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

第四卷垂幕之年 第三十四章 橫行沼澤的嘎嘎

第四卷垂幕之年第三十四章橫行沼澤的嘎嘎

第四卷垂幕之年第三十四章橫行沼澤的嘎嘎

金線很細,很韌,要埋進人的身體里,只有一種方法,那便是用針生生縫進去,那個過程想必非常痛苦,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誰會這般自虐?

寧缺看著葉紅魚,說道:“看來西陵神殿果然真的重新接納了隆慶。”

葉紅魚說道:“這和隆慶又有什么關系?”

寧缺說道:“只有隆慶知道我會饕餮,你才會在自已身上埋金錢。”

“隆慶知道你會饕餮?他沒有告訴神殿。”

葉紅魚微微皺眉說道:“我說過,埋金錢是幾年前從荒原回來后便做的事情。”

寧缺有些吃驚,說道:“那時候蓮生已經死了,你為什么還要承受這么多痛苦,把金錢埋在身體里?”

葉紅魚說道:“因為我時刻準備著有人想要吃掉我。”

寧缺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后說道:“你真是個瘋子。”

他向后方又挪了一段距離,確認胸口的血水漸凝,松開手掌,重新握住刀柄。葉紅魚用泥糊住肩頸處的血口,然后平靜抬起頭來。

二人的目光在昏暗的沼澤里再次相遇,都讀懂了對方眼神里的意思。

哪怕是再強悍無畏的戰士,像他們二人先前那般距離死亡如此之近后,必然會沉浸在強烈的恐懼和對活著的眷戀中,本能里產生避開對方避開死亡的念頭,至少也需要休息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再次提起勇氣戰斗。

但寧缺和葉紅魚并不如此。他知道葉紅魚不會讓自已和桑桑活著離開,葉紅魚知道他肯定不會束手就擒,所以愈發血腥激烈的戰斗馬上便要打響。

葉紅魚忽然望向自已身前。

她的雙腳,踩在泥濘的水澤里,潔白如玉的腳指上涂著紅紅的色,此時被泥水泡著有些發白,而此時那些泥水正在輕顫。不停地洗著紅指甲。

她腳下踩著一片濕滑的苔蘚,苔蘚此時也在震動,磨的她的掌心有些發癢。有些發酥,感覺就像是被人用羽毛在輕輕撓動。

寧缺也感覺到了大地的輕微震動,微感疑惑。望向沼澤西方,那邊依然被水霧籠罩,白茫茫一片,看不到任何事物。

大地的震動漸漸加劇,沼澤里的淺水開始生出圈圈漣漪,然后開始跳躍起舞,渾濁的泥水,似穿著灰衣的舞女,不停躍起,然后落下。

沼澤表面的苔蘚下。忽然出現一道拱起,從西方的水霧邊緣,一直延伸到他們身前,嗖嗖黑影亂竄,原來是只光滑的細水豚。

緊接著。苔鮮濕原下出現了數十道甚至更多的拱起,無數只細水豚緊緊地貼著沼澤地面,驚恐地向東方逃竄,似乎它們的身后有什么極為可怕的東西,然而奇怪的是,沒有一只細水豚嘗試著向沼澤深處的爛泥底鉆去。

任何東西多了都會顯得很可怕。更何況是覆著油毛爛泥、極為難看的家伙成群結隊而來,更是令人心里發毛。寧缺和葉紅魚雖然不會怕這些有毒的水豚,卻是下意識里向后退了數步,給它們讓開了一條通道。

沼澤地表的震動越來越厲害,苔蘚不停地翻卷,泥水不停地跳躍,爛泥漿子如鼓上的雨水一般,就沒有安歇的時候。

當數百條細水豚驚恐地穿過之后,又有更多的野獸從西方的大霧里狂奔而出,向著東方逃去,最恐怖的畫面,當屬那至少有數萬只的泥鼠,吱吱叫著漫野而去的場景,寧缺甚至還在逃亡的獸群里,看到了兩只雪原巨狼!

雪原巨狼生活在極北寒域,乃是寒地的霸王,隨著熱海漸凍,荒人南下,它們也跟著南下,這兩年成為荒原深處最恐怖的兇獸,威名甚至已經傳到了中原。

然而此時這兩頭巨狼的雪色毛皮上盡是泥點,背上還有數道極恐怖的撕咬傷痕,神情顯得異常疲憊膽怯,哪里還有傳聞中的可怕感覺?

逃亡的獸群數量越來越多,把沒有被霧遮掩住的這片沼澤地表全部覆蓋。

葉紅魚是裁決大神官,寧缺也是強者,但面對著如此數量的逃亡獸群,面對著自然之怒,亦是不敢輕舉妄動。

最開始數百只細水豚出現,他們二人便分別向后退了數步,然后便被迫著一直不停地后退,于是二人之間的距離變得越來越遠。

他們同時望向西方被大霧籠罩的沼澤,神情漸趨凝重,默然想著,沼澤里怎么會出現這么多野獸,而能把這么多野獸嚇的集隊逃亡的又是什么東西,那片深重的大霧里,究竟隱藏著怎樣的兇險,難道是傳說上的上古荒獸?

大地震動,蹄聲如雷,沼澤西方的大霧驟然一亂,一道灰影從霧中縱躍而出,然后重重落在地面上,蹄下濺起一蓬爛泥。

出乎寧缺和葉紅魚意料,從霧里躍出來的,不是什么上古荒獸,也不是哪位隱居沼澤的前輩修行者,而是一匹灰色的馬。

那匹灰馬身姿矯捷,神駿異常,長長的鬢毛的頸間飛舞,奔跑在酥軟泥濘的沼澤地面上,直如一道灰影,瀟灑至極,明顯是野馬。

然而即便是再神駿的野馬,也不可能把數百只細水豚、數萬只泥鼠,還有那么多的兇獸,嚇得驚慌失措,四處逃亡才對。

就在這時,一道白影又從霧中縱躍而出,那是一匹同樣神駿的白色母馬,然后緊接著,數十只數百只甚至成千上萬只野馬從霧中奔涌而出!

蹄聲如雷,在無數只馬蹄的踩踏下,整片沼澤仿佛都在震動搖晃,馬嘶如吼,地上的苔蘚仿佛被巨風吹過,偃地不敢起,馬影密集如荒原上的風沙,瞬息間把西方的大霧沖成絲縷,甚至把厚霧挾卷著。向這邊沖了過來!

大唐盛產騎兵,然而寧缺這輩子都沒有看見過這么多馬,葉紅魚更是沒有見過,如此聲勢的馬群沖刺,讓他們都感到了驚恐,終于明白為什么先前那些獸群逃的那般凄惶慘淡,急忙向后退去。替馬群讓道。

寧缺退而轉身,拼命地向著后方奔跑,躍進水潭。快速跑到岸邊,扶著桑桑進了馬車,然后重重一掌。把正處于極度惘然狀態下的大黑馬拍醒,催促它拖著車廂,跟著野馬群向著東方逃去,此時正是離開的大好機會,他怎能錯過?

野馬群暴烈過境,霧卷云動大地不安,葉紅魚找到沼澤邊一株枯死多年的樹,站在梢頭,看著身前霧中不停閃掠而過的馬影。

大霧被野馬群帶著來到這里,她的視線被阻。只能看到樹前一片地帶,各色野馬就在她眼前高速奔過,竟沒有絲毫中斷,霧中馬嘶連連。

葉紅魚的臉色有些蒼白,這個野馬群何止成千上萬。只怕人間所有國度的騎兵加起來,也沒有這個野馬群的數量多。

如此多的野馬,怎樣在沼澤里生存下來的?它們從哪里尋找食物?為什么它們可以在兇險的沼澤里奔馳,而不擔心被吞噬?

有很多無法解釋的問題,沼澤里的大霧,就像是問題上的層層外衣。讓她完全無法觸摸到真相,心情變得有些沉重。

過了很久,大霧逐漸安寧,馬蹄聲逐漸遠去,霧深處,傳來零亂蹄聲,可能是落單的馬,又響起幾聲難聽嘎嘎嘎嘎,像是黑色烏鴉。

葉紅魚神情驟凜,從震撼的情緒中清醒過來,跳下死樹,向著水潭方向疾掠,然而當她穿過水潭,來到岸邊時,黑色馬車早已不見。

潭畔的地面上,擱著一套衣裙。

葉紅魚看著那套衣裙,沉默不語,知道這是寧缺和桑桑留給自已的。

黑色馬車混在野馬群里,沖進濃重的厚霧,向著東方狂奔。

車廂外馬嘶聲聲,蹄聲密集,甚至令人的耳朵有些刺痛。

雖然借由野馬群的掩護,擺脫了葉紅魚,但寧缺的心情依然十分緊張,甚至更為緊張,因為他知道野馬的性情都很暴戾,尤其是這樣規模的野馬群,在荒原上都可以稱王稱霸,先前趕得那些巨狼水豚狼狽不堪,如果野馬群不肯接納大黑馬,尤其是不肯接納馬車,那么情況便會變得非常危險。

幸運的是,野馬群確認大黑馬是同類,并且有資格與它們一道前進后,并沒有向他們發起攻擊,只是近處的十幾只野馬,一面奔跑,一面打量著車廂,甚至有只年輕公馬好奇地把頭湊到窗口,似乎從來沒有見過馬車。

當野馬群出現的時候,大黑馬非常不安,因為就連它也沒有看見過這么多強大的同類,尤其是在沼澤這種地理環境里,所以當匯入野馬群后,它表現的極為老實低調,然而當它發現自已的速度依然要比野馬群更快,自信心與驕傲得瑟的情緒,重新回到了它的身體里,馬首昂的越來越高,噴鼻打的越來越響,當那只年輕公馬試圖把頭探進車窗里,它極為不悅地嘶鳴了一聲。

那只年輕公馬有些不滿地回了一聲嘶鳴,寧缺心驚膽跳,恨不得一腳把大黑馬給踹飛,好在那只年輕公馬除了對吼之外,沒有別的舉動。

黑色馬車混在野馬群里,向著沼澤東面奔馳,這一跑便跑了整整一天一夜,中途馬群只休息了兩次,寧缺本想離開,但車廂四周盡是黑壓壓的馬群,根本不可能擠出去,而且他還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野馬群在沼澤里奔行,竟似能夠找到傳說中的那條實道,所以不會遇到任何危險。

既然野馬群沒有敵意,還能更快穿過沼澤,寧缺當然愿意隨它們一道走。

第二天清晨時分,野馬群終于奔出了沼澤,來到了荒原之上。

晨光之下,青草漸生。

黑色馬車出霧,便看見如斯美景。

寧缺心情驟然輕松,忽聽著身后霧里傳來嘎嘎的叫聲,心想這些黑色烏鴉真是陰魂不散,惱火斥道:“閉嘴!”

嘎嘎聲依然在霧里響起,而且顯得極為不滿。

寧缺回頭望去。

霧氣漸分,走出來了八匹神駿異常的馬。

這八匹馬拖著一道輦。

輦上坐著一只黑驢。

先前不是烏鴉在叫,是它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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