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醉月樓中酒自酌
華燈初上時,京中最大的瓦肆中,燈火耀目,繁華似錦。大周朝,沒有宵禁,所以每逢夜晚,瓦肆之中,人頭簇擁,熱鬧無比。街頭閑逛的,看雜耍的,買東西的,比比皆是。
不單只是富貴人家的老爺、公子,就連街邊閑漢,多得了兩文錢,也愛在這瓦肆中的小酒館買上一碗酒,拈著幾粒茴香豆,就看上一晚上熱鬧。遠的絲竹,近的歡笑,聽在耳中,怎也勝過家中清冷寂落。
在瓦肆深處,便是勾欄所在。艷幟高挑,香風四漾,就是沒進青樓教坊,單只是看站在花樓之上憑窗而立,笑著招郎喚客,各施花樣的妓者們,也是一大樂趣了。
若是頭一遭來的客人,自然駐足觀望,一臉好奇。可常來勾欄的貴客,卻都知曉這站在外面招客的,不過是些下等女妓,因此毫不停步,直入內里,一探幽境。
醉月樓中,美妓無雙,嘉客如云,一向是京中紈绔最愛的銷金窟。樓中老鴰更是能言善道,什么樣的客人都能擺得平。可是今個兒,這一向長袖善舞的老鴰金氏卻是有些為難。
“哎喲,張大爺,您這是說得什么話呢?我怎么會使壞不讓你見流香姑娘呢?誰不知道您是流香姑娘最中意的大官人,我就是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從中作梗啊!實在是流香姑娘她身子不爽利,別說我不敢叫她來陪您,就是她自己也不敢來觸您的霉頭啊!”
“李大官人,您別急啊!小翠這丫頭馬上就來……真的,我這就去叫她……”
“呀,王公子,這胭脂姑娘,今個兒還真是不便了……我也不給您打馬虎眼,她今兒是身子不爽利……是是是,王公子的問候我一準帶到。這就叫別的姑娘來陪您……”
也不知走了幾處,和幾位金主說了相似的話。金媽媽扭著腰,在大廳上站住腳步,抬頭往樓上一間雅室看去。
“這群蕩蹄子,看著個俊的,就跟蜜蜂見了蜜似的。也不想想老娘平時是怎么教她們的……好看當什么用?哪兒有銀子來得亮眼呢?”
二樓雅室,絲竹裊裊,雖無女子唱曲之聲,可是樂聲中卻夾雜著一陣陣女子的輕笑,比之別的房間更熱鬧了三分。
心里憋著一股氣,金媽媽晃著肥碩的身子上了樓。推開門,瞥見坐在桌上的男子,原本沉著的臉立刻笑了起來。眨著眼,眼波流轉,似乎是連臉上的皺紋都平了許多。
“林公子,您最近怎么一直都沒來啊?難為我樓里的姑娘個個都這么想著你……”笑著湊近,金媽媽看著被四五個姑娘圍在中間的林華清,忍不住在心里又嘆了一聲:果然是生得俊俏。要是早個二、三十年,她還不得和這些死丫頭一樣被迷得神魂顛倒啊!
“媽媽不嫌我來得勤就好了。”林華清笑盈盈地看著金媽媽,又回頭招呼:“初五啊,還不快拿匹布給媽媽……媽媽,這雨霽晴天色,是我這朋友染坊里新染的……”
“這布……”接過那匹顏色湛藍,近乎透明的布料,金媽媽又喜又奇:“雨霽晴天色?我看這布料怎么和那水碧天青色這么近呢?不只是顏色,就連這布料的輕盈質感,也是一樣的。”
陸初五笑著拱了拱手,“不瞞媽媽,還真有很多人都覺得我們這布料是和那水碧天青是一模一樣。不過,咱們這布,可比那水碧天青還要好上三分,媽媽您若迎著陽光看,就能看出了……我們這顏色比那水碧天青可還要純凈許多。在陽光下,真好似雨后晴空,透著那般的清新……所以,每匹倒比那水碧天青還貴了五兩銀子。”
“什么?比那水碧天青還貴?”知道水碧天青一尺都要一兩銀子,這一匹四十尺,那就是說這一匹布少說也要四十五兩銀子了。
金媽媽把這帳在心里算了一遍,大覺占了便宜,臉上笑得更加燦爛。只是眼珠一轉,卻又道:“陸大官人,連我這老婆子你都這么大手筆,想來我們樓里的姑娘們,您更是……”
她的話還沒說完,半倚在林華清懷里的胭脂就低笑起來:“媽媽,看您,哪有自個兒張嘴要東西的呢?不過,陸大官人倒真的送了我們姐妹些好東西,尤其是女兒那匹布……”
轉過身去,捧起后面幾上的一匹布,胭脂笑盈盈扯開那布頭隨手一展。
輕紗一展,薄如蟬翼,迎著燈光,幾近透明。艷如火焰,明如霓霞,這輕薄的紅紗,紅得嬌艷,紅得嫵媚,紅得妖嬈,仿佛傳說中的彼岸花一般,讓人一眼望去,就移不開目光。
金媽媽怔怔地看著,待那紅紗萎落于地,她才回過神來。“這紗,真是美……”
“媽媽也說美是嗎?”胭脂臉上的笑更燦爛了幾分:“我已經決定了,就用這紅紗裁一件新舞衣。待舞衣裁好后,就穿著它跳一曲《胡旋》。”
“呀,我的好女兒,你可是有些日子沒有跳過胡旋舞了!看來,咱們醉月樓的客人是真有福了。”金媽媽湊趣說著,還要再夸幾句,卻突聽身后“砰”的一聲。
嚇了一跳,金媽媽只當哪個客人等不及,竟來踹門。可一回頭,才知竟也是個熟人。
“呀!郭公子……有些日子沒見了。”這位郭公子雖不如林公子受歡迎,可跟著林公子也是來過好幾次醉月樓。平日里可不是這么大脾氣似的啊。
撲面一股熏人的酒氣,金媽媽不由得扇了扇鼻子。只是才扇了兩下,就意識到失禮,忙又陪笑道:“郭公子快坐,林公子可是等了您好久呢!”
林華清抬起眼,瞥了眼郭可安,只笑道:“媽媽可是說錯了,我可沒等他。可安,這種地方,你一向少來,我看,以后也還是少來為妙……”
郭可安踉蹌了下,不只渾身都是酒氣,就連說話都透著醉意:“你不叫我,我就不能來嗎?華清,我找了你一晚上了……我、我心里難受……”
林華清挑起眉來,也不應他,只是笑著撫了下身邊女子的粉臉,笑道:“姑娘們,且讓我們兄弟單獨喝喝酒,可好?”
雖是問詢,可醉月樓里的姑娘個個都是人精,一聽這話,已是紛紛起身,笑著施禮,抱著新得的布匹往外退去。獨胭脂留在最后,笑著湊過去,低聲問道:“公子今晚可否留下陪陪奴?”
林華清一笑,順手擰了下胭脂的纖腰:“姑娘若是倦了,且去休息,莫要等我……女人若是睡不夠,皮膚很容易老的……”
啐了一聲,胭脂瞥了他一眼,雖是嗔怪,可眼波流轉卻仍是風情萬種,盡是嫵媚之意。
陸初五眼看著姑娘們一一退去,自然也不是不識趣的人,忙站起身來,笑道:“兩位公子,小人便先行告退了。林公子,蒙您大恩,改日小的定擺酒專程謝過。”
“什么大恩?不過是經手送人點禮物,算是什么恩?我還沒謝陸兄幫我討好美人呢!啊,對了,陸兄,如果見到于小姐,千萬要告訴她,我答應她的事可是已經做了。”
陸初五一笑,雖然眼中閃過一絲好奇之色,卻還是恭順有禮地退了出去。
“于、于小姐……”抬起眼,目送著陸初五走出去,郭可安喃喃問道:“那人……于小姐?是說那個于小姐……”
“是,于小姐,于清瑤……”林華清扶著郭可安坐下,見他又伸手去摸桌上的酒壺,不由苦笑。伸手推開酒壺,他淡淡問道:“事情辦得不順利?可安,借酒澆愁,可不是解決事情的好法子。”
抬起眼,眼神朦朧中還帶著幾分茫然之色。郭可安悶聲問道:“華清,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是啊,是我想得太好。還以為一和我娘說,她就會立刻答應。可是沒想到……嫡庶之別?嫡庶之別?生來是嫡是庶,有什么關系?!
我就不明白了,她老人家怎么會那么在乎這些個虛名。明明,她是一位好姑娘……”
林華清靜靜地看著郭可安,直到他發泄夠了,一頭栽倒在桌上。
“可安,”低聲喚了一聲,林華清也不去叫醒他,自取過酒壺,自斟自飲。
“嫡庶之別?!可安啊,你生為嫡子,又怎知嫡庶之分有多重要呢?你只道,我這好友是庶子,一樣受寵,一樣讓長輩喜歡。可你可知,為了那些寵愛,我有多辛苦?!如果不是有幸成了先生的弟子,與你和世子成了同窗兄弟,今時今日,我又豈會這樣風光?!”
苦笑著,他低語:“就是這風光背后,又有多少心酸?這些,你永遠都不會明白……那個女子……”搖著頭,他低笑起來:“那個女子,她能走到這一步,又有多少心酸事呢?!”
轉目相望,他的目光隱含深意:“但愿,你若得償心愿,日后待她甚善……只是,你待她如何,又與我何干呢?不過,只是一個討厭我的女子……”轉動著手中酒盅,林華清低笑出聲,轉到窗前,推窗望出。
正值十六,月圓如鏡。
沐著皎潔的月色,他忽然想起那在月色中回眸相望,微微淺笑的女子……
“終究,不過是偶見的緣份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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