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1章他鄉遇故人(一)
二人說笑了一會兒,陸伸晗趁機緩緩地將忻州府并孫毓培所托之事,以及丁府下人剛探得的消息和蘇瑾簡略地說了。
“這么說,盛記背后的人,是廣記?”事到如今,猜也能猜著幾分了,蘇瑾反而平靜下來,沒有半點驚訝。
“定然與廣記有關。至于是不是他家,還有沒有旁家參與,現在還不得而知。”陸伸晗略有些謙然地看著她道,“原先在忻州時,他們的動作還不甚大,因而疏忽了,不想他們竟······”
“是他故意要與我們為敵,故意瞞著,豈能輕易讓咱們知道?”蘇瑾笑著寬慰他,“何況,不過一千張毯子,對咱們也沒多大的影響。”
江南富庶,她家的毯子,莫說富戶大家,便是下轄縣鎮之中的殷實中等人家兒,也有喜它花樣別致,而專程跑來買的。何況,自古沒有獨門的生意。
想不叫旁人跟風,也難。
只不過,跟風也好,仿制也罷,不能使那下三濫的手段,要不然,就莫怪人家反制了。
但是,眼下如何反擊,她一時也沒頭緒。只有知已知彼,方好行事。和陸伸晗議了一小會兒,催他回家去,明兒一早便去西市口的那間廣記打聽打聽。
送走他后,蘇瑾繼續琢磨他帶來的消息,漸漸的也理出一些頭緒。廣記即是當鋪,首要保證的是資金充裕,或者說得更具體一點,就是要保證鋪子里一直有一定量的現銀·以維持鋪子的運轉。
若是能使個什么法子抽干他的存銀,那么他自然沒銀子維持忻州那邊的坊子。
這個抽干,倒不是全吞了他的資金。而是暫時的將他的存銀轉移,只要斷流三個月,忻州的坊子必然無以為繼,不攻自破了。
另一點是陸仲晗所說的廣記接受券子質押。這券子如今是一種提貨券,也是一種類金融工具。風險比實物大得多。只是不知券子質押的比重在廣記的生意中占多大的份量,若份量過小,對廣記也產生不了大的影響。
蘇瑾腦中亂糟糟的·一夜沒有睡好,早上起來時,眼底有明顯的青影。
常氏端來熱水侍候她梳洗,寬解她道,“小姐也莫太憂心了。有老爺和姑爺,還有丁夫人幫襯著呢。”
“哪里憂心這個?”蘇瑾笑了,沒睡好,她還真不是憂心,而是有小小的亢奮。一種千方百計要擊敗敵人的亢奮。
常氏笑笑,“這才好!”說著叫小秀過來替她梳頭。
奶娘抱著小家伙進來請安·“今兒小少爺醒得早,天還不亮就醒了。我哄他半晌,竟還不睡。反倒越來越有精神了。少奶奶瞧瞧。”
蘇瑾探頭過去,見那小家伙乖乖地窩在襁褓中,一雙黑溜溜地大眼睛直直盯著蘇瑾看。她伸手接過來,抱在懷中逗他,這些日子,小家伙長開了,早已不是原先那紅通通的模樣。
奶娘的奶水也足,喂養得白白胖胖地。
常氏在一旁瞧著·笑,“瞧這眉毛眼睛多象姑爺!鼻子長得肖似小姐。將來長大了,必是個清俊可人地小公子。”
蘇瑾笑得沒了眼睛·抱著她的寶貝兒子親了又親,直親得小家伙的眉頭皺了起來,直哼嘰,才罷了手。
蘇士貞早起后,先去瞧他的外孫,聽說奶娘帶了來這里,便也來了。
蘇瑾一見他,忍不住又想起昨兒陸仲晗說的話·沒看到他爹臉紅耳赤的尷尬模樣·頗有些遺憾呢,笑瞇瞇地上前給他請安·“爹爹昨兒睡得可好?”
蘇士貞被她笑得赫然,扭了頭·用力咳起來。
蘇瑾明知故問,驚訝地道,“呀,爹爹昨兒夜里可是受涼?咳得這樣厲害!”
這里頭只有常氏知原由,忍不住笑起來。蘇士貞斥又斥不得,說也說不得,走也走不得,索性不理她,叫奶娘抱來他的小外孫,逗著取
就在父女二人說笑的功夫,陸仲晗已用過早飯,坐了馬車,徑直去了西市口。
十一月的杭州府,也已顯出冬天的肅殺模樣,早晨的街道上,寒霧輕籠,行人寥寥。熱鬧的只有那些臨街開設的湯飯館兒。
廣記的當鋪,就位于西市口門前大街與背街小巷交叉處。是一棟三間開門兒,兩層高的小樓兒。順著小巷往里,是杭州城頗為知名風月煙花地,瞧著雖不起眼兒,這里頭進去,可是一水兒的曲樓娼家。
小巷子深深,不知藏有幾多這樣的人家兒。
廣記選在此處開當鋪,可見也是用了心地。那些在此取樂的富家公子們,或一時不湊手,或者沒了錢財貪戀不去,手中的物件兒隨手就當了。且,但凡這類人,多數是不計較少幾兩多幾兩地。便是那些有心計較地,因怕傳出去丟了臉面兒,心中雖不悅,也只得忍氣吞聲。
此時,多數人家兒高臥未起,大門未開。小巷中,偶有一輛馬車馳進,多是被哪家公子富戶接到府中過夜,天亮回地。
陸仲晗見廣記鋪門尚還未開,便在與鋪子一巷之隔的飯食攤兒前坐了,要一碗云吞,慢慢吃著,邊向小食攤主兒打聽廣記。
“這位爺,您可是急著當物件兒?”小食攤主顯然將他當作在此處尋花問柳之人,又瞧他雖衣著尚可,通體卻無甚值錢的玩藝兒,只有腰間一方翠玉,或可值幾兩銀子,不由起了善心,因悄悄道,“小的與您說,這家鋪子心黑著呢,若當東西,卻往前行約一里多,有一間金滿堂當鋪,那家還公道些。”
陸仲晗哭笑不得,也懶得與他解釋·順口應下,又問廣記的來路。
“這家呀,打蘇州府來地。”小食攤主兒利索地盛好一碗云吞,送到旁的食客桌前,轉回身和他道,“這廣記,可真真是有錢,聽人說,蘇州府地當鋪全是他家開地。”
一位食客聽見·“嗤”然道,“小戶人家沒見識!廣記雖在蘇州府有些名氣,卻也包圓不了整個蘇州府!”
“是,這位爺說得是!”小食攤主兒忙陪笑點頭,本來這些閑話不過是佐食而已,不值當爭辯。轉身又到熱氣騰騰大鍋前忙去了。
陸仲晗低頭一笑,繼續吃飯。
剛吃到一半兒,自東邊馳來一輛馬車,往小巷方向而去,經過小食攤兒時·里面一個女聲懶懶地道,“停車
這馬車紅漆雕花,淺粉車簾兒,散發陣陣脂粉香氣,見慣了的食客們都知這是哪家的女兒在外頭過夜回來了,一齊向馬車望去。陸仲晗也跟著抬了頭,只見那粉色車簾一挑,半露出一個年約二十歲上下的女子面容,雖不算十分出色,也有中上之姿。她臉兒仰得高高地·傲然向小食攤主兒道,“做幾碗鮮蝦地,待會兒送到劉四媽家里。”
“哎!”小食攤主早已迎到車旁·聞言忙響亮地應了一聲。
“諾,賞你的。”車中女子伸出一只素白的手,指尖捻著花生粒大小的一塊銀子。
“謝瑤琴姑娘賞!”小食攤主兒笑滋滋地接過,不住拱手道謝。
那女子見小食攤地男子都瞧她,頗有些得意,臉上傲氣更濃。她們這些煙花人家的女兒,素來是不怕男子瞧,只怕男子不瞧地。眼波微轉·自那群食客臉上順了一遍兒。
待轉到陸仲晗身上時·神情猛地一怔,眼神兒就變了·吃驚地望著他,呆呆不動。
弄得那些食客都莫明其妙-·看看陸仲晗,有些人做了然不屑狀,心下哼道,這年頭,粉頭也愛美男子!
陸仲晗早在那一撇之后,收回目光,只顧低頭吃東西,并不曾看見這一幕。不過,因旁人都瞧他,下一刻他便覺察了,抬頭向馬車望去,只見那臉涂得粉白,唇染得鮮紅,滿頭珠翠的女子正扶著好車窗,怔怔看著自己。
他不由皺了眉,掏出一小塊碎銀子放在桌上,起身便要走。
“陸,陸······陸公子?”車上的女子見狀急了,忙喊道。
陸仲晗聞聲轉頭,眉頭緊蹙,不解看了看那女子。再次確認自己不認得這人,卻不知這人如何認得他?又不想理會她,一言不發地轉過身又要走。
“陸公子!你等等!”車上的女子忙又高聲喊了一聲。
陸仲晗微微有些著惱,不得已轉身,面帶不悅地問,“姑娘可是叫陸某?”
秦荇芷不由想起當初她不顧女兒家的矜持臉面去尋他的情形,那時,他亦說不認得自己,此時,仍說不認得。方才看到這人的激動心情登時跌入谷底,冷笑,“是,陸公子可真是貴人多忘事!”
陸仲晗本就懶得理會她,聽她這樣陰陽怪氣地說話兒,愈發不耐煩,淡淡拱手,“姑娘怕是認錯人了。陸某并不認得你!”說罷轉身又要走。
小食攤兒上的食客們瞧見這一幕都來了興致,飯也不吃了,竊竊私語,交頭接耳,興災樂禍地看熱鬮兒。
“陸仲晗!”秦荇芷素來傲氣,雖當初離家吃了些苦頭,但后來入了這一行,她生得也屬中上之姿,整日價兒的,逢迎奉承還受不完,哪受過這樣的冷落無視奚落,不由氣涌上頭,高喝一聲。
她這一喝,喝得陸仲晗也來氣兒。本不予與她這樣的人多說什么,偏又說認得自己。他此時并非裝糊涂,是真的早已不記得這人。便是早先七月七時,秦荇芷追了魁星宴,也是經她提醒,才憶起有那么一宗事兒。
單看面容,誰曉得她是誰?
方要發作,只見巷子里晃出兩個青衫男子,其中一人高聲喊道,“喲,瑤琴姑娘回來了。”
陸仲晗聽這聲音耳熟,轉頭一瞧,登時怔住,這人不是旁人,正是不久前在碼頭見過的汪顏善。
晚上還有一章。今天晚了點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