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那事過了好幾日,府上的人雖然好奇至深,但礙于各位主子的壓迫,卻無人敢提及一個字。
文君華自那日之后,自是明白自己與文李氏柳雯綺一類撕破了臉,再加上自己房內的情況,兇險襲來,令她比往日更加謹慎小心。
關于谷雨這件風波的善后處理,并未全權交與文李氏來辦,反是落在了文君華身上。這事是文君華自己請求的,當時文伯陽也在,念及谷雨好歹跟了文君華好幾年,便答應了下來。過后,文君華卻并未親自出面,反是將這事交與了白露她們三人。她想借著這件事,來看看這三人是否對自己忠心。
沉思之際,白露等人打了簾子進了內臥。文君華抬眼瞧見,便放下了手中的詩集,替自己揉了揉略微疼痛的額頭。
“小姐可是頭疼得緊?”小寒一臉擔憂地朝著文君華這邊走來,文君華聽后擺擺手,“許是書看得久了,不礙事的。”
“小姐……”面對文君華淡淡的口氣,小寒心里有些許委屈,背叛她的人是谷雨,可是接下來,小姐卻一竿子打死了一屋子的人。
白露在身后拍了拍小寒的肩,小寒回頭時,白露對她略有深意地輕搖了搖頭。隨后便自行上前來對文君華道:“小姐,您吩咐的那些事,奴婢們都做好了。”
聞言,文君華緩緩放下了手里的花茶,定眼看著白露,等她說下文。白露會意,便溫順地將事件一樣一樣說來:“谷雨的尸首被席子卷了,當天連夜送出了府,由她老子娘來接了去。見到她老子娘的時候,奴婢幾個并未多言,只說谷雨是犯了大錯,自個兒心生愧疚,自盡身亡的。她老子娘是個勢利眼,似乎有要訛詐文府的意思,被奴婢幾個給喝止了。”
“未曾給幾個錢送與他們?”文君華挑眉問道。
“谷雨是自己犯了錯死的,卻不是因意外而死。她與小姐的情分自那日白天就斷了,再也不是小姐的人,何來打賞慰勞一說?況且,小姐未有重罰于她,或牽罪于她的家人,已是再仁慈不過了。”白露恭恭敬敬地回答著文君華的問題。
聽著白露的這番言語,文君華稍提的心終于緩緩地放下了一些。沒有私下里給錢與谷雨的父母,反倒是訓斥了谷雨父母幾句,這點就足以證明白露等人對自己的忠心。因為,如若她們私下里順從了谷雨父母,給了銀兩,這不就正好證明了她們小姐是做了虧心事,如今又用錢來堵了悠悠之口么?這還不算,倘若白露小寒春分這幾個,真是個有二心的,那么大可以依著自己對這件事的處理態度來大做文章。只怕到時候,原本平息了的風波,又要再被挑起吧。
嘴角微微上揚,牽起了個優雅的弧度。文君華心下滿意,看來,這件事交給她們幾個處理,是極其正確的決定。
出神之際,耳邊忽然響起了衣袂摩挲的聲音,再次放眼看去,卻見她們三人已齊齊地跪在了自己的面前。
“你們這是做什么?”文君華心下訝然。
“小姐,谷雨失足犯下大錯,奴婢幾個卻是忠于小姐的。還望小姐放下心結,相信奴婢們。”白露從容淡然地回答著文君華。末了,又見三人齊聲地說了句請相信她們,她們絕無二心。
看著地上誠摯懇切的三人,文君華心下動容,若說沒有被深深地感動是假的。
“你們起來吧,我信你們便是,前些日子卻是我過于謹慎了。”文君華的臉上添了幾分柔情,忽而又見她一臉正色道,“你們今天即已表了決心,那么我便事先聲明,你們是這毓秀院的人,為人處事要時時刻刻想著這院子的安危。今后如若再出現這樣兒的事,可別怪我不留情面了。”
將三人一一掃視了一遍,文君華心中個個分析著:白露果然名聲不假,為人處事淡定自若,自有分寸。這樣的人,好在是忠于自己的,倘若這次背叛自己的人是白露,那么自己定不會有什么好下場……思及此,文君華不敢再往下想。再看小寒,她是丫鬟中最年幼的,比自己還小一歲,生性活潑熱血。從這幾天的表現來看,她的確沒有出賣自己的可能。最后是木訥的春分,這幾日下來,春分的人消瘦了不少。想是因著好友谷雨的遭遇吧。但是,為人誠懇老實的春分,并未因為谷雨一事對自己有什么忌憚,反是明白事理地認為,谷雨雖然可惜,但是這也是她自己的下場……
思及此,文君華更是滿意地笑了笑,端起幾上的花茶小抿了一小口,遂又似是想起了一事,方抬頭問白露:“昨天吩咐你的事呢?”
白露這時已經朝著文君華這邊施然走來,她一邊幫文君華整理著斜放在一旁的幾本書,一邊字字清楚地回答道:“云媽私自拿院子里的珍貴物件出去轉賣,被奴婢抓個正著,昨兒夜里已見了官。幸而文府向來以仁慈為訓,才保得她一條老命,只逐出府去罷了,并且永不得踏進江城一步。”
文君華聞言猛地抬頭,細細地瞧了瞧白露,白露做事的手段實是令她佩服。干凈,利落,不留任何痕跡與余地。
“做得好。”半響,文君華才用贊賞的目光看了看白露。
小寒站在一旁早已適應不下這沉悶的氛圍,方才見白露已恢復了往常與小姐的情分,她自然也閑不住。便徑直走到了文君華身邊,為她揉了揉肩膀,捏了捏手臂,比之方才親昵了好些。繼而又委屈道:“小姐日后可別再嚇小寒了,小寒自幼與小姐長大,怎會對小姐有二心呢?”
文君華忽地舒了一口氣,對著小寒舒心一笑。
倒是春分,此時正滿眼通紅,不知所措地站在一邊。
文君華發現了春分的舉止,便拿眼瞧她:“可是有事?”
春分一聽,忙地擺擺手,張口欲言,卻好似顧忌什么,并未說出口。
瞧著春分的神色與動作,文君華倏然明白了春分的心思,遂放聲一笑,對牢春分說:“你放心,你素日與谷雨的情分是親厚些,但是我不會因此而懷疑你對我的忠心。”頓了頓,文君華忽地閉了雙眼,良久才從神思中回來,暗自從唇瓣間吐出一聲輕嘆,“其實谷雨那丫頭也不過是受人指使,可惜了。”
春分訝然抬頭,她萬萬想不到主子給自己的,是這樣的答復。當下既是欣喜又是感激,激動之余,只好落淚哽咽道:“謝小姐厚愛,春分日后定當盡力伺候小姐。也多謝小姐不再怪罪谷雨,這是谷雨積來的福。”
文君華點點頭,看著一室的人不再說話。
“哼,這個賤人!”文李氏怒不可揭,徑直取了幾上的一只翡翠碧玉鏤花碟子往地上一擲,干凈奢華的大理石地磚立刻發出了一聲清脆的鳴響,原裝在碟子里的精致點心也散落在各處,實實地嚇著了身邊的兩人。
連紅二話不說立即跪在了地磚上,屏著呼吸利落地收拾起殘局來。
柳雯綺待文李氏稍稍平復了些心情之后,便打著團扇上前安慰道:“母親莫氣,這次不成,咱們再商議另外的計策。至于藍泱那賤人,日后慢慢收拾也不遲。”沉吟片刻,柳雯綺眼珠子一轉,遂露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只是……那賤人現下已經懷了身子了,要動她,只怕難呢。”
“哼,”文李氏繼續冷笑,“她難不成還想生下長孫,爬到你頭上去么?”
聞言,柳雯綺雙眼發亮,她心頭欣喜無比,卻又不敢過多表露,只小心翼翼地揣摩著文李氏的表情。最后,斟酌出聲:“母親的意思是?”
文李氏沒有立即開口,反是盯著柳雯綺那平平的肚子看了好久。良久,方嘆了一口氣道:“你的肚子可是要爭氣些才好,你是赫林明媒正娶進來的嫡妻,生下來的孩子自然顯貴不少。”說到這兒,她的面色忽地變得狠厲起來,“不像她,本是賤胚一個,就算生下來了,也不過是庶出!要那樣的孫兒作甚!”話語至此,柳雯綺臉上的表情更加豐富了!而文李氏,許是多年處于高位,說那話時,已漸漸忘記,她曾經也不過是個出身寒門的小妾。
連紅此時早已收拾完畢,不過她不敢多說什么話,只靜靜地站在一旁,聆聽兩位主子的談話。
柳雯綺絞了絞手帕,眼珠子是轉了又轉,臉上的表情時而興奮時而怨念。半響,她才忽地轉過頭盯牢文李氏看:“母親,依媳婦看,干脆就做得干凈點,讓她日后都休想有身子!好報那天她橫空出現,破壞了您的計劃之仇!”
連紅聞言,身子一顫,但卻沒有過多的訝異,主子之間商謀的那些事兒,她自是聽過不少的。
文李氏卻是回過神來,好好地將柳雯綺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遍,隨后心中嘆息道,這個兒媳婦,手段狠毒不在自己之下。只可惜,她出生在大戶人家的家里,性子早被嬌寵壞了,不懂得運籌帷幄,目光過于短淺。有的,只是一時沖動的暴虐。倘若她性子陰沉些,處事從容些,興許還能幫上自己幾回。
念及此,文李氏忽然囑咐柳雯綺道:“沒有我的吩咐,你莫要打她肚子里的孩子的主意,此事須得謹慎些。”
柳雯綺搖著團扇的手忽地一滯,欣喜的表情也隨之消散了不少,但這種情緒沒持續多久,只聽見柳雯綺悶悶地回了句:“媳婦聽母親的。”
文李氏作勢斜睨了柳雯綺一眼,雖然她面上顯得不情不愿的,但是文李氏相信,自己這么一吩咐,她是真的不敢亂來的。
室內忽地沉默了下來,窗外綠影扶蘇,偶有幾只鳥兒忽地從樹葉密縫里飛出,落下幾片清新的綠葉來。
“連紅,我交代的事情,可是做好了?”文李氏忽地將目光轉向了連紅。
連紅立即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回道:“消息已經放出去了,就算外邊兒傳言不深,但洛城蕭家那邊,卻是可以知道的一清二楚的。”
文李氏白脂如玉的手撫上了腕上的翠玉鐲子,眼里的神色漸深漸陰。她已吩咐連紅向外放出了流言,道是文大小姐脾性暴躁殘忍,不識禮數,這短短幾月間,更是弄死了房內的一個丫鬟,趕走了自己的乳母。
如此一來,她還可以順順利利地嫁進蕭家么?
文李氏欲將文君華除之而后快的原因,不僅僅因為文君華在文府里得到了萬千寵愛,真正的原因,我以后會慢慢烘托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