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

第六卷忽然之間 第八十六章 一點浩然氣

十步。

橫木立人笑容漸斂,盯著他漸近的身影,稚嫩的眉眼間閃過一抹戾色,寒聲說道:“符師同境無敵?五境以下神符師天然不敗?就算如此那又如何?你應該很清楚,我早已越過五境那道門檻,你如何能勝得了我?”

寧缺還是沒有開口說話,握著刀柄,沉默而認真地向前走。

橫木立人沒有因為他的沉默而生出輕視之心,相反他的神情變得更凝重了些,身體微微前傾,然后緩緩坐直,嚴肅說道:“當然,我承認你也已經足夠強大,今日這一戰,無論誰勝誰負,就像當年的青峽之戰一樣,都必將撼動整個人間,必將寫在史書之上所以我很感激你的出現。”

寧缺足夠強大,才能襯托出他的強大。

他的感激里,透著的依然是絕對的自信。

寧缺卻并不這樣認為。

今日陽州長街一戰,他覺得和當年的青峽之戰沒有任何相似之處,現在的他或者勉強能及上當時的二師兄,橫木又哪有資格和柳白相提并論。

橫木立人是昊天留給人間的禮物,他甚至認為自己是昊天的親生兒子,那又如何?柳白是敢向昊天拔劍的世間第一強者,那才是真正的強者。

寧缺始終沉默,橫木立人終于有些不喜嚴肅凝重的神情里,多了些恚怒,他以為像自己和寧缺這樣的絕世強者之間總要有些惺惺相惜之意才是,然而寧缺卻始終不肯回答自己的話,這讓他覺得有些被無視。

“你很有自信能夠戰勝我?”

他看著寧缺嘲諷說道。

“沒有。”

寧缺終于開口說話了,他望向神輦,平靜說道:“在每場戰斗開始之前,我從來不會有戰勝對方的絕對把握,哪怕對手是名不會修行的嬰兒。這種心態只有我和葉紅魚這種人才懂,所以,你永遠不會戰勝我們這樣的人。”

橫木立人沉默片刻說道:“這……就是為戰斗而生的人嗎?”

寧缺此時距離神輦還有百丈,他握著刀柄的手五指微松然后驟緊。

橫木立人抬起頭來,盯著他的臉,眼眸深處神輝瑩然,說道:“那么,像你們這樣的人,知道自己為什么戰斗嗎?”

寧缺微微挑眉,沒有回答,因為沒有意義。

橫木立人緩緩站起身來,神輦四周幔紗無風而動,露出他的身體,只見他穿著一襲青衣,氣息寧靜而強大。

一道悠遠的聲音,回蕩在整座陽州城里,傲然而肯定。

“我是昊天的兒子,我深深地愛著這個人間,我是為了這個人間而戰斗,為了昊天而戰斗,所以我必將獲得永恒的勝利!”

聽了這話,寧缺忽然松開刀柄,將黑色的院服衣袖卷起,說道:“我雖然不喜歡這種巧合,但必須承認,我也一直是在為了她戰斗。”

話音方落,他便到了神輦之前。

萬重幔紗驟然被風拂起,然后被風撕裂成無

碎絮,碎絮剛剛起勢,未能成舞動之形,他破輦而入,站到了橫木立人身前。

直到此時,長街上的青石板才片片碎裂,煙塵微作,然后有風呼嘯而起,他以難以想象的力量,發揮出難以想象的速度,狂暴到了極點。

寧缺看著橫木立人。

事實上,這是他和橫木立人第一次見面,除了那次以鐵箭相見,自然不會打招呼,他甚至沒有看清楚這個道門少年的模樣,便一拳轟了過去。

他的拳頭,像岷山那般重,如果落實,就算是天空,也會被砸出裂縫來,即便橫木立人再如何強大,也只能接受慘敗的結局。

拳風襲來,橫木立人稚嫩的臉上剛剛流露出驚愕的神色,他對寧缺很重視,卻依然沒有想到,對方來的如此快,如此暴烈。

是的,寧缺要做的事情就是搶攻,要用自己無比豐富的戰斗經驗,去欺負這個擁有強大境界、卻不知戰斗為何物的道門少年。

所以他舍棄了刀,選擇了拳頭,只有自己的身體才能控制的如此完美,才能發揮出絕對的速度,才能搶在所有的變化之前,結束那些變化。

寧缺相信,橫木立人或者在最后的時刻還能做些什么,但他絕對沒有辦法天啟,那么他便沒有辦法抵抗自己的拳頭他的拳頭真的有沙缽那么大。

轟的一聲巨響,在陽州城的街頭綻開,比先前橫木立人出言如春雷的威勢要恐怖無

倍,神輦四周的幔紗碎絮,像箭一般向四周射去。

橫木立人低頭看著自己的胸口,唇角掛著嘲弄的微笑他的身體已然被一層極薄而澄靜的清光覆蓋,他的雙手撐開,對準著天空。

寧缺的拳頭沒能把他擊垮,甚至沒能真正地接觸到他的身軀,那層薄薄的清光微微下陷,像不可摧毀的盔甲,把無窮的力量擋在了外面!

兩團純潔的昊天神輝之火,在他的掌心里熊熊燃燒!一道磅礴的力量,自天穹而來,正在不斷地灌注到他的身體里這便是天啟!

寧缺沒有想到,自己用連續的沉默做伏筆,用刀柄做前提,起勢立勢最后暴起,發揮出絕對速度和力量的拳頭,能被橫木立人擋住。

因為他沒有想到,橫木立人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天啟。

他與天啟境的強者戰斗過,也曾經聽桑桑說過衛光明臨死前天啟的畫面,此時才發現,橫木立人的速度,已經超過了衛光明和熊初墨,甚至快要與那年長安城里的觀主差相仿佛,這是什么樣的境界?

橫木立人抬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就像看著一個小丑,一個死人。

五境是道極高的門檻,檻內檻外是兩個世界,天啟是五境之上至高境界,寧缺卻依然在五境之下,此時橫木已然天啟,如何能夠戰勝?

“或者,你可以試試那道符。”

橫木立人看著他,眼神如此說,神情依然似笑非笑——寧缺曾經在長安城里寫出過那道難以想象的符,但在陽州城里絕對寫不出來,因為那些心向故唐的人,那些愿意與他一道殺敵人,都已經被殺死,被懸吊在橋上和樹上。

寧缺為了今天這場戰斗做了很多準備。

橫木立人何嘗不是如此?

便在這時,長街盡頭忽然隱隱響起

聲凄切的蟬鳴。

橫木立人神情微凜。

寧缺神情不變,他知道師姐沒有來,那是真正的蟬,在迎接皇后的到來——要打倒橫木立人的只能是他,必須是他自己。

當年他借著整座長安城,寫出那道符,才最終勝了觀主。后來光明祭時在桃山,他借著桑桑的力量,才把熊初墨射成了廢物。

如今他已經離開長安城,桑桑無論去了神國,還是隱匿在人間某處,總之不在他的身邊,那么他如何才能戰勝橫木這名天啟境強者?

時間,其實只過去了一瞬間。

寧缺的拳頭還停留在橫木立人的胸口。

他忽然松開了拳頭,像橫木立人一樣攤開掌心。

這里不是桃山,昊天磅礴的力量沒有灌注進他的身軀。

他的掌心里,忽然多出一滴晶瑩的液體。

那液體透明清澈,卻粘稠細密,迎風而化,變成一點氣。

一點浩然氣。

浩然氣在他的手掌里開始猛烈地燃燒,散發著無窮的光與熱,和橫木立人掌心熊熊燃燒的昊天神輝,看上去沒有任何分別。

這個畫面看上去有些詭異。

啪的一聲,寧缺反掌拍在橫木立人的胸膛上!

與先前情況不同,覆蓋著橫木立人身體的那道薄而澄靜的清光,似乎認為浩然氣是完全相同的神圣光輝,沒有做任何阻攔。

那點熊熊燃燒的浩然氣,就這樣灌進了橫木的身軀。

如何戰勝天啟境強者?顏瑟大師用的方法是割裂空間,讓昊天的磅礴力量無法完全落到施術者的身體里,余簾用的方法是割裂世界,把對方納進自己的世界,隔絕對方與昊天之間的聯系,寧缺做不到這些,所以只能考慮別的方法。

當年崖洞閉關、完全繼承小師叔衣缽后,他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既然浩然氣與昊天神輝如此相似,那么如果不去思考宗教性和神性的問題,這兩種能量會不會就是完全相同的事物?天啟是接受昊天的神輝力量,那么對施術者的容納范圍有一定限制,如果有人再灌注進更多的神輝力量,會不會讓對方難承其荷?

這便是他的方法。

橫木立人天啟,身軀里充滿磅礴的昊天神輝,他無法阻止這個過程,卻可以在烈火上淋一勺油,在漫過大堤的江里下一場雨——他相信自己灌進橫木立人體堊內的神輝,已經超過了引起質變的那個

撞毀。

安靜,沒有任何聲音。

橫木立人收回拳頭,看著上面的神輝火焰,很滿意于自己的強大。

然而長街那頭,忽然響起細碎的聲音。

那是有人在推開木梁石礫。

橫木立人微微瞇眼,望向那處,有些詫異,很是不解。

寧缺在廢墟里站了起來,渾身是血,不知斷了多少根骨頭,胸口處更是被橫木的拳頭轟出一個極恐怖的傷口,甚至隱隱能看到心臟。

受了如此重的傷,一般人早就死了。

即便意志再堅強,也無法站立。

他卻站的很穩,臉上的神情都沒有什么變化。

“看來故事里的那些法子確實不行。”

他抹掉臉上的血,望向街那頭的橫木立人說道:“那我只好試試新學的方法,或者也不好用,但也有可能好用。”

(寧缺看的那個故事叫慶余年,法子是慶帝對付苦荷的法子,他學的新法子就是前些天的法子,另外章節名不想用下陽州下了,因為不美型,所以我決定用一點浩然氣,明天用煙花三月,后天用千里快哉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