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警察杜小程這幾天情緒有些亢奮,不管怎么說,這十幾個正新煤礦的打手意外被抓住,這也算是給這個案子打開了一個小小的突破口。只要進一步加大審訊力度,順滕摸瓜,就可以將黑心的煤礦老板繩之以法了。想到這里,杜小程愉快的從床上爬起來,把自己收拾干凈就出了家門,向公安局走去。
作為本縣常務副縣長的女兒,在蘆北縣,杜小程從來都是被注目的焦點,因此,杜小程從小就知道自己必須在言行舉止方面備加注意,稍有一點點不軌的舉動就會給父親臉上抹黑了。杜小程甚至迄今為止從來沒有到發廊或者美容院去做過一次頭發,她從來都是在自己家里洗頭,也從來沒有一次把指甲涂得面目全非,染成稀奇古怪的各種彩色,她的一雙手什么時候伸出去都是天然的白凈,讓人聯想到白云清風小溪流水之類的很清純很美好的東西。
杜小程來公安局上班,是通過招警考試自己考過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公安局的同事都不知道她有什么背景,直到某一天,一個要好的同事跟杜小程回她家里玩,意外的碰到常務副縣長杜自強竟然穿著家居服在杜小程家的客廳里看電視,才知道了這個漂亮能干的小警察竟是杜自強的女兒!這個秘密被泄露之后,杜小程在單位仍然本本分分的工作,舉止謙和,清雅持重,人緣和口碑在單位非常的好,年年被評為先進工作者,這幾乎創造了本縣官宦子弟中的一個奇跡。
杜小程中午基本上回家吃飯,爸爸天天在外應酬,杜小程回家就是為了陪媽媽吃飯,這女孩兒心細著呢。吃完飯洗洗碗,然后等著媽媽喊她上班,其實,作為一名警察,杜小程本人有著非常準時的時間觀念,手機上也有定時鬧鐘,但是,杜小程故意讓媽媽喊她起床上班,這讓賦閑在家的媽媽簡直有一種神圣的使命感,每天準時叫醒女兒,看著她準時出門,愉快的上班。盡管這樣的生活每天都是按部就班,但是,這絲毫沒有影響杜小程對人民警察這份職業的極度熱愛,她從心眼兒里喜歡自己的工作。
走進公安局大院,走廊里碰見的同事見了她,臉上依1日帶著笑容,但是,杜小程突然覺得,這笑容怎么有點不對勁兒昵?看起來怎么有些干巴、僵硬甚至生澀勉強昵?這讓杜小程吃了一驚。
怎么了?推進辦公室的門,杜小程跨步走了進去,幾個頭抵頭竊竊私語的同事,就好像被嚇驚了的鳥雀一般,尷尬的抬起頭,很快就分散開來,辦公室里重歸一片靜寂。
“柳姐,怎么了?”杜小程向來不喜歡掖著藏著,一看大家像躲避瘟神似的防著她,心里納悶之下,沖對面的柳姐問了一句。
柳姐是刑警隊的老隊員了,四十多歲的年紀雖然早已沒有青春的嫵媚,但是說話做事卻總是讓人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就沖著這一點,大家都稱之為大姐。對于杜小程,柳姐平日里更是特殊照顧,每天早上還會給杜小程打個電話,可以在家多賴會兒床,早飯我給你從餐廳打回來放到辦公室了。但是今天,被杜小程這么一問,那柳姐像是被針刺到了一般,晃了晃手里的文件,猶豫了一下道:“沒事啊,小程,大家正討論我給羅隊報送的這份材料呢。”
說話之間,柳姐就認真的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來。而其他人,一個個都好像若無其事一般,依1日各自忙著各自的工作,但是杜小程能明顯的感覺到大家都以一種沉默的盯視望著自己,這讓杜小程頭皮發麻,她受不了這種集體不信任而且帶著憤意的目光。
最后,還是柳姐發火了,把手里的文件狠狠的拍在桌子上:“干什么?!我剛才說了,這不是小程干的你們沒聽見嗎?!你們還不相信我嗎?!琢磨什么昵?都去工作!”
同事們都訕訕的散開了,辦公室里一片靜謐。杜小程在靜謐中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一瞬間,她真的有些害怕了,有一種眾矢之的,當了罪犯的感覺,她真有些害怕這種爆發前的靜寂,害怕靜寂過后會有什么東西劈頭蓋臉沖著她砸過來了!
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
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的杜小程晃了晃腦袋,就準備將這件事情先放開,她的手中還有案子等著她處理呢。翻動桌子之上的案卷,一份法制報出現在了案卷之中,報紙上的內容赫然進入了杜小程的眼中……杜小程突然毫無顧忌的開懷大笑了起來,她的笑因為在靜寂中因此顯得格外響亮。這份報紙上的內容太奇怪了,奇怪得有些荒唐,因為她知道這絕對是不可能的,于是杜小程就本能的覺得好笑地笑了起來。
但是很快,杜小程仔細的一回味,就覺得有些不對了,腦子里本能的想起來中午那個上訪的抱小孩的婦女,像一頭母狼一樣朝著她撲過來又撕又打,單純的杜小程當時沒想那么多,想當然地以為那是因為她情緒得不到宣泄所致,現在看來,事情恐怕就沒這么簡單了!
這幾天,農民工狀告正新煤礦反遭其打擊報復的這起案子像一塊石頭一樣壓在杜小程心里,跟這篇報道聯系在一起之后,杜小程的耳朵里迅速響起了一陣轟鳴,壓在她心里的那塊石頭隨之發生了裂變,變成了無數塊細小的石頭,這些石頭擠在一起,產生了更大的壓力。
和杜小程的憤怒相比,蘆北縣委縣政府此時也有不少人在琢磨著這件事情,而王子君辦公室里的電話,也不知道響過多少次了。
市里的,縣里的,還有方方面面的電話,各種各樣的關注,部好像一道道無形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沖著王子君壓過來了!
對于杜小程,王子君雖然不是很了解,但是他不相信這是真的,但是鋪天蓋地的小道消息和省政法委的調查組下來,不論是杜小程還是蘆北縣公安局,很快就家喻戶曉了,以至于整個蘆北縣政法系統,都已經陷入了風雨飄搖的地步。
縣里出現了這種事情,追究起領導責任來,他王子君肯定是首當其沖的,盡管他是新上任的正叟法委書記。主抓政法工作的時間很短,但是既然事情出了的時候,是他在抓,那就得追究他的責任。
就在王子君沉吟之際,張新陽悄悄地來到了他的辦公室,沉默著吸了一根煙之后,張新陽小心翼翼的建議道:“王書記,這件事情,我覺得還是咱們主動一點為好。
主動一點的意思,王子君心中明白,那就是在省調查組下來之前對報道的事情作出處理,責任讓下面的人來承擔,這樣可以保住自己平安無事。不過這樣做,下面就必須有人做出犧牲。
王子君彈了彈手中的煙灰,輕聲的問道:
“依你對杜小程的了解,你覺得她會做出這種事情么?”
“我覺得可能性不大,但是,聽說人家記者的手里有照片,這件事情處理起來就有些棘手了,調查組再這么一來,還不定會調查出什么問題來呢。”張新陽是個老警察,對于公安局內部可能存在的一些問題,心中當然有本帳。
王子君沉吟了瞬間,這才輕聲的說道:
“有照片?看來他們準備的還挺到位的,但是,如果咱們就這么不明不白的妥協了的話,恐怕就不是退一步的問題了。”
王子君話語之中的意思,張新陽同樣明白,他知道王子君在想什么,不過他覺得,有些事情,還是不要太認真的好,如果能夠去省城一趟,跟發表文章的記者聯絡一下感情,說明一下情況,那完全就會是另外一個結果了,一切就會風停雨住,太陽重又東升了!
“王書記,做人難,做領導更難。領導也是人吶,普普通通的人,食人間煙火,品世態炎涼,因此領導也有犯難的時候呢。所以,要我說,咱不如退一步,退一步海闊天空,暫時的退一步并不是畏懼,而是為了積蓄力量,伺機待發,以期更好的前進,您說對嗎?”
“呵呵,你小子進步不小啊,連這種事情也能琢磨出來了。”王子君拿了一支香煙輕輕地點上,沉吟了瞬間,這才淡淡的說道:“不急,再等等。”
王子君說再等等,但是有人卻等不及了,侯天東和劉威軍接到的電話,并不比王子君少多少。在蘆北縣就要掀起建設的時候出了這種事情,這兩位縣里的主官,也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
“王書記,我看這件事情不能再這么拖下去了,如果能在調查組到來之前將這件事情處理了,咱們就不會太被動。”劉成軍坐在侯天東的辦公室之中,沉聲的建議道。
侯天東點了點頭,雖然他和劉成軍在一些領域明爭暗斗,但是在這件事情上,兩人的看法卻是空前的一致,那就是絕對不能因此事被上級批評,更不能讓蘆北縣被樹立為反面典型。
“我已經和王書記談過了,他的態度是再等等。”侯天東沉吟了瞬間,淡淡的說道。
劉成軍輕輕地叩擊著手底下的桌面,心里無端的發出了一聲幽幽的嘆息。以往,郭萬臣在這個位置上坐著的時候,他和侯天東決定的事情那幾乎就是一錘定音了,可是現在,不論是侯夭東還是自己,都要在作出任何決定之前,想一想王子君的態度,這他娘的都叫什么事啊?!
這個年輕人,從一個掛職干部,已經真正成為了蘆北縣的一大巨頭,凡是涉及到他的問題,不論是侯天東還是自己,都要保持必要的慎重。
“子君書記的性格有點強硬,這在大多時候都是難得的優點,雷厲風行,處事果斷,但是在某些方面,未嘗不是缺點,較真有余,靈活不足啊。作為咱們這個班子里的班長,有時候您應該及時地引導他一下。”劉成軍聲音不高,但是卻表明了自己的態度,那就是該你一把手表態的時候,你應該運用自己的權威,對這個風頭正勁,不知東西南北的猖狂的家伙壓一壓了!
侯天東沉吟了瞬間,默認著點了點頭,作為一個縣委書記,他當然不希望自己的身邊出現兩個強硬的下屬。可是隨著王子君威信的不斷上升,蘆北縣的政局大有一副王子君獨成一派的趨勢了。
“下午咱們開一個常委會,說一說這件事情吧。”侯天東說完,就掐滅了自己手里的煙。
王子君接到下午開會的通知,只是點了點頭,但是孫賀州卻能夠感受到王書記面臨的壓力。這種壓力,不但來自于外部,而且還來自于內部。現在整個縣委大院,對這件事情已經是議論紛紛,說什么的都有,雖然他們懾于王書記的威嚴沒有人敢波及到王書記的身上,但是這股陰風,早晚都會刮到王書記身上的。
“王書記,我覺得這種事情的處理宜早不宜遲。”孫賀州很少在王子君的面前發表他的意見,但是這一次,他終究還是忍不住直截了當的說了。盡管他知道王書記肯定比他想得更遠,但是不管自己的想法幼稚也好,片面也罷,他覺得只有坦誠的說出來自己的看法和見解,給王書記做一參考,才算對得起王書記對自己的知遇之恩。
王子君看著滿臉凝重的孫賀州,心里很有些欣慰,沖著賀州笑了笑,點了點頭道:“放心吧,天塌不下來。”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孫賀州的心里瞬間充滿了溫暖,他看著年輕書記那帶著淡淡笑容的模樣,心中突然涌出來一種感覺,那就是這種事情,對于王書記來說,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輕輕地敲門聲中,連江河和張新陽走了進來,在他們的身后,是雄糾糾氣昂昂地走過來的杜小程。
臨來王子君辦公室之前,連江河親自和杜小程談了一次話。在公安局連江河的局長辦公室,連江河讓前來的杜小程坐在他的沙發上,端來水果與茶,又將一只香蕉剝了皮遞到杜小程手里,把質問的語氣消弭得一干二凈,然后異常委婉但卻是尖銳明確的提出了這個問題,對犯罪嫌疑人對手了嗎,讓杜小程回答。
連江河提出來這個問題之后,馬上把臉扭過去望著窗外,不看杜小程,他想給杜小程一個思考回答的時間,另外也避免因目光直對杜小程而可能會使杜小程尷尬。連江河千方百計地把這場與常務副縣長女兒的質問,委婉地設計威一場同事之間的私下里談話或者叫事前溝通,這就是連江河的獨到之處了。他意外的當了公安局長,搶了其他人的眼球,卻能在短時間內迅速打開工作局面,跟他為人處事一向喜歡采取原則性與靈活性相結合也是密不可分的。
但是杜小程仍然無比委屈。盡管連江河的態度足夠婉轉,語氣足夠溫和,但是杜小程那倔強的脾氣還是很快就上來了,連局長遞到手里的剝了皮的香蕉以及親切的微笑,都沒能阻擋杜小程的血一下子涌到了腦子里,一張臉憋得通紅,眼淚也屈辱地在眼窩里打轉。
杜小程聲音發顫的地說:“連局長,連您都不肯相信我嗎?”
連江河像根本無所謂回答與不回答地清淡地笑著,說:“這不是我相信不相信你的問題,你必須自己親口告訴我,做過或者沒做過。”
那一刻杜小程簡直快要發怒了:“我是一個考進來的人民警察,我連這點起碼的法律常識都不懂嗎?您有什么理由懷疑我暴力執法l僅僅憑一篇莫須有的負面報道嗎?如果您懷疑我不具備當警察的素質,那么對您的問題,我拒絕回答!”
連江河依1日不為之所動,歉意的笑了:
“但是,你必須得親自給我說實話。這不是我逼你,這是法律對你的拷問。”
杜小程一下子啃到了局長笑里的硬骨頭,眼里噙著淚,卻抬起頭,斬釘截鐵、一字一頓的說:“我、沒、做、過。”
因此,當連江河和張新陽帶著杜小程來王子君的辦公室時,連江河的心里多少是有些底氣的。青紅皂白,真相終歸會大白于天下的。
當王子君的目光看向杜小程的時候,杜小程本能的昂著自己驕傲的頭和這個年輕的書記對視起來,在這對視之中,她的目光充滿了挑釁。在她想來,這位政法委書記,縣委副書記,恐怕也會先語重心長的給她做一番思想工作,然后再循循誘導,苦口婆心的讓她承認錯誤,接受處理吧。
可是,越是這樣,她越不會承認。她沒有做過的事情,那就是沒有做過,憑什么讓一個莫須有的罪名落到自己頭上呢?當然不能,杜小程有著她杜小程自己的驕傲。
王子君看著猶如斗雞一般的杜小程,心中莫名的升起一絲好笑的感覺,他輕輕地朝著杜小程點了點頭道:“杜小程同志,快請坐。”
“坐就不用了,王書記,不管你想要說什么,我就只有一句話,那就是我根本就沒有做過暴力執法的行為,因此,你還沒有說出口的那些大道理,也省省吧,我是一頭塑牛,不會讓人強按著頭喝水的!”杜小程一口氣說完,氣咻咻的拉開門,頭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