全不是那回事兒嘛!
她這邊一時兒喜一時兒愁的,那邊慕容謙早已開始安排眾位仆從上船的事情,不多時院子里已走得干干凈凈,待那來福也退下后,洛妍忍不住嘆氣:“二哥,你要是不幫我,我什么都不會怎么辦?”
慕容謙笑道:“這有什么難?路上有這樣的事情,自然是我來幫你打點,到上都我那府里還有現成的管家,我派兩個能干的來幫你。”洛妍頓時喜笑顏開,一時又愁道:“今天還要一起吃晚飯么?我怕王叔又讓我寫詩,就算不寫,他老提這事兒,我也吃不痛快!”
慕容謙見她嘟著嘴為難的樣子,竟依然和小時候還是一個樣,不由心都軟了,什么要求不能答應?便點頭道:“晚上我讓王叔陪我們吃,女眷單獨開席可好?”
洛妍含笑點頭,只是想到慕容謙話里那“我們”兩字,心里不由又是黯然。
晚上果然便是李氏與睿兒來陪她吃飯,就在洛妍院子里上了一桌精致的席面,三人說笑了一回,洛妍又細細品嘗了兩道這閑園的名菜:脆皮乳豬、松鼠鮭魚,果然美味,那松鼠鮭魚,竟比洛妍以前在蘇州得月樓吃的還要美味三分。
一時飯畢,洛妍留兩人喝茶,她們喝了幾口便要告辭,只讓洛妍早些休息,明日一早還要登船。臨走,李氏卻又拿了一支鑲金剛石的鐲子塞到她手里,笑道:“這是我自己的一點心意。”
洛妍一眼溜去,這鐲子一圈鑲著黃豆大的鉆石,中間一顆粉鉆更是有小指頭大小,如何不知道這只怕都能買下好幾個莊子了,忙想還給李氏:“這等重禮,洛妍如何承受得起?”李氏笑道:“今年冬天我們也未必能去京城,這個鐲子就算我為公主添妝了,公主莫不是嫌不好?”
添妝?誰說她要成親了?洛妍大腦有點當機,李氏卻已笑盈盈的走了。洛妍忙跟上去送她們到了門口,回屋時還是一頭霧水,抬頭卻發現青青沒在,一問天珠,才知道剛才慕容謙那邊的侍衛來找她,說是殿下有事單獨吩咐。
洛妍不由暗自思量:二哥那邊難道又出什么事了?正有些不安,門簾一卷,雪清大步走了進來,臉上略帶了急色道:“剛才二殿下帶了青青姑娘急急忙忙的去了外院,請公主也馬上過去。”
洛妍忙站起來往外走,天珠追上去給她加了件披風,想要跟上,洛妍想了一想,還是擺手讓她回去,自己跟在雪清身后往院外走。
洛妍在閑院住了一天,雖然也被領著看了幾處景致,卻出門就是坐轎,這時才覺得閑園甚大,假山飛瀑、花墻樹廊,景致宜人,難得處處都燭籠高懸,越發顯得流光溢彩。但往外越走,路竟是越偏,前面又是一片梅林,洛妍卻微覺奇怪:好好的地方,為什么總有一絲異味飄蕩?又見那林子黑黝黝的,忍不住問道:“還要走多久?”
雪清腳下微微放慢,回頭笑道:“出了這片梅林就到了。”她這一慢,那絲異味竟是更加明顯,電閃火光之間,洛妍突然明白了這熟悉的味道是什么——迷心散!便覺得腦子轟然一響,全身毛孔都炸起了疙瘩,一些細碎的片段頓時在腦中穿成了一條線!眼見那梅林就在眼前,洛妍突然停步道:“哎呀,我忘了!”
雪清回過身來,腰上的刀鞘微微一晃,笑吟吟道:“公主忘記什么了?”
洛妍跺腳道:“今天早上,二哥給了我一個香囊,說說是我以前的丫頭梅子留下來的,讓我好好看看,我剛才吃飯前才發現那香囊的夾層里有兩張薄薄的絹布,上面用血密密寫滿了東西,我暈血,看不得那玩意兒,只看清了供詞兩個字,正要拿給二哥看,你來得急,我就忘記了。青青也說,一定要給二哥看看呢。”
雪清看著她,目光閃爍不定,洛妍忙道:“這路好遠,要不,雪清,你去幫我取來吧?我放在……哎呀,是青青幫我放的,我只記得地方,說給天珠,她卻未必找得到。看來還得我和你一起去取!”
說著便嘟囔著抱怨兩句,不情不愿的往回走,雪清微一遲疑,也跟了上來,緊緊挨著洛妍而行,一面道:“什么供詞?”
洛妍笑道:“我哪里知道,看了一眼就暈,要不待會兒你讀給我聽?不行,青青說,是極重要的東西,只能給二殿下看呢。”
雪清道:“青青也古怪,一個香囊既然要殿下看,為何又要藏起來?怎么說還找不到?!”聲音已微微尖銳。
洛妍道:“這你就不知道了,那個香囊,我身邊四個丫頭原是一人一個,花色卻都不一樣,一看便知道是誰的,我其實也不是怕天珠找不到,只是她一看,必然便知道是誰的東西。她們幾個丫頭感情最要好,這梅子卻……生了重病被送走了,若是讓天珠看見我們藏起了梅子的東西,只怕會多想,沒辦法,只好自己走這一趟了。”說著便絮絮的跟雪清說當年那香囊是如何得來,有什么奇特之處。
雪清默然不語,呼吸卻似乎越來越沉重,洛妍心頭越來越恐慌,臉上幾乎已經繃不住那笑容了。剛過了一處轉彎,突然間,只見迎面走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雪明!
洛妍忍不住一陣狂喜,可仔細看時,只見雪明竟是一身常服,雙手空空,心里不由狠狠的一沉,腦中只想起青青的那句“雪清傳說是女衛中的第一高手”“上陣廝殺,我們怕都不是雪明的對手”,頓時心亂如麻。雪明也看見她了,淡淡的一笑,向她行了一禮,便站在路邊,準備讓她過去。
洛妍只覺雪清在身后似乎挨得更近了些,自己背后的毛孔已不由自主的炸起,突然便想起青青說的那殺氣的感應,心中顫栗,忍不住停住腳步對雪明道:“你那天跟我說的澹臺將軍的那件事情,我會認真考慮的。”
雪明一怔,又看了雪清一眼,垂眸淡然道:“多謝公主。”
洛妍點點頭,不緊不慢的從雪明身邊走過,只覺得背后已經被冷汗浸透,夜風一吹,雙手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剛剛越過雪明一步,突然間只覺得背后風聲響動,就聽雪明低聲喝了個“跑!”隨即便響起了刀劍出鞘的聲音。洛妍再也顧不得別的,頭也不回撒腿就跑,一面高聲叫喊:“來人啊!有刺客!”才叫了一聲,嗓子便啞了似的發不了力。
當下也不辨道路,沿著這條小路一路狂奔,耳中似乎便聽到背后有幾句悶響,一聲慘叫,似乎又有腳步聲追了上來,只覺頭發倒立、一顆心就要跳出腔子,猛然眼前一黑,已經被人整個的抱住,洛妍頓時尖叫起來,卻聽一個熟悉的聲音道:“是我,洛洛!是我!別怕,是我!”正是澹臺揚飛的聲音。
洛妍伸手緊緊的抱住他,全身顫抖,想狂喜尖叫,又想放聲大哭,突然想起身后,忙叫道:“雪明!雪明還在后面!”只聽他悶悶的說了句“知道了”,身子似乎已被抱起,幾下起伏,卻突然一動也不動了。
洛妍一怔,忙扭頭去看,只見慘淡的月光下,雪清一臉血污的倒在地上,雪明卻半坐半靠在一塊石頭上,右腹上部深深的插著一把尖刀,臉色雪白,此刻卻抬頭微笑道:“看來公主無恙,將軍,雪明幸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