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無罪
妾無罪。
柴房的門開了,又關上,只除了從里面走出一個高大的人影,一切都如最初的樣子。
修原跟上蕭律人的步伐,道:“少爺,休息一會。”
蕭律人沒理修原的話碴,只淡淡的吩咐著:“你去西院,把樹上的梨都摘了。”
修原應聲,問:“都摘了嗎?少爺是要吃還是做別的?奴才好讓人去做。”
當初買下這院子時,就是因為少爺相中了這一排梨樹,最巧的是結滿了果子。少爺不叫人動,一個都不許,他當少爺喜歡吃。
蕭律人又囑咐:“摘下來,撿些大的、熟透了的、色澤澄黃的,收起來送到闊林居,叫晴柔替她收起來。”蕭律人說的很仔細。
修原發出了一個鼻音,問了一句:“少爺,真的要送蘇姑娘走嗎?”送梨,送離,少爺這回是真的要放下了?
修原忽然想起來一件事,緊追了幾步,對蕭律人道:“少爺,奴才忽然想起來,今天歐陽公子來了封信,您正巧不在,奴才就順手塞到書房的硯臺底下了。”
蕭律人嗯一聲,說:“你去。我還有事,去紫衣那看看。”
修原見蕭律人不甚上心,便也沒說什么,想必歐陽公子一定是在信上說些勸慰少爺的話。換作是自己,也不愿意旁人老是絮叨。
修原轉身去叫人摘梨。
蕭律人到了紫衣的院子。月尚正在院子里采花,猛然見到蕭律人,喜不自勝,邁著急切的步子過來行禮:“少爺來了,快往里邊請,剛才少夫人還提到少爺呢,知道少爺前邊有客,也不知道中午在家里用飯不用……”
蕭律人忽然就心生膩煩,停下步子,對月尚道:“月尚,你有沒想過離開我,離開蕭家,去嫁個家底殷實、誠懇本份的人做夫妻?”
月尚一笑,低頭道:“奴婢沒想過。”唉喲喲,少爺多前也不曾和自己說過這么多話。他的聲音聽起來真是沉穩,帶著磁音,不自覺的就抓住了人心,讓心跳得又急又快的。
“那么你現在想。”蕭律人逼問了一句。是不是天底下的女子都是一般?又或者,獨蘇星不一般呢?
月尚略略思索了下,抬頭看著蕭律人,說:“奴婢不想。從成為少爺的人那一刻,或者說是在那之前很早很早,奴婢就沒有想過要離開少爺,離開蕭府。”
“為什么?”蕭律人問的很是疑惑。
月尚小心翼翼的道:“因為,奴婢喜歡少爺。”偷眼打量著蕭律人,唯恐自己哪句話說的不對。少爺好像不喜歡聽這些甜言蜜語之類的。
蕭律人沉思,問月尚:“喜歡?有多喜歡?可以為我生,為我死嗎?”
月尚點頭,笑盈盈的說:“少爺是個有本事的人,奴婢能喜歡少爺是奴婢的福份。奴婢也知道少爺不會讓奴婢有什么生生死死的機會,您可以保護奴婢的。這也是奴婢喜歡少爺的原因。”
蕭律人竟然笑了笑。苦的,澀的。他覺得自己壓根就不該問這個問題,或者不該問月尚。她的喜歡停留在最低的層面上,那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養活。能養活,再能附加著滿足她的虛榮心和需要,就足夠了。
可是蕭律人忽然想到了海潮的話,他不由得肅然的問:“如果我讓你為了我,去服侍老爺呢?”
月尚呆了。她很想說她去,可是,她真的不愿意。難道這就是他對自己喜歡的考驗?
蕭律人將問題由尖銳轉換的圓潤一些,問:“或者,叫你去服侍另一個男子,比如說,嗯,歐陽?”
歐陽?就是那具漂亮得不像凡人的歐陽公子?月尚又覺得心開始跳得不受控制,壓低了聲音說:“只要是少爺的吩咐,奴婢無所不從。”
白晃晃的陽光照在蕭律人的臉上,淡金的光線透著他慈悲的笑容,讓他有著不同于凡夫俗子的英俊。
而這英俊,讓月尚有一剎那的恍惚,或者說是驚艷。一直以來,少爺于她,都是高高在上的,冷面冷情的少爺。
高不可攀,遠不可及。
即使觸著他的溫熱肌膚,也仍然各自是各自,觸摸不到他的心。
今天,他不只是少爺,而是像一個看透了世情卻又如此寬懷和慈憫的神。只是更加的高不可夢,遠不可及。
不知道是自己的哪句話,將自己從他身邊推得更遠,亦或是他自己觸動到了什么心弦,一下子與這煙火塵世隔開了距離。
神發話了,還是問,不是質問,是疑問:難道你愿意一直為妾為婢,從沒想過做誰的妻么?”
月尚很虔敬的點頭,說:“沒有,只要待在少爺身邊,奴婢就心滿意足了。”明明句句字字都發自肺腑,為什么少爺沒有一點動容呢?拍馬屁拍到腿上了?
月尚暗暗叫悔,卻不知道錯在了哪。愣神間,蕭律人已經走遠了。
月尚理了理頭發,又整了整衣衫,彎腰低頭看看自己的鞋,這才問靈兒:“我剛才,可還漂亮么?”
靈兒說:“漂亮。”
月尚仍不自信,問:“我說話,你句句都聽見了,可有不得體的地方么?”
靈兒說:“沒有。”
月尚悵悵的放了手,說:“你看少爺,哪跟平常不一樣了?”
靈兒搖頭:“沒有,奴婢看少爺和平時一樣,不過,好像是有點比平時耐心,和姑娘說的話也比平常多些。”一句話,月尚又高興起來。
蕭律人說是有事找紫衣,可是真正夫妻二人對坐,他又沒了話。
紫衣有些坐臥不寧,眼睛紅腫著,竟似受了十二分委屈。蕭律人呆坐良久,這才抬頭,驚詫的問:“你這是怎么了?”
紫衣慌亂的用帕子拭淚,說:“沒,妾身沒事。剛才妾身去看了下蘇姑娘,她的身體可是大好了,妾身想,如今府里的人越發少,都是可丁可卯的,想著是不是叫蘇姑娘還去后院洗衣服。”
蕭律人若有所思,問紫衣:“紫衣,你恨我么?”
紫衣幾乎驚跳,問:“相公何出此言?你是天,你是君,妾身是地,是臣,怎么會有恨?”
蕭律人搖搖頭,說:“你也別慌,我問這話,沒什么別的意思。”他想他被蘇星移那句話折磨的快瘋了。
這就是她想要的?
紫衣還是紫衣,說出來的話十句有九句半恪守著為的本份。她是蕭家少夫人,她是蕭盧氏,可就不是她自己。永遠都別指望從她嘴里說出來什么悖逆的話來。
這樣的柔順、知禮與規矩,是一成不變的溪水,清澈的讓人一眼就能看穿,連猜測的波瀾和曲折都沒有,除了厭倦和疲憊,就剩下空洞和麻木。
蕭律人咳嗽了一聲,說道:“我已經取走了蘇星移的死契,明天就送她走。府里的人手,只許減不許填,你看著安置。”
還是這樣公事公辦的口氣說話最合適。
冷靜,理智,不帶感彩,卻說的最順暢,最沒有負擔。也許他是薄情的,看著紫衣隱忍的淚,他竟然沒什么感想。他想如果他有耐心問下去,紫衣會說的。
她甚至巴不得他追問,她好有機會詆毀或者誣蔑了誰。
可是蕭律人如此的厭倦,厭倦到那呼之出的答案,他不僅不想聽,甚至連想都不愿意想。就這樣。
星移一覺醒來,天已大亮。
晴柔服侍她起床、梳洗,拿了一身女裝給她換上,道:“蘇姑娘,少爺叫我服侍著你。”也就是說要晴柔陪她一起走了?
星移點頭,沒說什么,等晴柔替她打理好,便坐著等。
余茗在門外道:“蘇姑娘,表少爺的車已經等在府外了,您請。”
蕭律人沒來。
星移說不上來是失望還是別的,起身出門。
晴柔跟上來,扶住星移。星移側頭,朝她說了一聲“謝謝”。
江海潮騎著匹英俊的馬,一身新衣,看起來意氣風發。見了星移,露齒一笑,道:“蘇星移,這次走,你不打算再回來了?”她總該看透蕭律人的真面目了?
星移沒說什么,由晴柔扶著上了馬車。
她懂得他的諷刺。
她很無語。
她想,如果她坐在地上撒潑打滾,拽著自己頭發又哭又鬧,死活不離開蕭府會是一種什么樣的場面?那時候,江海潮還會這樣看著她笑,好言好語的同她說話么?
還有蕭律人,會不會換上一種嫌棄厭惡的表情,看著她就像一塊粘人的狗皮膏藥?
忽然想到一句歌詞:這何嘗不是一種領悟,讓我把自己看清楚……
星移露出了一絲笑,自嘲的伸出手按了按胸口的那張死契。它還在。
萬幸。
從一進入這陌生的世界,她的命運似乎就由這張契約做了主。她所做的一切掙扎,隱忍、被動、逃避、報復,也不過是為了要回這張原本屬于她的契約。
如今得償所愿……
星移坐進車里,很安靜,很柔順,仿佛這車不是駛向不知名的未知世界,而是回到她向往已久的自由天堂。
車夫駕一聲,馬車就這樣平靜的離開了蕭府。
作者的話:俺打算開第二卷了,原諒我沒寫成圓滿的100。不過99也挺好,數字吉利,天長地久么。
平靜的湖心,你有意拋下了石子,濺起了微瀾。是你,是我湖心上的浮,又或者是我,是你湖心上蕩漾著的小舟?。。
shenma小sh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