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堂叔這會叫我進來什么事,掩千花的絲綢樣品不是還來出來嗎。”“就差最后一道工序了,明天便能出來。”莫元說著就看了莫璃一眼,遲疑了一下,然后又道“其實那天我已相信堂妹的話,只是爹他還半信半疑,所以這幾天他盯著過來后,今日才得確信。”
“這么說來,明天出的樣品,定不會比三堂叔那邊差了。”莫元點頭,然后再看莫璃一眼,欲言又止。
莫璃似明白他心里想要問什么,卻并不開口,只淡淡一笑。不多會就到了染院,莫二老爺這邊的染院,論起來,面積并不比莫三老爺那邊小,甚至還要大上一圈,只是里頭除了原本就有的染池外,染缸根本沒幾個,稀稀落落地擺在那,瞧著特別冷清。
人也不多,莫璃進去的時候,這里只有莫二老爺,墨染,三位老師傅和五六位小工。跟那天在莫三老爺那看到的數十人比起來,簡直是天上地下之差。
雖說十八名士緞讓時興作坊死灰復燃了,但其多年耗損和人員雜亂,加上去年莫三老爺生生從這里帶走大半的人員和資源后形成的毀滅性的打擊,時興作坊想要恢復到往日的輝煌,一年的時間是完全不夠的。
“爹,莫璃堂妹過來了。”莫元和墨染進去的時候,莫二老爺還一臉專注地站在那染缸前,根本沒注意有人進來。直到莫元走過去跟他說了一句他才回過神,轉頭,往莫璃這看了過來。
莫元朝旁邊說了一句,墨染和那三位老師傅就都走到染坊的另一邊,距離遠得足以聽不到這頭說話的聲音,然后莫元有些擔心地看了一眼,也跟著退開了。
“我之前還有些懷疑…”人都走開后,莫二老爺才緩緩道了一句。
“我明白,不說二堂叔,就是我心里也沒有十成的把握。”莫璃點頭,然后又道“既然二堂叔確定了,那么我之前提的條件,二堂叔再沒異議了吧。”
莫二老爺看了她一會,就拍了拍自個跟前那個大染缸,半響后才道:“你爺爺沒有從族里分家出去之前,曾打理過這個作坊好長一段時間,而老三那邊的胡大師傅,最初是跟在你爺爺身邊的。”莫璃沉默了一會然后輕輕一句:“嗯,我知道。”
莫二老爺轉頭看了她一眼,那表情既帶著幾分嚴厲又帶著幾分擔憂:“老三那邊或許會以為是我傳給莫元的,但老太爺定是瞞不過去。
用不了幾日,老太爺那邊就會找你,到時定會問你這掩千花的技法和配方從哪來。”
“如今這技法又不是只有我知道,怎么不問胡大師傅去。”
“丫頭,你心里清楚,如今關鍵的不是這掩千花的技法,而是除了這個技法外還有別的東西。”莫二老爺說到這,就拿起攪棍在染缸里攪了一會,然后放下,接著道“莫氏兩百多年傳承,期間經過戰亂,瘟疫以及數不清的天災rén'huo數次差點斷了香火,最后能保留到今的東西不多了。老太爺是一族之長,他一心要考慮的是怎樣讓莫氏這一族繼續繁榮興盛下去,所以屬于族里的東西,他定會過問。你爺爺當年雖是分家出去但終究還是姓莫,還在族譜里。
莫璃挑眉淺笑:“難不成族長會說這掩千花的技法是屬莫氏族里的東西,想要拿回去那就由二堂叔做決定吧,總歸這技法我已告之二堂叔,只要二堂叔能遵守跟我之前的約定,余的我不會過問的。”
見她就這說這掩千花的技法不說別的,莫二老爺心里嘆了口氣,這段時間以來,他的心已慢慢偏向莫璃。所以今日一確定掩千花的技法和配方都無誤后他才忙叫她過來,提醒她幾句。
“單這一種我倒是可以給你圓一圓,老太爺那邊也說不出什么來,但以后你心里需得多個準備了。”莫二老爺看著莫璃,一臉認真地道“當年你爺爺分家出去后,曾有一段時間族里傳你爺爺私自拿走族里的東西不還,直到你爺爺過世后好幾年,那等謠言才慢慢歇了。所以你這個時候,若是風頭太過,不說族里,就是外頭的人也會注意的。”莫璃皺眉,她是第一次聽說這事,便問:“私拿了族里的東西,指的是什么”
“莫氏是從桑蠶和織染發家的,所以最值錢的,便也就是這些技法和配方了。但其實祖上傳下來的技法,都握在每一任族長手里,這些東西就是被偷,頂多也就是流傳出去,不會導致族里無人會那些技法了。”莫二老爺說到這,又補充一句“所以那都是謠傳,甚至很可能不是族里先傳出,畢竟那個時候,是咱莫家剛剛擠身永州豪商之位,正是風頭最勁的時候,永州城內好幾家大絲綢商都被壓得喘不過氣,你爺爺當時會分家出去,聽說也有外人挑撥的原因。”
莫璃沉默了一會,然后突然問了一句:“二堂叔可知道,我爺爺當年是怎么死的嗎,…
莫二老爺一愣,半響才道:“意外溺水身亡,你怎么忽然問起這來了。”莫璃沒有看莫二老爺,而是將目光飄向遠處的天際,許久,嘴里輕輕道出一句:“我爹也是意外身亡……”莫二老爺看著莫璃此刻面上的表情,明明是很平靜,卻不知怎么,他心頭猛地一驚,隨后就到:“十五丫頭,你想說什么”莫璃慢慢收回目光,看著莫二老爺一笑:“沒什么,多謝二堂叔今日叫我過來告之我這些事,我會好好留意的,我店里還有事要忙,就不打擾二堂叔了。
她說著就告辭離去,莫二老爺鬧不清這丫頭怎么了,正要叫住她,卻莫璃才走幾步,又忽的轉身回來,看著莫二老爺道:“對了,二堂叔有沒有興趣我祖父留下來的東西”
莫二老爺一怔,誤會莫璃以為他也參與里以前那些謠言中傷之事,于是馬上皺著眉頭,有些惱羞地低喝一聲:“我告訴你,老子行的端坐得正,那些勾心斗角的事老子還不屑參與!”
“二堂叔誤會了,我就是隨口問問罷了。”莫璃一笑,略有些抱歉地欠了欠身。
“你那些彎彎腸子,我也曉得一二。”莫二老爺哼了一聲,倒也沒跟她計較,只是在她真的離開前,又道了一句“墨染那丫頭是個有天賦的,你看這個的眼光還算不錯,只是你可小心,別再出第二個胡廣了。”胡廣就是莫三老爺那邊的胡大師傅,當年跟著莫四奇學過不少東西,可莫四奇一從莫家分出去后,那些中傷的謠言,反是他說得最多,導致族里好些人都信以為真。這些事,莫四奇留下的那半本手札里,寥寥記過幾句,以警示后世子孫。
“我明白,她跟當年胡廣的情況不一樣,不過還是請二堂叔幫我多費些心。”莫璃笑了一笑,留下一句四天后再過來,然后便出去了。
十天期到,掩千花的絲緞樣品出來了,莫璃小心包好后,就帶著紅豆和賈黑往天寶閣那去了。
姬御風保養得極好的手拂過那極艷的絲緞,如似拂過女子最柔美的肌膚,許久,他面上露出三分淺笑:“莫姑娘果真能人所不能,你這出的絲緞,看著似乎比莫廣陽那出的顏色還要正,特別是手感,簡直如水般滑軟。”
“姬公子滿意就好。”莫璃謙虛一笑,嘴上卻不客氣。
“滿意,確實滿意。”姬御風一聲大笑,隨后便讓負責此事的管事過來,跟賈黑談后半年的那筆買賣的詳細事項,他這邊則請莫璃到天寶閣的花園一逛。莫璃不想在這個時候攪了姬御風的興頭,但她又想留在這看著這筆買賣,姬御風心知她所慮,便道:“基本都是即成的規矩,你我之間既都已應下了,那些瑣事就交給他們處理去,姑娘這般的人兒,不該將心思放在那些小事上,需知松弛有道。”
給她這么大一筆買賣,她總不能這點面子都不給對方,莫璃只好一笑,跟賈黑交代了兩句,便站起身。
“看來今年錦繡榜上的排名會有所變動了。”兩人并肩走了一段后,姬御風才緩緩開口“去年的十八名士緞是差不多年底時聲名才起,未能趕上秋季的絲綢大展,雖有些可惜,不過就沖著今年十八名士緞被內庫選中,名聲較之去年更上一層樓,所以今年定能上錦繡榜了。”錦繡榜是每年絲綢大展,由各大絲綢商參展的匹料,排出金銀銅三榜,每榜十名,分綾羅綢緞紗綃綺錦等不同類。這些榜不能說有十足的權威,但影響力確實不小,很多商人,就是根據這些榜上的排名來訂貨進貨的。不少商家作坊,有過因自家匹料上榜后,使瀕臨破產的產業起死回生:也有的商家作坊,因排名一降再降,最后降到無影無蹤,導致買賣再也做不下去。
生意場上的翻云覆雨,單在那錦繡榜,就能窺其一二。
莫璃聽完,只是淺笑地客氣一句:“多謝公子吉言。”
姬御風也不在意她這不冷不熱的態度,接著道:“去年掩千花緞是上了銀榜頭名,不知今年會有什么樣的變化,姑娘應該也會將這新出的緞子拿去參展吧。”
莫璃搖頭一笑:“公子忘了,公子定的這個絲緞是特定。”若是別的紋樣倒是算了,但那四爪龍紋的紋樣,誰敢隨便拿出去招搖,萬一傳到那些貴人耳朵里,心里一個不快,一句話下來,任是多大的買賣,也只能等著關門了。
姬御風搖扇哈哈一笑:“剛剛倒是妄了跟姑娘說了,不過姑娘店里的那位掌柜這會應該就在說這事呢,下半年的匹料,除了特定的那種紋樣外,還是需要一些別的新鮮花樣。”
“這么說,別的紋樣公子這邊也是定好了”“還沒有,不過這些都好說。”姬御風淡淡一句,隨后又將話給繞回去,如此,姑娘是打算多加今年秋的絲緞大展了”
“或許,得看看到時這些匹料能不能趕得出來。”莫璃隨口道了一句,然后似想起一事,就笑著對姬御風道“姬家的美人緞三十多年來,一直就占據金榜頭名,實在令人羨艷敬仰。”
三十六年前姬家的美人緞是首次參展,并且一舉奪冠,此后三十多年,位置從未改變過,以至于如今大家都不看絲緞金榜首名了,就只爭榜眼之位。
“說到這個,我倒是想起莫氏的傾世碧顏,聽家里的長輩說,當年莫家的傾世碧顏問世時,姬家的美人緞還未問世,錦繡榜也還未出來,但那等綢緞一出來,就已是行內公認的無冕之王。”姬御風一邊搖著扇,一邊看著莫璃道“如今莫家的繚綾倒是由傾世碧顏演變而來,卻可惜緞綾不同榜,不然真不知這先后會怎么排呢。”
繚綾也是占據了綾金榜頭名,這也是莫家在永州這名聲之大的原因之一,不過這等金貴的匹料都是無法大量生產,照時興作坊原來那么大的規模,一年能出個五百匹算是頂天了。而且這個量,刨去固定送禮的數外,余下的就更少了,但也正因為如此,使得繚綾每年都供不應求,因此在行內的名望極大。
而姬家的美人緞,雖說每年的產量也是極少,但因為其是yù'yong貢品,所以這等匹料,除了每年在大展上羞答答地露一次臉外,平常人別的時間是不可能見得到的,更別說砸銀子買了。雖說距離感增加了神秘,但同時也是這個原因,使得美人緞多數時候在人們心里只是一個與普通人無關的名詞,而那個名次也更像是一種象征意義,無從比較評價。
莫璃沒接姬御風的話,只是陪著再走一段后,就提議他們可以回去看看了。姬御風收了扇子,瞥了莫璃一眼,便粲然一笑:“姑娘請。”十萬兩掩千花緞的訂單才簽訂不到兩天時間,這個消息就飛了出去,整行業面上看著還是與以前一般無二,但老家伙們都嗅到了別樣的味道,誰心里都等著今年秋錦繡榜的變化,有人要上來了,自然,也就有人要下去了。
莫二老爺料得沒錯,莫璃剛跟姬御風簽下訂單的第二日,三婁太爺的人就過來了。雖說莫璃對本家那邊無感,對所謂的族長也沒什么好印象,但長輩有請,她是不能拒而不去的。
“姑娘,族長突然叫你過去,是不是要訓什么話”紅豆在給莫璃換衣服時,滿是擔心地道“要不帶著老太太一塊過去吧。”
“我又沒做錯事,訓我什么,再說也就只叫我一個人而已,何必折騰奶奶。
”莫璃換好衣服后,輕輕吁了口氣,然后就往外去了。
上一世,她只見過那位族長她的三堂伯公兩次。一次是韓四道將莫三老爺的產業全都收到囊中時,一次則是族長病危將走時,對方忽然派人過來請她和韓四道過去看一看。那兩次見面的印象都很深,第一次對方很生氣,第二次更是生氣,且因為病重的關系,嘴里的話斷斷續續含含糊糊的,她聽不大清楚,只知道那是很重的斥責。
那兩次見面,現在回想起來,心里較之以前有更復雜的感受。
上一世,父親死,家業荒,母親亡,族中從未給過一絲溫暖,就只想著怎么霸占祖父留下來的那點東西。沒有人對她好過,除了韓四道…所以她幫助他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卻到頭來才發現,其實兩邊都一樣,她則是最可笑最可悲的那一個。
“老太爺在里面,請十五姑娘自己進去吧。”正出神間,領她進去的那位老管事忽然就站住,回頭跟她道了一句。
莫璃一怔回神,這才打量了此處一眼,依稀記得這個小院是三老太爺的外書房所在。
怎么,今日只是私下會見,不是全族會審跟以前的印象不大一樣,遲疑了一會,莫璃心里便是一曬,自然是不一樣,她再不是曾經的她了。
上了臺解,自己掀開簾子,跨過門檻,走了進去。
屋內,一位身著半新的月白長衫,頭發花白的老者正站在那桌案前執筆作畫,神色看著很是專注。
莫璃看了一眼,也不出聲,泰然自若地站在那,靜靜打量起眼前的老者。較之印象里的那個人精神許多,卻似乎是因為對方正在安靜作畫的關系,所以跟印象中那氣急敗壞的模樣差別很大。
差不多半刻鐘后,莫長青放下手里的筆,然后抬眼,往莫璃這看了過來。許久,他才張口,如見家里的晚輩那般,很是平常地道了一句:“哦,你過來了。”
“見過三堂伯公。”屋里沒有丫鬟給擱墊子,也沒有別的人在,莫璃便只屈身行了一禮,并未下跪磕頭。
,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