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七,下了一場暴雨。
林華清被雨隔在外頭,沒有回府。雖然嘴上不說·可于清瑤心里卻難免有些不自在。往常怎不見那么容易就被雨隔在外頭了?雖是暴雨,可不騎馬換乘車不也是一樣?有雨傘,又有蓑衣,怕什么雨呢?!偏偏明個兒是她的生辰了,卻······
一夜豪雨,她睡得不安穩。迷迷糊糊地聽著窗外的雨聲·一忽大一忽小的。將近四更時分,雨終于停了,只有檐下的雨滴,一滴一滴地墜下,打在階上。
天亮時,于清瑤推開窗,微冷的清新空氣拂面而來。如同輕淺的輕吻,只那么一啄即飛快地逃開。不知怎么的,在這雨后的清晨,很是思念某人,心情忽然有些必然若失。
轉目望去,院中原本綻放的紅花被雨打得凋零一片,還好枝葉肥綠,仿佛涂了一層油櫛,令人望之心喜,倒不覺得有殘敗之傷。可縱是院中景致甚美,空氣也是清新,心中到底有些悻悻的。
“小姐······”雪兒的聲音畚后傳來,自從定下要走,雪兒就再不肯叫她太太,卻又不肯當真叫她姬姐,只是這樣叫著她小姐。
“小姐,我煮了長壽面,打了兩個雞蛋,快先趁熱吃了··…··”放下手里的托盤,雪兒瞇著眼笑。
托盤里,白瓷碗里,是白生生的面條,泛著油花的湯頭,浮著翠綠的蔥花,幾點芝麻,用筷子一挑,碗底滾著兩顆白水煮蛋。
“吃蛋滾運,以后我的運氣一定會很好。”于清瑤微微笑著·看著雪兒的目光溫柔似水。
這一碗長壽面,最難得的,是這一碗面條其實只是一根。拿筷子一挑,整根的面條挑在筷尖上,好似一條小銀龍。這是雪兒的拿手絕活。或者說·是她唯一能做得好的。
前世今生,她的生辰,從來都少不了這一碗面。已經記不清是多少次,無人記得她的生辰,只有避一碗面,每次都是一大早就擺在她的面前。雖然味道其實不過普通,可是在記憶時在,這碗面卻永遠是最好的味道。
坐在桌前,于清瑤笑著招手,“過束一起吃。”
雪兒搖頭·嗔道;“哪有長壽面分食的呢?小姐要折殺我了!”
于清瑤微笑,也便不再勉強。這不是記憶中那些艱若的日子,的確,可能永遠都不會再有這樣一碗面,兩個人分食的時候了。
笑著捧起面,啜一口清湯,她忽然問道;“四爺還沒有回來嗎?”
搖了搖頭,雪兒想了想,才道;“依奴婢看·四爺一定在準備什么驚喜。
說不定一會,就有什么好玩的事讓小姐開心呢!”歪著腦袋,她低笑道;“不管怎么櫛,中午的酒宴,小姐可是一定要參加的。如果小姐不肯賞臉,那奴婢可就是白忙乎了。”
于清瑤一笑,也不拒絕。幾個丫頭湊了份子為她過生·她要是再不答應,反倒傷了她們的心。
吃了長壽面,就去了宣華院請安。因著昨夜的一場雨,石徑兩旁,仍是濕黑一片。雜在石徑縫隙間生長的青苔油油的,一腳踏上,立刻染綠了半邊鞋尖。
在宣華院坐了會兒·趙氏特意叫雨霽捧了只朱漆木匣給她。于清瑤忙著道謝,原不打算打開,偏何氏湊趣非要她當場打開。眼見趙氏只是微笑·于清瑤也就當著面打開了那木匣。才知匣中放的卻是一套鑲著寶石的金頭面。
那釵上鑲著的紅寶石足有拇指般大·紅得耀目。鑄著云紋的金項圈上,更是鑲了紅、綠、藍三色寶石·哪怕是在室內·也流光異彩,美得令人炫目。
這份禮物實在是貴重,于清瑤乍見,也是大覺驚訝。尤其是看到何氏毫不掩飾的艷羨之色,更覺避禮太重了。有意謙讓,趙氏卻只笑道;“又不是特意新為你打的首飾。這首飾·原是我嫁入林家時,閨中姐妹添妝的。也有些年份了,我又不常帶,留著也是壓在箱底,倒不如給你拿去帶了。這紅寶石燦若朝霞,你的皮膚又白,襯起來一定很漂亮。”
“是啊,弟妹又何必太謙呢?總是母親的心意······母親,兒媳都嫉妒了,您可不能只偏心弟妹,等兒媳過生日,您可也要送兒媳一份好禮物才是·····何氏低低笑著,半真半假。
明氏卻是笑盈盈地看著于清瑤,淡淡道;“弟妹戴上寶石頭面,一定很漂亮。”
于清瑤看著明氏,覺其真誠,不由回了個燦爛的笑容。
說來也是奇怪,端午已過了半月,大房里卻是風平浪靜·似乎明氏之前所說想要和離的事,竟是沒了聲息。也不知是林闊海好言說服了明氏,還是明氏就又這櫛隱忍,壓了下去。雖然心里也有些好奇,可是這樣的事情自然是不問,不能提的。
于清瑤生辰,明氏和何氏,也送了禮物。不過比起趙氏送的這套頭面來,自然是輕了許多。只是明氏送的那卷書,于清瑤卻極是喜歡。那是一卷游記,粗一翻,看似無甚名家,可是篇篇文章,卻著實精彩,只讀半篇,已覺仿若身臨其界,親眼見那山水如畫。因為這卷游記,于清瑤連謝了明氏幾次。
雖然何氏面上仍是帶著笑,可從宣華院出來,何氏就笑著叫住于清瑤;“弟妹,我聽人說昨個夜里雨大,四弟就歇在了外頭—是不是啊?!”
于清瑤起先還未明白她的意思,可當何氏笑著湊近,刻意壓低了聲音說著“弟妹自嫁迂來之后,四弟可還是第一次外宿。倒不是我這個做嫂子的不念兄弟的好,可弟妹你還是自己小心點兒的好。這男人啊,管得松半點,可就是要在外面······何況四弟他還······”
收了聲,何氏干笑了兩聲,看似尷尬,可轉身離開的那抹笑卻分明就是暗藏著譏誚。
“這個三太太,真是······太太,你莫要聽她胡說!四爺不是那樣的人。”五兒氣乎乎地說著,又道;“四爺那么好的人,就連我和四兒生辰都會記得賞東西,又怎么會忘了太太的生辰呢?!”
她說得太急,原是為著表忠心。雖然沒有明說,可是蘭院中上下都知道雪兒要被放出去了。這個時候,正是能湊到太太身邊的好時機。
如果真能了太太的心腹,她就不用再怕了。可是這一番話說完,她才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了什么。
臉色白了下,她看著面上仍帶著微笑的于清瑤,干笑道;“奴婢就是想說,四爺一定會回來為太太慶生的。”
于清瑤轉目,看著這有些怯意的丫鬟,笑盈盈地道;“我知道······我只是在奇怪,他會以什么樣的方式來為我慶生。”
如果到此刻,她還懷疑林華清心中沒有她,未免就負了林華清這幾個月來與她的朝夕相對。或許,林華清本性中的風流是去不掉的,可是她相信哪怕他如今就是真的仍在外頭有紅顏知己,也萬萬不會忘了她的生辰。
一路緩緩而行,她心里倒是想了許多,可想來想去卻仍猜不出林華清到底會以怎樣的方式來為她慶生。不過不管怎樣·她都會覺得歡喜。
午宴,是設在了正房花廳。于清瑤這個壽星算是客,可充作主人的幾個大丫頭卻是不敢坐。還是雪兒,笑道;“姐妹們也不要再這么傻笑了。都說咱們是主人,一起請太太吃酒的。這花廳呢!只算是借的。要是咱們這主人不坐,太太這客人又要怎么坐呢?”
幾個丫頭或是低頭笑,或是沉默,還是錦屏第一個笑著坐在了于清瑤的下首。這一來,大家才一一坐了。只是,還未坐穩,外頭許婆子就笑著湊了進來,“姑娘們真是的,請太太這樣的好事,怎么居然能不算我老婆子一份呢?就許你們為太太盡心,就不讓我也盡盡心啦!”
雪兒撇嘴,雖不好大聲說什么,可于清瑤耳尖,卻聽得她微顫著看似沒出聲的唇分明在嘀咕;“說要攤錢時怎么不見你往前湊呢?”
聽在耳中,于清瑤暗覺好笑,卻不說破。看著錦屏起身笑著把許婆子讓到她身邊,她也沒說什么。
眾人團團坐好,席上除了于清瑤這個主子,分別就是許婆子、雪兒、錦屏、五兒、妞兒五人。至于香墜那樣的小丫頭,就是想要湊份子也來為于清瑤賀生,卻是夠不上資格的。也就只能在旁侍候著。
目光掃過桌上,蘭院中有頭臉的下人倒也就是她們了。許婆子雖未正式任命,卻算是管事婆子。院中大大小小,她倒真是什么都伸手管的。只是到底曾是田氏身邊的媽媽,管事有章法不說,于人事上也很有分寸,來了大半個月,倒不曾有什么人來于清瑤面前告狀。
而其余的,除了妞兒是雇傭來的,雖不是一等丫頭,可于清瑤一向重用外,倒都是蘭院中的一等丫頭。日后雪兒出府,她身邊也就只有另外四個能用的了。
錦屏一向溫善,心細柔和,主理她房里的事最是合適不過。而五兒,雖然有時有些莽撞,可卻并不笨,尤其又對林家上下都有所了解,跟在她身邊倒是正好。至于妞兒,那就是一招奇兵,至少到現在還沒有不奏效的時候。至于外頭那些可能有些烏七八糟的事,自然是要委派許婆子了······
也好,這樣一來,她身邊能用的卻都是能派上用場的,只是這些人的忠心,還要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