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守住,給我守住。”
格蘭特聲嘶力竭的吼聲,在叢林中回蕩著。
在他的身旁,十幾名身穿第五軍團制服的騎士和二十多名士兵,正背靠著背,猬集在一個小山坡上,拼命的抵擋著四周密密麻麻的敵人的進攻。砍殺聲,慘叫聲,怒吼聲和兵器的碰撞聲不絕于耳。
此刻正是一天中日頭烈的中午時間。火辣辣的陽光,如同潑進冰雪的滾水一般突破一棵棵參天大樹茂密的樹冠,灼烤著林間地面和空氣。讓這個小小的山頭,如同一個巨大的蒸籠一般。
沒有風,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樹林特有的潮濕和腐爛的味道。這種味道和濃重的汗味以及數十具尸體的血腥的氣味混雜在一起,讓人直欲作嘔。
格蘭特想吐,但是吐不出來。
他只能面色蒼白地站在一棵筆直的古杉樹下。一邊注視著眼前的戰斗,一邊祈禱著下一秒自己就會在柔軟而舒適的床上醒來。看見管家領著窈窕的女仆,端著早餐走進灑滿陽光的華麗房間。
可是他知道,那是夢。而眼前的一切是現實。
當身為第五軍團第一財務官的他,押解著滿滿三大車物資離開慕尼城,前往帝都的時候,數十名不明身份的騎士和上百名弓箭游獵者,如同從黑暗中浮現的幽靈一般,襲擊了他和他的車隊。
這顯然是一場有組織有計劃的襲擊。無論是伏擊的地點還是時機的掌握,都顯示出了襲擊者的蓄謀已久和老辣狡猾。
格蘭特記得,當時,車隊正從三百多米外的一個臨近峽谷的u型彎經過。忽然之間,無數的箭矢就從兩側叢林或懸崖峭壁上射了過來。
有超過二十名士兵和六名因為天熱而只穿著單衣的騎士在這第一波攻擊中倒了霉。他們的身體被密密麻麻的箭矢洞穿,一個接一個栽倒在地。鮮血噴灑而出。瞬間就染紅了馬車、地面和身旁同伴驚恐的臉。
整個車隊。一片混亂。
坐在馬車里的格蘭特只看見無數的人影在車窗外跑來跑去,只聽見一聲聲箭矢破空的嗖嗖聲,箭頭扎入和木頭的篤篤聲。士兵們的慘叫聲,騎士們的大吼聲和他們坐下戰馬的驚嘶聲。
然后,他的視野就被從左側山林和右側懸崖攀援而上的襲擊者占據了。
這些兇神惡煞的家伙。如同潮水一般的涌了過來。用他們的劍,用他們的刀,用他們的斧頭,闖進車隊,掀起一片腥風血雨。
猝不及防的護衛隊,被這幫襲擊者切成了三段,首尾不能相顧。那些平日里威風不可一世的第五軍團士兵們騎士們,全都成了被肆意宰割的羔羊。一個個,甚至是一排排的被砍倒在地。
格蘭特雖然只是一個斗氣不到一階的文官。可是,在多年的軍中生活,依然讓他鍛煉出了足夠的眼力。
他驚駭的發現。襲擊者的實力強得可怕。
那叢林中的弓箭手。個個身形高挑纖細,奔跑靈活。手中的黑鐵木弓,就如同他們手臂的一部分一般,只要輕輕一撥,箭矢就如同暴雨一般飛灑而來,精準地沒入己方士兵的眼眶,咽喉和心口。
毫無疑問,這些弓箭手,全都是精靈!
這一事實,讓格蘭特的腦當時就是一片空白。以他對精靈的天性以及收服他們所需要的代價的了解,這樣的一支隊伍,根本就不可能出現在人類社會。
他還從來沒有聽說過帝國中有哪一個貴族能夠豢養如此多的精靈作為弓箭手。沒有聽說過誰能夠讓上百名精靈心甘情愿的受其驅策!
上百個精靈,而且個個都是身體健康動作敏捷的青年精靈,這樣的隊伍,即便是放在精靈的湖邊城,也需要搜羅至少兩三個村能湊齊。可現在,他們居然出現在了一群襲擊帝方車隊的匪徒之中!
這個事實,已經夠可怕了。可可怕的是,則是那些襲擊車隊的騎士。
雖然這些騎士都只穿著普通的鎧甲,而且大部分武器裝備都各不一樣,看起來像是一幫臨時組合起來的烏合之眾,可是,他們動作迅速,組織嚴密,戰斗經驗豐富老辣,而且大半都有著公正騎士以上的實力。
在其中,格蘭特甚至看見了兩名大光明騎士和七八名榮耀騎士!
這個發現,讓格蘭特渾身發冷。
這次運輸,是第五軍團在盧利安搜刮的財物中貴重的一批。為此,軍團長巴諾除了派遣一個步兵大隊押運之外,還專門調集了兩個長騎士小隊護衛。長騎士加其扈從,人數多達六十人。
而這六十名騎士中,除了二十名長騎士之外,其余大部分都是武裝或勇敢騎士,實力強的,也不過是三位榮耀騎士罷了。
就是這樣,在之前的格蘭特看來,巴諾軍團長還是太小心了一點。要知道,這里遠離前線,沒有被斐烈人襲擊的顧慮。而沿途的盜匪,不敢招惹帝國正規軍。別說他們沒有這樣的實力,就算有,他們也沒有這樣的膽。
敢來招惹第五軍團這樣的戰爭巨獸,他們就要做好被上天入地追殺的準備。無論他們躲在那里,第五軍團都會找到他們,無論他們還剩下多少人,追殺者都會如蛆附骨,直到所有人全部伏誅!
可格蘭特做夢也沒有想到。不但有人敢襲擊第五軍團的車隊,而且,襲擊者的實力竟然還遠遠超出了車隊護衛隊的水平。
‘啊!‘一聲慘叫,把格蘭特的神拉回到了戰場。
他下意識地扭頭看去,正看見己方的一名公正騎士,被一個身材魁梧的襲擊者以硬碰硬,干脆利落地破掉了戰環,整個人如同炮彈般倒飛出去。狠狠的撞在一棵樹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一陣嘎啦聲傳來。那臉盆般粗細的樹干。竟然被撞得粉碎斷裂。高高的樹冠直挺挺地倒下來,嚇得沿途士兵紛紛躲避,砸在地上。揚起一陣塵土。
“咝!”格蘭特耳邊,滿是騎士們集體倒吸涼氣的聲音。每一個人看向那魁梧漢的臉色,都變得蒼白難看。
格蘭特見過那個兇惡的魁梧襲擊者。雖然他戴著讓人看不清面孔的頭盔,可是,剛就是這個家伙,如同犀牛般沖過來,一拳將他乘坐的馬車連同拉車的馬給轟成了漫天飛射的血肉和碎片!
如果不是護衛騎士動作,及時把他從馬車里拉了出來,只怕現在的他早已經成了地上的一灘爛泥了。
此刻再看見這襲擊者一拳擊飛己方騎士后闖入防御陣中,如同虎入羊群一般,拳打劍劈。所向披靡,眨眼間就將陣型撕開一個大洞,格蘭特只覺得心膽俱喪。
第五軍團主力已經在幾天前就啟程前往阿克勒郡。距此超過七十公里。就算以的速度,來回也需要七八個禱時。而現在過去不到兩個禱時。己方的傷亡就已經超過了百分之四十,陣型搖搖欲墜。這樣下去,怎么可能撐到援軍抵達。
“頂住,給我頂住,我們的人已經沖出去了,援軍馬上。大家都給我頂住!”格蘭特大叫著。
不過,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叫聲中,充滿了色厲內荏和惶恐,不但起不了任何鼓勵的作用,反倒讓己方士兵們愈加的慌亂。
一拳擊飛對方公正騎士的,正是德巴塔。
聽到格蘭特的叫聲,已經闖進人群的他,一聲獰笑,騰空而起,如同一只大鳥一般向對方撲去。
眼看德巴塔闖過來,一名護衛在格蘭特身旁的騎士怒喝一聲,迎了上來。雙方都是榮耀騎士,實力仿佛,一時間,就只看見十六個不同顏色的戰環隨著虎虎生風的拳腳刀劍盤旋飛舞,互相碰撞。
這一交手,就是風聲大作,飛沙走石。不光地上的草木沙石被擴散的氣勁吹得向外倒,就連旁邊實力差一點的士兵,也被震飛了兩三個。
人群外,珀西和卡列尼奇負手而立。
雖然從發動襲擊開始,他們兩個人就沒有動過一根小指頭,只是在旁邊看著。不過,兩人身上旋轉的戰環和那狼一般兇狠的眼神,給第五軍團護衛隊士兵的壓力,卻遠比他們親自出手大。
只要被他們的目光盯住,任人有天大的膽,也不禁毛骨悚然心生懼意。而在這樣激烈的戰斗中,一旦心頭怕了,那基本也就意味著完蛋了。
尤其是這兩個還動不動就抬抬胳膊聳聳肩,不知道嚇得多少人心膽俱裂,冤死在榮養營騎士的手里。因此,在敵我雙方所有人的心目中,這兩尊大神,是壞陰險狡猾也偷懶的!
“你這個持劍扈從,可真是個暴脾氣。”珀西和卡列尼奇說著話,目光冷冷的盯住了一名第五軍團的勇敢騎士。
正在和人搏殺的騎士,被這刀般的眼睛盯上,心頭頓時一寒。他原本緊守住門戶,招式有板有眼一絲不亂,這時候只下意識的退了一步,就被旁邊摸過來的一名榮養營騎士一劍刺了個透心涼。
老珀西滿意地點了點頭,向那配合默契的手下比了個大拇指。
“這家伙是條蠻牛,打架從來都硬碰硬,”卡列尼奇笑瞇瞇的道,“我不知道教過他多少次了,可他就這個脾氣。玩陰的反倒渾身不自在。”
“玩陰的,沒點天分可不行。”珀西咂吧咂吧嘴道,“看了這么多人,我就覺得少爺在這方面的天賦高。”
“哦?”卡列尼奇笑道,“你怎么看出來的?”
“這還用看?”老珀西道,“別看他一臉老實迷糊的模樣,可騙不過我這雙眼睛。這么多年,什么樣的小我沒見過?越是這種表面老實的,越是蔫壞。
別的不說,就說上次襲擊他的那些個黑暗傭兵,不是被他一翻手就陰死好幾個?那叫一個嫻熟利落。眼皮都不帶眨的。還有咱們這些日干的這些事,清剿盜匪團,襲擊這支軍方車隊。那一件不是他一手策劃的?”
“那你還愿意跟著他?”卡列尼奇笑道。
“可氣的就是這個……”珀西道。“你看他給大家療傷的時候,那副義薄云天的模樣,再加上噓寒問暖嘴臉。誰好意思開口說走?”
說到這里,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別嘴硬,”卡列尼奇笑道。“你難道真是開不了口留下的?”
“哪倒不是,”珀西坦然一笑,搖了搖頭道,“我留下來,一時因為他救了我。這個恩,我沒別的辦法報。二來……”
他扭頭看著卡列尼奇道,“……是因為我仔細了解了少爺的過去,發現他無論遭遇什么,做過什么事。有一點他始終都沒有變。”
“是什么?”卡列尼奇問道。
“是他對波拉貝爾平民的態度。”珀西認真的道,“一年半之前,是他把這些被貴族拋棄的平民帶出來的。一年半之后。又是他在為他們打算,提前把他們給送到北方。而原本。那些人的死活和他一點關系也沒有!”
“很蠢!”卡列尼奇淡淡地道。
“是啊,”珀西點了點頭,低聲嘆息道:“可咱們這些人,何嘗比他聰明?”
他凝視著遠方,自言自語般地道:“你是名震天下的龍門鐵閘,我是萬人屠,還有咱們身邊這幫弟兄,哪一個不是傻乎乎的在邊境上風里來雪里去,刀光劍影尸山血海里熬了幾十年?我們又為了什么?”
卡列尼奇沉默著,目光黯淡。
對于每一個榮養營騎士來說,這都是他們心底深處的傷口。
當年,加入邊軍的他們,是何等年少志高意氣風發。可是,一年年下來,現在的他們卻只剩下了滿身的傷痕和痛苦。什么雄心壯志,都早在腐朽的貴族和墮落的軍隊中,消磨得一干二凈。
都說現在是亂世。可對于邊境軍人來說,這亂世早在十幾年前就已經顯出了端倪。帝國邊境的局勢一天比一天危急,敵國一天比一天強大,而帝國內部卻一天比一天衰弱,一天比一天混亂。
得不到政和軍方上層的重視,他們也從來沒有放棄過。即便是在缺糧缺餉的情況下,他們依然頂風冒雪,捍衛著帝國邊境。捍衛著騎士的榮耀和自己立下的誓言。
可是,這一切的付出,得到的回報是什么?
是邊境平民在帝國襲擾鐵蹄下的哀嚎,是花天酒地的貴族們的無動于衷,是失去斗氣之后的榮養營孤獨的日,是侮辱,是嘲笑,是家破人亡!
要說傻,他們是傻的人。
良久,卡列尼奇緩緩道:“你后悔么?”
“不!”珀西淡然道。
“為什么?”卡列尼奇問道。
“不管對錯,那都是我的人生,沒什么好后悔的。”珀西嘴角一勾,忽然笑了起來道,“況且,至少我還能看到一個和我們當年一樣傻的小。還能生逢這個亂世,還能恢復斗氣,還能重活一次。”
“重活這次,你想干什么?”卡列尼奇道。
“少爺干什么,我就陪他干什么!”老珀西毫不猶豫地道,“就憑他能對波拉貝爾平民不離不棄,敢抽郡主耳光,我就想看看,他能領著咱們這群廢物在這個亂世里走到哪一步。干出什么驚天動地的事情出來!”
“驚天動地………”卡列尼奇一陣苦笑。雖然羅伊現在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少年,沒有顯赫的家勢,不是什么威名赫赫的名將領主,可是,歷數這位少爺所做干的事情,倒真稱得上驚天動地。
別的不說,就說這次……他對珀西道:“聽說了么,黃金龍家族的挑戰者,已經到盧利安了。”
珀西冷笑道:“空魔船一天就能飛到的路程,他們花了一個星期,來得倒真。”
“他們這樣干,倒也不是全無效果,”卡列尼奇道,“現在這件事,已經鬧得沸沸揚揚。我聽卡梅尼說,近一段時間,第一訓練營的話題全集中在這次挑戰上,一幫年輕人都盼著少爺能為帝國揚眉吐氣,狠狠揍那叫凱文的挑戰者一頓。”
“聽說那小今年也只有十八歲,是個公正騎士?”珀西皺了皺眉頭。
“對,”卡列尼奇神情嚴肅地道,“我得到消息說,蘭里斯空魔船經過的這一路上,已經有好幾個行省的訓練營學員挑戰過他了,可沒有一個人能戰勝這個凱文。”
珀西一愣,有些驚訝地道:“全輸了?”
“是的。”卡列尼奇點頭道,“其中還包括兩名實力相同的公正騎士和一名魔導士學員,都是各大行省分院的精英。
原本這些人,都是有資格進總營的。只是因為三大訓練營挑戰賽開始在即,留在分院中。這次聽說蘭里斯人派人打上門,也不知道他們出于什么目的,趁蘭里斯空魔船在本地停泊時找上門去挑戰。可沒想到,兩個公正騎士學員都在三十招之內落敗,而那個魔法學員,甚至連一個魔法都沒能釋放出來。”
聽到卡列尼奇的話,珀西也有些震驚。
他早知道圣教武堂的傳承深不可測,培養出來的,也都是同齡人中的頂尖高手。可對方展現出的實力,還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這讓他不得不為羅伊感到擔憂。
就斗氣來說,羅伊絕對不是對方的對手。相差整整兩個等階,對方完全可以一擊就擊潰他的戰環。而他所依仗的魔法,雖然可以在某種情況下襲殺高等級騎士,卻并不適合這種近距離的正面戰斗。
如果一個同樣有著魔導士實力的魔法師,連一個魔法都沒能放出來就已經落敗了的話,那么可以說,羅伊在有備而來的凱文面前,沒有任何機會!
珀西罵了一聲,抬頭向山坡上看去。
短短十幾分鐘時間,小山坡上的戰斗,已經再度發生了變化。
隨著德巴塔突入陣型,阿古力等七八名榮耀騎士沖入內陣大打出手。越來越多的第五軍團車隊護衛被放倒在地。護衛在格蘭特身邊人越來越少,到現在,只剩下七八個長騎士和十幾個扈從,還在負隅頑抗。
抬頭看了看天色,卡列尼奇和珀西對視一眼,忽然沖天而起,如同兩只拋射的羽箭,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直撲車隊中央。
慘叫四起。
幾個禱時之后,當斯納里率領整整一個大隊的長騎士和數百騎兵如風般飛馳而來的時候,在他們眼前,剩下的只是滿地尸體和一片狼藉。
三輛馬車,連同財務官格蘭特,全都不見了蹤影。
“找!給我把這幫人找出來!”
夕陽下的山林中,響起了斯納里氣急敗壞的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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