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是縣委辦主任王化文立打來的。

王化文在電話里急匆匆地告訴劉偉鴻一個非常驚人的消息：夾山區人民醫院院長王玉圣和財務室主任程靜被縣紀委隔離審查了。

那時節，紀委還沒有后世極其聞名遐邇的“雙規”措施，對黨內違規違紀的調查，稱為隔離審查。要到數年之后，才會出臺“雙規”的正式文件。

“為什么要隔離審查他們？”

劉偉鴻沉聲問道。

“暫時還不大清楚，紀委正在調查。據說，你們區里撥給區醫院的三十萬貸款，在使用方面有些問說……”說到這里，王化文停頓了一下，稍頃才繼續說話，聲音也忽然壓得很低：“我聽說’他們在這三十萬貸款之中，拿了一萬塊給你們夾山區的主要領導同志做感謝費……”

原來如此！

劉偉鴻怒極反笑：“呵呵’好，很好！竟然敢用這種手段了，了不起！”

王化文卻沒有劉偉鴻那樣“樂觀’”低聲說道：“劉書記’這個事情比較麻煩啊。據說王玉圣和程靜都承認了，是給了一萬塊，還有財務賬明細表做依據……縣紀委的陳文東書記，和米克良關系非常密切……”

毫無疑問，王化文所言的一萬塊感謝費給了夾山區主要領導同志，指的就是劉偉鴻。在王化文想來，這倒也是“合情合理”的。當初劉偉鴻以區公所的名義向建設銀行貸款八十萬，其中三十萬判撥給了區人民醫院，就讓很多人想不通。

沒理由啊！

區人民醫院不是區公所管的，是縣衛生局的下屬單位。從來就沒有一個區公所，會給區醫院撥款，而且一撥就是三十萬，還不是區公所自有資金，從銀行貸款來的。

這簡直匪夷個思。

現在，王玉圣和程靜承認輸子一萬元的感謝費，那就對了！

原來這中間，真的是有內幕交易的。

不然，劉偉鴻干嘛做這種費力不討好的蠢事，還得罪衛生局的頭頭們，被人詬病不關心農民群眾的身體健康。

王化文顯然也傾向于相信這個情況。

“王主任，謝謝你提醒。我可以肯定地說一句，我沒有拿什么感謝費，至于區里的其他主要領導，我也基本能夠肯定，沒有拿感謝費。這筆錢是我直接經手的，直接判撥給區醫院，沒有其他人插手。我看這其中，很有問題。”

劉偉鴻迅即鎮定下來，平靜地說道。

“這樣啊……”

王化文沉吟起來，似乎是在考慮劉偉鴻的話，可不可信。如果劉偉鴻真的拿了一萬元的感謝費，那就完了。就算他再是朱建國的親信，也不行。這樣的問題，要么就不被揪出來，一旦揪出來，誰也保不住。眼下全國都在嚴厲打擊干部，尤其是黨員領導干部的貪污現象，正是風口浪尖上，誰撞了上去，都絕對沒有好果子吃。

王化文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心中的吃驚簡真是難以言表。沒想到劉偉鴻年紀輕輕，“胃。”這么大，膽子也這么肥，竟然敢搞這樣的動作。你撈了錢也就算了，別跟人家米克良對著干啊，早就跟你說過，米克良不好惹。這可是太大意了，以為有朱建國撐腰，什么事都不用怕的？

到底是年輕啊，沒有一點社會經驗，這下子吃大虧了吧？

不過王化文還是第一時間給劉偉鴻打了這個電話。這么做，王化文也是經過仔細考慮的，就算劉偉鴻真收了區醫院的感謝費，測霉的也只會是劉偉鴻，暫時牽扯不到朱建國。王化文是朱建國的親信，關鍵時刻，該有的表現一定要有。劉偉鴻垮臺了，朱建國也不會倒，緊跟朱建國還是很有必要的。怕的是劉偉鴻收了錢之后，又跟朱建國“通了有無’”那就麻煩了。但王化文別無選擇，現在大家都將他料到朱建國的線上了，米克良肯定不待見他，邙仲和也一樣。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將朱建國摘出去。萬一又換一個新書記，他王化文不見得還能靠得上去。

這個東西，有時候也要講緣分的。

“劉書記，不管怎么樣，這個事情不能鬧大了，更不能牽扯到更多的人，不然就更不好收拾了。”

王化文瞬即在腦袋里理清了各種因果關系，很小心地叮囑了一句。希望劉偉鴻能夠聽得明白，千萬不要去牽扯朱建國。這事能不能順利過關，朱建國有著至關重要到的作用。如果劉偉鴻一時惶急，穩不住陣腳，將朱建國也拉了進去，那就真的麻煩了。一般來說，劉偉鴻不會這么沒腦子。但劉偉鴻實在太年輕了，社會經驗太少，關鍵時刻是全能保持頭腦清醒，很難說。

王化文就考慮著，是不是還應該將話說得更明白些。

其實王化文這是多慮了，劉偉鴻的心理年齡，遠不是他的外表那樣年輕。所經歷的風浪，不比王化文尤有過之。而且最重要的是，劉偉鴻自己并沒有拿什么感謝費。不過劉偉鴻更明白，在基層，所謂的斗爭，遠不是“清者自清”那么簡單的。

米克良不是一個按常規出牌的主！

好，很好，我還沒收拾他，他倒找上門來了。

“王主任，多謝你提醒。但是請你放心，這事就是個誤會。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劉偉鴻眼里跳躍著憤怒的火苗，語氣卻依舊十分平靜。王化文是他的朋友，但關系還沒好到一定的份上，有些話，暫時沒必要跟他提起。

“哦，那就好那就好……偉鴻，一定要注意啊。”

王化文又關心地叮囑了一句，也不叫“劉書記”了，直接叫名字，顯得很親近。

“嗯，謝謝，我會的。”

劉偉鴻慢慢放下電話，腮幫子鼓了一下，一抹凌厲的神情自眼里一閃而過。

“怎么啦？有麻煩了？”

蕭瑜情也正經起來，擔心地問道。

剛才那一刻，劉偉鴻的眼神真可怕，讓她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顫。看來是有什么事情，讓這個男人動了殺機！

蕭瑜情不由又想起了在首都西餐廳的那一幕。那一回，劉偉鴻手里盡管拿著刀架在賀為強的脖子上，神情卻一直是很輕松的，十分好整以暇。蕭瑜情就只感覺到劉偉鴻的“酷’”絲毫也沒覺得了劉偉鴻可怕。但這一次不一樣，劉偉鴻就像換了一個人。

熊熊的怒火，在這個男人的胸間燃燒起來了。

蕭瑜情也跟著“熱血沸騰”。

她這個年紀的小女孩，絕大多數有英雄崇拜情結。這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她們壓根就分不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英雄！

“沒事。”

頃刻之間劉偉鴻的眼神和臉色，便都恢復了正常，淡然一笑，搖了搖頭。

基層干部的權力斗爭，沒必要跟她說，說了她也不懂。

誰知蕭瑜情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馬上說道：“是不是有人故意跟你搗蛋？要真是這樣，我給我媽打個電話，讓她給想個辦法。”

蕭瑜情盡管也知道衛生部管不到地方的事情，但老蕭家也是京師豪門，區區林慶縣一隅之地的小麻煩，有蕭司長出面，還擺不平么？

劉偉鴻笑著搖搖頭：“沒必要。跳梁小丑而已，犯不著那么大動干戈。”

“哦。”

蕭瑜情便乖巧地點了點頭。

她信得過劉偉鴻，這個男人，似乎永遠都能給人十足的力量感。

原本說好帶蕭瑜情去安置的，現在到不忙走了，劉偉鴻在椅子里坐下來，點起一支煙，慢慢抽著。估計用不了多久，朱建國的電話就會打過來了。

蕭瑜情也不催促，就在待客沙發上坐下來，好奇地打量起這間辦公室來。這樣“老古董”似的辦公室，她還真是第一回見到，饒有興趣的樣子。

果不其然，一支煙尚未抽完，辦公桌上的電話就再一次震響起來。

劉偉鴻緩緩將煙蒂在煙灰缸里熄滅，抓起了話筒：“你好’我是劉偉鴻。”

“偉鴻，怎么回事？你拿了人家的感謝費？”

朱建國在電話里很生氣地問道。

要不是劉偉鴻剛剛接到王化文的電話，朱建國這么劈頭蓋臉的一聲質問，他還真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書記，剛剛王化冬主任給我打過電話，我也是才聽說有這么回事。呵呵，好得很啊，米克良狗急跳墻了，什么招都敢用。”

跟朱建國說話，劉偉鴻就不是跟王化文說話的口氣了，很是隨意。

“哦，你已經知道了？老王先跟你諾過了？他怎么說的？”

朱建國略略有些詫錢——劉偉鴻便簡單將王化文通報的消息重復了一遍，冷笑道：“他們還真敢啊。不過，我相信王玉圣肯定不是那樣的人，他不會胡說八道的，這中間，有些問題。”

對區醫院院長王玉圣，劉偉鴻的觀感一直都不錯的，他是有點不相信王玉圣會無中生有來誣陷他。

劉偉鴻極度鎮定的態度馬上也影響到了朱建國，他對劉偉鴻，也是信得過40。

“這么說，是他們在亂搞了？”

劉偉鴻就笑，笑聲有點冷。

朱建國沉吟了一下，說道：“這樣吧’你馬上到縣里來，我們好好商量一下。”

要緊關頭，朱建國也顧不得什么組織紀律，顧不得什么犯忌了。

“嗯，好的，我馬上就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