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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忽然之間 第四十八章 血鳳鳴桃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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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忽然之間第四十八章血鳳鳴桃山(下)

今夜一戰,葉紅魚先戰趙南海,再戰掌教,最后對中年道人出手,這種選擇很囂張,哪怕她是慣常囂張的葉紅魚——因為那三個人太強,強到她沒有任何戰勝其中一人的把握,這囂張不免顯得有些可笑,有些絕望。

但葉紅魚是什么人?她怎么可能做出可笑的事?她根本不知道絕望二字怎么寫,那么她連環三擊的目的是什么?

是的,從開始到現在,她的目標從來就沒有變過!她根本沒有想過逃走,她根本沒有想過離開裁決神殿!非但不逃,她還要抓住中年道人!

她要用中年道人的命去換一條命!毫無疑問,這是很狂妄的想法,甚至可以說是賭命。但她就這樣做了,因為她不惜己命,因為她要那條命!

因為,她有樊籠。

今夜之戰,她沒有天時,因為昊天已經拋棄了她,她沒有人和,因為觀主已經拋棄了她,但她有地利。

地利便是雙腳所立之處。

她此時站在光滑的石板上。

她身在裁決神殿。

她就是裁決。

今夜,她把這座肅殺的神殿,變成了一座樊籠。

樊籠,不再僅僅是裁決神殿最強大的道法。

而變成了真實的囚牢。

前代裁決神座,立木為柵,用樊籠把前代光明神座關了十余年。

今夜,她也要把中年道人關進去,然后鎮堊壓之。

中年道人神情凝重,天下溪神指如泥牛入海,他收指,然后一袖拂出,精純至誠的道門正宗玄功,落在那片光幕之上。

那片光幕由地而起,染著斑駁血跡,正是樊籠的本體。

道袖如錘,在裁決神殿的空中,砸出數聲轟隆的雷鳴,卻無法撼動光幕絲毫。

看著這幕畫面,中年道人的神情愈發沉重。

趙南海和掌教的臉色,更是難看到了極點,高速掠來。

他們終于知道了葉紅魚的安排,自然不能讓她得逞,必須在樊籠真體成形之前,搶先打破,若真的讓她把中年道人關進樊籠,今夜結局難料。

熊初墨胸腹深陷,雷鳴悠悠而出,那道磅礴的力量,自天外而來,落在他的身上,繼而隨雷鳴而出,轟擊在樊籠陣間!

趙南海緊隨其后,神情肅然雙掌綿柔而至,昊天神輝再次猛烈地燃燒,似要把那座起于殿底的樊籠陣生生燒融。

樊籠陣里的中年道人自然不會束手待斃,他神情凝重地看了一眼夜穹,撤了天下溪神指的雙手在身前變幻出數種形狀,如蝶般扇動!

三道難以想象的強大力量,以截然不同的三種形式呈現,幾乎完全同時,落在了葉紅魚的身軀上,落在樊籠陣法上。

無數光亮浩翰而來,瞬間照亮裁決神殿里的每個角落,把樊籠陣最細微的光線都照耀的清清楚楚,夜殿里仿佛多了無數顆太陽。

極盛時的光明,便是黑暗,令人雙眼皆盲,無論處于光明正中堊央的葉紅魚,還是其余三人,都再也看不到任何事物,只能感知。

葉紅魚赤裸身軀上的傷口變得越來越多,越來越密,流的血越來越疾,她面無表情,靜靜看著樊籠里的中年道人,雖然看不見,卻依然盯著。

血水淌落地面,順地縫而流,喚醒裁決神殿隱藏無數年的精魄,遭到合力攻擊的樊籠陣,非但沒有破碎,反而愈發牢固。

某一瞬間,盛極的光明深處,仿佛響起一聲莊嚴的斷喝。

樊籠陣,終成。

她終于成功地將這座裁決神殿,變成了樊籠,困住了最強大的敵人,護住了自己,或者這也是一種自困,但她心甘情愿。

就在那瞬間,中年道人撤了蝴蝶散手,緩緩抬起頭來,光明漸黯,他看清了渾身是血的葉紅魚,然后有兩道血水從他的眼中淌出。

只是瞬間,他便在樊籠陣的鎮堊壓下受了極重的傷。

但他依然平靜。

葉紅魚也很平靜。

她上半身未著寸縷,美好的曲線毫不遮掩地讓夜穹、讓夜穹里的月與星,讓夜殿里的人們看著,袒露了所有,神情卻很坦然。

她松開劍柄——從開始到現在,她的道劍出了兩記,根本未能傷到熊初墨和中年道人,而現在,她已經不再需要出劍。

熊初墨和趙南海罷手。

因為樊籠已成,她只要一動念,中年道人便會死去。

中年道人隔著那道肅殺的光幕,靜靜看著葉紅魚,沉默了很長時間,神情有些復雜,有些佩服,有些凝重,有些憐憫。

“沒有意義。”他說道。

葉紅魚說道:“熊初墨和趙南海,只是兩條狗,如果拿著他們的性命,自然沒有意義,但師叔……你不同,觀主會想你活著。”

中年道人看著她憐憫說道:“就算如此,現在時間也已經晚了,隆慶在宋國應該已經動手,就算觀主垂憐,想讓我活著,也不再有意義。”

聽到這句話,葉紅魚沉默不語。

“而且……你關不住我。”

中年道人把手伸進懷里,看著她感慨說道:“所以,沒有意義。”

葉紅魚看著他的手,秀眉微挑,說道:“你打不破樊籠。”

“當年衛光明叛離桃山時,曾經說過,我心光明,樊籠何能困?我不及光明老人強大,你這座樊籠,較前代裁決更加強大,但你依然困不住我。”

中年道人的手重新出現時,手里多了一卷書。

那卷書不知是什么材質所造,在如此恐怖的戰斗里,竟沒有被氣息對沖碾碎,也看不出來新舊,隱隱透著股高妙的氣息。

中年道人看著手里的這卷書,有些猶豫,有些遺憾。

葉紅魚隱約猜到這卷書的來歷,神情驟變。

“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

中年道人最終下定決心,緩聲吟道。

隨著他的吟誦,他手里那卷書,也緩緩掀開了一頁。

那卷書掀開了第一頁,那頁瞬間燃燒成灰。

一道磅礴的力量,極似于天啟的力量,從那頁消失的紙里迸發出來,轟擊到了樊籠陣法上,只是要比天啟來的更加真切!

轟隆一聲巨響,樊籠陣微微顫抖起來。

看著這幕畫面,感知著那卷書里神奇的力量,葉紅魚知道自己的猜測果然是真的,神情劇變,寒聲道:“你們竟敢以天書為器!”

是的,中年道人手里那卷書是天書!

天書落字卷!

一頁落,而驚天下!

何況樊籠?

葉紅魚雙臂一展,裁決神袍無風而舞,如瀑的黑發也狂舞起來!

她竟是要用裁決神殿這座樊籠,硬抗天書!

中年道人的神情異常凝重因為他發現,一頁天書,并不足以沖破這座樊籠。

于是,天書繼續燃燒!

落字卷,一頁一頁地落著,落地便成灰燼。

仿佛無窮無盡的最本原的力量,隨之釋放向著夜殿四處襲去!

中年道人看著天書落字卷,在自己手里越變越薄,神情愈發痛苦。

道門弟子,親手毀去天書,誰能舍得?

樊籠與天書的戰斗,依然在持續。

落字卷一頁一頁地燃燒著,裁決神殿不停地顫抖,石壁上出現了無數道細微的裂縫,有石礫簌簌落下仿佛要地震一般。

戰斗至此進入最恐怖的時刻,先前被掌教天啟所懾此時又鬧出如此大的動靜,桃山上的人們終于被驚醒。

數千上萬名神官和執事,站在各處山峰,站在各處道殿之前,看著崖畔那座黑色肅殺的神殿,看著神殿在夜穹下搖搖欲墜,臉色蒼白至極。

人們驚慌失措,人們震撼無語,人們很惘然,不知該如何做。

轟的一聲巨響,裁決神殿東南角,應聲而塌!

無數石礫激堊射而起,山腰下方坳里的桃枝,不知被打碎了多少根,無數神官執事痛哭著跪倒,不敢抬頭,不敢出聲。

裁決神殿里,煙塵彌漫。

熊初墨站在戰場之外,神情復雜至極。

這是天書落字卷和裁決神殿之間的戰斗,這是昊天與道門之間戰斗的縮影,即便以他的力量,也很難加入到這種層次的戰斗里。

看似很久,實際上很短暫。

天書落字卷,在中年道人的手中,燒毀了約半數書頁。

樊籠陣,終于還是破了。

裁決神殿似乎下一刻便會垮塌。

葉紅魚被天書的力量強行震回墨玉神座旁。

她臉色蒼白,神情卻還是那般漠然。

裁決神殿里安靜了很長時間。

無論是中年道人,還是熊初墨、趙南海,都沒有說話,看著墨玉神座旁渾身是血的女子,心生敬意,或者還有些懼意。

差一點,只差一點。

面對著道門如此強大的狙殺陣容,年輕的裁決大神官,竟然只差一點,便能逆轉局面,甚至讓整個局面導入她的想法里。

如果中年道人沒有拿著天書落字卷。如果他不是領受觀主的命令,以近乎褻瀆的手段,把天書當作了道門的兵器,那么葉紅魚或者真的會勝利。

現在她敗了,真的敗了,但她面對如此強敵,最后逼得對方底牌盡出,生生毀了半卷道門至寶的天書,她有足夠的資格驕傲,并且得到敬重。

只可惜還是沒有能贏。

葉紅魚臉色蒼白,不是因為受了重傷,不是因為畏懼即將到來的死亡,而是因為她知道自己如果敗了,那么葉蘇便會死。

她今夜所有的目的,就是為了擒住中年道人,借此換葉蘇一條命。

中年道人說這沒有意義,但她還是必須這樣去做,因為葉蘇——她的兄長,對她來說,從很多年前開始,便是她活著的所有意義。

中年道人以虔誠的神情,把天書落字卷重新納入懷里,然后看著葉紅魚,非常誠懇地說道:“你很美麗,也很強大。”

葉紅魚面無表情說道:“我知道。”

中年道人看著她,看著她內心最深處的那份倔強,仿佛看到小時候觀里那個喜歡爬樹,喜歡欺負陳皮皮的小姑娘,憐惜漸生。

“很遺憾,你必須死。”

裁決神殿坍塌了一角,葉紅魚受了重傷,她再也沒有別的辦法。

中年道人、熊初墨和趙南海,依然看著她,站在三個角落。

她敗了,便只能死,因為道門沒有給她留路。

她站在墨玉神座旁,身后是無盡的深淵絕壁,那或者是路,但不是活路。

就在這時,她忽然笑了起來,笑聲里滿是憤怒與不甘,顯得有些瘋癲。

她和葉蘇兄妹替道門賣命多年,最終會沒命。

她不甘心,她盡力地去做,卻沒能挽回。

但她會認命嗎?不,像她和寧缺這樣的人,表面上看,或者有極虔誠的信仰,比如昊天,比如書院,但實際上,他們永遠只會相信自己。

這一點,即便是昊天都無法察覺,即便是夫子都沒能看穿。

她的笑聲很冷,很寒冷,如鋒利的道劍,被雪海畔的冰凍了無數萬年,然后被人拔起,回蕩在裁決神殿里,似在向四處劈斬。

下一刻,她不再發笑,說道:“我要活著。”

熊初墨看著她嘲弄說道:“或者,你可以試著求我。”

葉紅魚沒有理他,平靜重復說道:“我要活著。”

中年道人說道:“你不能活。”

觀主決意殺死葉蘇,毀滅新教,那么她就必然要死去,尤其今夜之后,她若活著,那么熊初墨便會死,道門會淪入火海之中。

葉紅魚說道:“我會活著。”

她說的很平靜,因為不是乞求,不是懇求,只是通知。

她告訴這些強大的人,告訴觀主,她想活著,便會活著。

鮮血在她赤裸的身軀上流淌著,流經精致的鎖骨,美妙的胸脯,匯入迷人的肚臍,仿佛在完美的身軀上,走完了無悔的一生。

“先前我不離開,是因為我想做些事情,現在看來,我沒有成功,葉蘇大概會死了,那么我自然會離開,你以為你們能留住我?”

她看著中年道人,神情漠然說道:“半卷天書,還殺不死我。”

中年道人微微皺眉,覺得似乎有些問題。

熊初墨看著她說道:“你如何能夠離開?”

他指著她身后的絕壁懸崖,微諷說道:“當年寧缺跳下去了,昊天也跳下去了,或者你也想跳下去?你以為你能活下來?”

桃山絕壁,高遠入云,最可怖的是隱藏在里面的陣法,還有深淵底部那些難以想象的危險,當年即便是衛光明,也從來不敢奢望這般離開。

寧缺跳下去沒有死,那是因為昊天也隨之跳了下去。

葉紅魚再強,也不是昊天。

如果她從這里跳下去,必死無疑。

裁決神殿一片安靜,露臺上殘雪映月,很是美麗。

葉紅魚看著熊初墨微嘲一笑。

她轉身走向露臺。

一路鮮血流淌,雪與她赤足上的血相觸,便告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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