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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泰三十三年的賜婚圣旨漸次的下來,除了蘇如峻與劉素冠這對外,另有衛羽青、顧連城、張三思、裴溪巖這些蘇如繪或多或少聽說過的,其中裴溪巖便是蘇如繪之長嫂裴氏的弟弟,在北伐中為長泰御前侍衛,因此并沒有賺取什么軍功,但因武藝高明又忠心耿耿,長泰很是喜歡他,這回給一干青年才俊賜婚,把他也列了進去。
蘇如繪拿過管家呈上來的便箋,才看了這一行,便吩咐南子打點東西,送去給裴氏道喜——長泰給裴溪巖指的妻子,乃是顧明,兩邊家世也算是門當戶對,相比之下,帝都顧氏還出過一位敬肅太后,只是蘇家三姊妹回家后,將采選之事說得很是詳細,這顧明曾是一心一意要入主東宮的,而且以蘇如繪來看,這位顧家小姐傲氣是有的,心機手段嘛……她心思轉了一轉,失笑搖頭:裴家與顧家家世相當,又不是閥閱,以她的出身應該也能應付了。zhui小shuo
衛羽青身為衛家這一代最受重視的嫡子,長泰出人意料,竟賜了一位宗室女子給他為妻——瑞平郡主,身份是盧王之女,嫡出郡主,在帝都的聲名不顯,還是賜婚的圣旨下達后,才漸漸傳出瑞平郡主生得頗為美貌、性情靜默嫻雅等等。
蘇如繪拿指甲在她的名字下面掐出了一條痕跡,對南子道:“著人仔細打探一下。”
“這郡主嫁的是衛羽青,四小姐以為衛羽青日后的前程……”南子這倒不是多嘴,只是想問明白些蘇如繪的意思,方知道該重點放在何處。
蘇如繪淡淡笑了笑:“這門婚事,我懷疑是衛家主動求娶的,衛宋世婚,這幾年雖然關系大不如前,以衛羽青的身份與才華,改向我家求娶幾位嫡出堂姐,或者其他幾家閥閱求親,決不會被拒絕。”
南子道:“衛家這是要向陛下表決心么?”
“如今陛下大權在握,地位穩固,他們表什么決心啊?”蘇如繪撲哧一笑,“這事可能和宮里的四殿下有些關系,我這會沒工夫與你細說,你只管把瑞平郡主并盧王后都打聽下罷,只是留意不要叫人知道。”
南子忙記下了,又陪著她往下看。
張三思的妻子蘇如繪在看到他名字時就有預感,當初張眷為了他還特特冒著大雪到太后跟前提過,只是被太后敷衍了過去,那時候太子還是甘霖,任家小姐的父親掌宮中禁軍,太后自然不肯隨意把她給當時還是藩王伴讀的張三思。
如今甘然為儲,長泰為了斷絕其他諸子的爭儲之心,又為了表示維護儲君的心意,自是毫不猶豫的成全了他。
想到當初德泰殿上張眷字斟句酌的樣子,蘇如繪頓覺有些恍然,從長泰三十二年到長泰三十三年,不過是一年不到的辰光,因著諸事生的緣故,回想起來竟仿佛過了幾年一般。
她伸指又在張三思名字下面掐了一下,道:“留意出可以給他的賀禮,用心一些。”
甘然一直以來只有這一個伴讀,又是嘉懿太后的同族養子,而且張三思的身世,幾如林德妃當年,蘇如繪自然要待他親近些,想到張三思,她又想到了張眷,想到了深宮之中的歲月與同伴——長泰二十五年時,她們五人奉召入宮,陪伴太后、皇后,那時候誰不是家中千寵萬愛的掌上明珠,花骨朵兒的年紀,離了父母親長,在深宮里跌跌撞撞的過著學著,堂堂大族嫡女,儼然貧門童養之媳……
不久宋采蘩被逐,如今小霍氏死,太后病,皇后也露出失勢之態……最終是自己贏了這一場,賭對了甘然的繼位,又百般籌謀,在家族的支持下,成為準太子妃,踏上了通往大雍最最榮耀的女子的寶座之路。
只是……她忽然煩躁起來,飛快的看了下去——
顧連城,賜婚忠國公嫡幼女:這忠國公,乃是前太傅武洛的追謚,蘇如繪回憶了一下那位武羅小姐的品貌舉止,不由搖了搖頭,為顧連城感到一陣惋惜。她記得去年年末之時,自己與裴氏去武家吊唁,后院里面亂得不成樣子,穆國夫人堂堂一品誥命、眾庶子的嫡母,竟然被氣病在榻,還要霍太師的妻子宣國夫人趕到后幫著訓斥上下……
武家這位小姐既不美貌,也不能干,蘇如繪打心眼里為自己才貌俱全的師兄覺得委屈,而且兩人一文一武,這以后的日子……她又想起自己那兩個心儀顧連城的堂姐,不由蹙了蹙眉,問南子:“十姐和十一姐最近可有說在做什么?”
“泰安郡夫人前幾日才帶著十一小姐被請去賞花——”
蘇如繪失笑:“有道是人間四月芳菲盡,這時候天氣開始炎熱,蟲子也多了,好看些的花也沒有了,卻賞的什么花?是看美人如花吧?”
“四小姐說的是。”南子笑著道,“咱們家的小姐們,可不是人比花更嬌?”
“是哪家請的?”蘇如繪問道。
南子笑嘻嘻的道:“十天前是衛家請的,中途衛羽青長一歲的堂兄叫衛羽白的‘恰好’去給衛家主母請安;八天前在端木家,這回是他們二房里面的嫡出長子端木節,據說生得很是風流俊俏,談吐也好,又是嫡長子的身份,泰安郡夫人頗為意動呢……三天前卻是冷太妃下了帖子,泰安郡夫人不得不去,還特特叫十一小姐打扮得清減些——趙王世子比寧王世子還要小一個月,卻是剛到了選世子婦的年紀,聽說冷太妃極為疼愛他,打算趁自己在帝都時,要親自選一位賢良淑德又貌美如花的世子婦呢!”
“趙王世子?”蘇如繪雙眉挑了挑,“冷太妃的孫媳婦可不那么好做,你只看趙王后還是冷太妃的娘家侄女呢,趙王世子竟不是嫡長子!雖然這里面有趙王后后來才開懷的緣故,可見冷太妃對自己娘家侄女究竟也不能與親子比,何況是孫媳?咱們家可不缺皇親那點兒權勢與富貴……嬸子與十一姐去了,回來可說什么?”
南子搖頭:“冷太妃只請了夫人們帶著小姐去賞花赴宴,在趙王府的后院里面興興頭頭的玩了一天,中間趙王世子甚至都不曾露過面,也不見太妃對哪家的夫人或小姐有什么特別的注意,所以大家都權當只是簡單的在太妃那里聚了場罷了。”
“在王府里面隨便尋個角落偷看兩眼還不是件簡單的事情?”蘇如繪卻不放心起來,“只是偷看雖然可以看到許多真實的舉止,可出來近前打個照面總是清楚些,這趙王世子往年逢節也很少進宮請安,那樣的日子人多,我也沒怎么在意過他,記得仿佛有些蒼白嬴弱的,可不會是身子不好,有什么隱疾吧?”
南子嚇了一跳:“四小姐這話可不能隨便說!”
“十一姐與十姐……”蘇如繪遲疑了下,還是問道,“這種賞花會,可愿意去么?”
“兩位堂小姐都是花兒朵兒一般的人物,又是嫡女,想求為婦的人家也不知道多少呢,只是因著咱們家門第放在這里,一般人家也是可望不可及,當對的人家也怕被拒了親傷了顏面,也只有這樣借著名頭來來回回了。”南子道,“并沒有聽說堂小姐們有什么拒絕的呀。”
蘇如繪暗暗松了口氣,雖然認為以蘇如墨與蘇如染的性情與教養都不至于因顧連城賜婚失儀的事,到底還是問一聲才心安。
如今雖然沒能讓顧連城成為蘇家之婿,但蘇如墨與蘇如染的人才出身放著,未必選不到佳婿……她卻不知道,顧連城的婚事,全是甘然一手促成,連武家小姐,也是甘然竭力勸說長泰定下的。
原因無他——顧連城不娶蘇家女兒,將來蘇如繪居于深宮,與他自然漸漸疏遠。帝都其他人家的千金,蘇如繪多少能夠說上幾句話,這位武家小姐,身份足夠,卻素來平平,不善言談。
而且武洛年末才去世,如今賜了婚,顧連城還要等兩年有余,才能娶武家小姐過門,這也就意味著,沒了女眷連通,蘇如繪大婚之后,除非甘然邀顧連城去東宮,否則再無相見之日。
——甘然深知蘇如繪對這個才華橫溢的師兄頗為崇敬,雖然并無男女之情,然他究竟在不動聲色之間,坑了后者一把,以抒才學不及其的郁悶……
這些蘇如繪自然都不知道,她放下了堂姐們的事,轉而為自己頭疼起來,伸指按了按眉心,輕嘆了一聲,指著紙上道:“當初以為端木卉出宮,想是沒什么打算了,可如今看一看——周意兒、張眷,我才離宮備嫁,后腳不都被家里接了回來?看來是高興的太早了!”
“憑她們以后有什么打算,又怎么越得過四小姐去?”南子趕緊安慰道,“那端木卉在良王還為太子時偶然見過一回,一直一心一意的想要嫁給良王,陛下怎會將她給太子?而周意兒乃皇后侄女,太子殿下未必喜歡她,霍貴妃也不見得待見她呢,至于張家小姐,聽說她當年墜湖傷了元氣,連子嗣都無法誕育……這些人又拿什么與四小姐比?”
蘇如繪淡淡一笑,眼神幽深:“她們不過是頭一撥罷了,往后啊,日子還長著呢!”
見她如此,南子默然半晌,道:“四小姐可是后悔了?”
她這話說得逾越,出口之后頓時下意識的按住了嘴,面色惶恐。
蘇如繪被她這副樣子逗笑了,輕輕道:“我很小的時候,父親就教導我,沒有用處的事情,不必太過浪費時間,譬如說,后悔。”
她瞇了瞇眼,看著甘然那日離開的窗子,想起歷歷相處往事,眼中的蕭索,漸漸化做了柔和,輕笑道,“而且未來之事不可預料,人在當下,只能選擇自己以為最好的那一個,誰叫我從小到大,看來看去,甘然他就是最好的那個呢?”
“這世上好處太多,總沒有人可能全占盡的,我出身閥閱又身為嫡女,還嫁了自己所喜歡的人,已經極蒙上天的恩寵。”蘇如繪閉了閉眼,睜開時,已變得精神奕奕,傲然道,“無論將來如何,我生來已經比這天下十之八九的人要好上許多,又有什么不滿足的?天予我這許多好處,若還過得不好,那也當真是太過廢物了些!”
南子愕然,隨即掩口輕笑:“奴婢謹遵四小姐吩咐!”
“去把這幾個最可能入東宮的人好生關照關照。”蘇如繪提筆在旁邊一張桃箋上斟酌著寫了數行,抿嘴道,“當年進宮為客都過來了……”她寫完,將筆放回架上,書房的門開著,她偏頭就能夠看到門外的臥房。
這長泰三十三年的仲夏,風從遙遠的南方吹來,浩浩蕩蕩,穿越千山萬水,朱戶重樓,撲入召南苑的內室,新換的藕荷色底繡喜鵲棲息梅枝上、喻意喜上眉梢的鮫綃帳輕輕拂動,帳中幽蘭氣息柔裊,烏檀木床邊包金踏腳,靠窗處的梳妝臺照出的室中與八年前初秋微涼的晨曦并無太大不同。
只是八年前她離開生長于斯的侯府去往那不可或知的深宮時,正葉落蕭蕭、步步謹慎。如今守侯過春霜冬雪,得見春暉如水,到此精陽滋長、萬物爭的時候,書房的窗下,正對著一樹石榴開得灼灼明媚,光華萬千。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間時見子初成。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