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仙飄渺行
滴在手背上的,是淚。她幾乎有一瞬間的失神,不過,也僅僅是一瞬,她卻再無暇顧及自己的反應,只是連忙喚出了化鶴符。
而那咒語卻也終于停了。
也就在同一時刻,沒有任何征兆的,一道巨大的紫黑雷電突然出現,猛烈地轟在了陣眼之處。那道紫黑雷電顯然蘊含著極其恐怖的電量,以至于它一出現,周圍的空氣都瞬間扭曲起來。
因此,當它轟擊在禁婆陣陣眼之處時,一時間,連風聲都靜了一靜。
婉倩甚至還沒來得及將化鶴符拿到手中,眼前驟然閃過一片刺目強光。那光芒太過耀眼,即使只是掃過,也令她的眼球突然感到一陣刺痛。她大驚,剛拿著化鶴符的手不禁停在半空,眼睛卻是下意識閉起來。
止不住的淚水一層一層涌出來,就如漲潮的海水,咸苦艱澀。她按了按眼皮,運轉靈力舒緩不適,心中卻很快明白過來。
那……紫色神雷已經爆炸了——即便沒有聽到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也沒有炸飛起來的四散的塵土枯葉,但閉著眼睛的她就是知道,那紫色神雷,已經達到了既定目的。
因為,驟然安靜下來的林子,再也沒有之前的詭異陰森之感。
被強光刺激過的眼睛終于恢復過來。她眨了眨眼,將淚水盡數抹去,立時就往地上看去。
地上的枯葉樹枝似乎沒有變化,但之前那些成千上萬的干枯爪子,就如從未出現過一般,不留半點痕跡。再張目一瞧,她倒吸一口涼氣。只見原先的陣眼之處,現在卻只留下一個三丈見方的巨大焦黑圓坑,坑口余煙裊裊,還有不少發光的晶體出現在坑壁之上。
這該是得多高的溫度,才能在一瞬間,將這三丈見方的幾乎如一間大房子的土地,碳化成這幅模樣
不過,也唯有這樣的紫黑神雷,才能將這詭異兇險的禁婆陣破壞得如此徹底罷?
她轉過頭去,臉上終于漾起欣喜的神色來,“欸,謝醉不錯呀——”
謝醉斜斜地趴在藤條之上,眼睛閉起來,蒼白的嘴邊蜿蜒著鮮紅的色澤,不過卻是凝固了。看清他的模樣,她一噤聲,終于想起剛剛的事來。
這傻小子,剛剛完全是在拿命去換來的咒語啊——她蹙緊眉,仔細感知,才感受到他身上輕微的呼吸,和緩慢的靈力波動。看著嘴角處那抹礙眼的鮮紅,顯見是內腑都有損傷,她搖了搖頭,謝醉這回,卻是大傷元氣了。
這是何苦呢?又是何必呢?
“若非見你此時虛弱至極,我真要忍不住罵人。——哎”她取了顆固本培元的靈丹喂進他口中,用靈力化開,自然填補著他受傷的經脈。不一時,才見他的呼吸漸漸強勁起來,面上也微微有了些血色。
她微微靠過去,看著他閉著眼睛顯得安靜、且尚有些青澀的臉龐,不禁搖了搖頭,喟嘆一聲,“真是傻小子。”
在藤上等了不少時間,看謝醉的狀態,卻似乎一時半會不會醒來的樣子。這小子……該不會是睡著了罷?她知道他最近兩日所遇到的事情,實在是與他素來的觀念不同。親情的牽絆,正義的選擇,他甚至一度陷入進退維谷的局面。
如今,總算是將一切事情解決,縱使他的弟弟妹妹終于要和他分別,但如今說清楚了,也算了了一樁心事。在這種情況下……他該不會就這樣放心的睡著了罷?
狐疑地再次打量著謝醉,她心中嘀咕。自己不可能無休止的耗費靈力,維持著這叢林中的法術。不過,現在乘仙鶴離開……他若真是在自我療傷,倒不便如此驚動。但若要貿然下到地面去,她又總擔心那靈沖道人會不會還躲在一旁,再使出什么手段來。
想來想去,只有自己先下去看看情況。若那靈沖道人已經死了便罷,將謝醉放到地上去修養。但若靈沖還活著,自己一下去,那些千百萬的枯手再次沖出地表的話,自己也還算有些自保之力。
想到這里,她重新換過術法,雙手手指如蝴蝶上下穿花,靈動地指揮著幾根手指粗大小的藤蔓,漸漸變作一個綠色的軟筐。將謝醉用軟筐裝好,吊在樹端,周圍又設了一層障眼法,她自己卻是提高警惕,乘著青色巨大藤蔓,慢慢往地下落去。
感知密密地覆蓋下去,她漸漸放下了心。應該是破了陣。否則,感知中那一層層黑色幽影應該還在才對。而曾經被紫色神雷瞬間融化出來的十丈見方的巨坑,在坑底的位置,卻現出一個黝黑的手柄出來。
腳尖剛剛著地,她將蜀錦牢牢抓在手中,極為小心的往那焦黑的巨坑挪去。直到站在坑前,她才發現這坑從上面到底部,居然有丈許的高度。也就是說,剛剛那紫黑神雷,在一瞬間,就將這些塵土全部消融——或者叫湮滅掉了。
巨坑周圍的坑壁上,滿是晶瑩的玻璃物質,被陽光一照,還閃著零零碎碎的光彩來。婉倩的目光卻越過它們,落到了最底部的黝黑手柄之上。
這……黝黑手柄……?她看了幾眼,竟覺得頗為眼熟。驀地,她渾身一震,眉間漸漸有了喜色。這手柄,她卻是見過的。這本是一根拂塵所有的手柄,如今看來,那拂塵的絲已經不見,只有這手柄是罕見玉質的,才落了些焦黑的痕跡于其上。而這柄拂塵的主人,可不正是北邙山一脈的靈沖道人?
她心中默默盤算著。看情況,方才不完整的禁婆陣,卻是他組織的了。被那般巨大的紫黑神雷劈中,就算是結丹期,也不一定能熬下來。況且他的修為,更多放在鍛煉尸體和豢養禁魑上,死在神雷之下,也很是合理。
她的手一張,卷過坑底那段玉質手柄。拿在手上掂了掂,這東西卻出奇的重。它已經完全沒有靈力波動了,亦即,已是無主之物,雖然只是拂塵的一部分,但這手柄的質地罕見,若有好的鍛造師,未嘗不能試著重新琢磨成新的法寶。
說不定……還有可能出現下品靈器呢。
她正想著,卻聽見頭頂之上的綠色藤筐里,發出了一聲清晰的呻吟。
咦?醒了么?她順手將手柄收入回玉簪,乘著藤蔓,上到樹尖去。
“謝醉,你怎么樣?”綠色藤蔓一陣縮動,謝醉的身子隨著綠筐,被慢慢放到地面之上。她在旁邊不顧形象地坐了,看著他的眼皮一陣顫動,爾后,才慢慢睜開了眼。
“我——我——”他的目光先是停留在空中,然后才試著往她那里投去目光。嘴唇微微顫抖,發出的聲音也極為低微嘶啞。不過,婉倩卻清晰地看到他眼神中,漸漸升起的喜悅和安寧。
“你沒什么事,不過需要多修養。這樣罷,你既然已經醒了,還是先回界碑劉府修養一陣罷?反正如今你與長明也說開了,在那里養養傷,倒也不會有什么心結。”她一面說著,卻觀察到謝醉的眼皮一垂,竟是有些不愿。
她雖可以現在就和謝醉一起回蜀山,可他的傷勢,卻哪里禁得住這般勞動?怎么的,也要恢復一夜才行。知道他是有些拉不下面子,又或者不知該如何對待長明,她微微一笑,勸道,“你也知道,那妖道如今雖是死了,可之前蠱惑長明,我看劉府當中,定還有不少后手。你就算不想與長明見面,也應該顧念到二丫,為她將府中的陰物除了才是。”
“陰物?——”謝醉眨了眨眼,看著婉倩,半天才道,“——真的?”
婉倩哭笑不得,直接喚了自己神駿的筑基仙鶴出來,小心地將他扶上鶴背。又用綠藤將他所在的藤筐牢牢的縛在鶴身之上,她才運轉靈力,慢慢駕著仙鶴飛起來。
謝醉又沉沉睡去了。婉倩在云間飛舞著,神情卻是頗為郁悶。僅僅是多了一個人而已,駕起仙鶴來,卻比自己一個人,足足多耗費了三倍靈力憑自己這種狀態,帶著謝醉做短途運載還算湊合,但若想就此飛回蜀山,就是做夢了。
——欸,磨刀不誤砍柴工,還是修養一晚更適宜。
到了劉府的時候,她沒有驚動任何人。將謝醉放到床上,她始自松了一口氣。這家伙,自己是欠他的嗎?累死累活將他扶回來,他還安然的睡著了……
好吧,她其實只是發發牢騷而已。
謝醉是自己難得的朋友,他有難,自己又怎么可能坐視不理?況且,他對這件事,已經付了太多心血。之前在墓地時,靈沖道人的詭計沒被識破也便罷了,可既得知了他的陷阱,還偏偏闖進去,與一干群尸鬼怪斗到如今境地。
甚至幾乎付出了生命。
真是想不通。
不過,更想不通的,還是她自己的態度罷?他沖動,自己那般識時務的人,如何也跟著頭腦發熱?……不過,回憶起當時他的神情,她卻在一瞬間心軟。謝醉僅僅是為了簡單的正義嗎?不,他捍衛的,其實還是自己的親情罷?
不想被拋棄,也不想松開手。
或許,就是這一點打動了她罷。
她沒有做到的事情,在謝醉身上,實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