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安先生。”墨紫自上而下,彎腰,雙肘擱窗棱,微笑頷首。不躲不藏,不慌不忙,坦然直視。到如今,躲是躲不開的了。不妨,順其自然。
蕭維聽仲安叫墨哥,便看了上來,面無表情的神色在目光接觸到墨紫身旁的男子而一變,眼眸如寒冬般冷冽。
元澄立在窗幾旁,淡淡而望。與墨紫嬌美的笑顏相襯,溫潤清雅。
石磊也已得知墨哥的真實身份,看到這會兒兩個人,摸腦袋,低聲嘟囔,“船上時候,就惺惺相惜的,好像兄弟。如今這么看,跟幅畫兒似的,可真是好看到礙眼的一對。”
仲安打哈哈,“石頭,你說得不錯,不論我們之間的恩怨,就看這景,怪令人賞心悅目。”
說完,他但聽一聲冷哼,發自身旁的蕭維,能感覺莫名的怒意。
仲安是什么人?看似風流文儒,乃是正四品輕車都尉,亦是水寨第一軍師。蕭白羽面對墨哥極易沖動,完全和平時冷靜理智兩個模樣,他早就有些奇怪。這時再近看,心念一動,暗道莫非白羽對墨哥有男女之情?頓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目光中多了審視。
“幾位風塵仆仆,一路辛苦。”元澄身形稍移,就到了墨紫旁邊,他的衣袖貼著她的烏發,一起隨風輕動。“若不嫌棄,可與我二人湊桌吃飯。酒菜雖不是多精致,河岸風光倒算得秀麗。”
石磊一臉不耐煩,“咱們跟你,恐怕話不投機半句多,還是免了。”
墨紫笑得歡。這塊石頭不懂虛偽,何嘗不好?“石將軍,這么久不見,還跟從前一樣,心里藏不住話啊。”
石磊對墨哥向來沒多大喜歡,對墨紫倒還好的。墨哥就是墨紫的事實下,他決定不了態度,最后撇撇嘴,“墨紫姑娘,我老石奉勸一句。有些人,不該是你打交道的。以前也就罷了,現在你主子嫁進好人家,別連累了她。”
看來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墨紫挑挑眉,收起雙肘。直起身,和元澄并排而站,“石將軍此言差矣。你和元大人如今同朝為官。雖分文武,但都是替皇上分憂的良臣。你也說以前就罷了,那么,實在不應對元大人還存有嫌隙之心。要好好相處才是。”
石磊撐大眼,娘的。讓他跟第一貪官好好相處,不如給他一頓軍棍。
“元大人,看來,人家不領你的情呢。”墨紫側過頭來,對元澄說。
蕭維聽在耳里,墨紫那語氣可沒有半點遺憾。不由眼神凌厲,開口讓石磊仲安一驚,“元大人相請,蕭某怎好推辭?那就多謝了。”大步就往酒樓里走。
石磊忙問仲安:“什么意思?咱們還真要跟那家伙一桌吃飯?”
仲安往上瞧,見元澄笑容未消。心想好涵養,同時拉石磊跟上蕭維,“墨哥說得好。同朝為官,都替皇上分憂。確實。要好好相處。”
墨紫見人真要上來了,這才收斂笑意,坐上位子,小聲抱怨,“這頓飯非吃噎了不可,元澄你沒事找事。”
“你和蕭二郎一個府里住著,籠絡他一下,難道不會有好處?”元澄也坐下,捏著酒杯,小酌。
“好處?”墨紫哈一聲,“不找我麻煩已經要謝天謝地。對他而言,我是裘三娘的丫頭,陪嫁的,也就是他府里的。要是你,明明是自家的丫頭,卻一天到晚在外面碰到她,還敢跟你頂嘴,讓你滾蛋。請你吃一頓,你心里就舒服了?告訴你,這結從他知道我走私貨開始就解不開了。不過,事到如今,怕也沒用。越怕,他沒準越來勁。反正,我是幫他弟媳做事,要追根究底,他蕭家都得給抹黑。只要他蕭二還要面子,就不敢明里跟我撕破臉。”
“論起來,是蕭家內部的沖突。”元澄點點頭,“這個倚仗似乎合理。那這頓飯不如由你請,更顯誠意。”
墨紫立刻瞇起眼,“元大人忘了,這人可是你請上來的,與我無關。再說,便真要籠絡,也該由裘三娘出面,輪不到我一個聽命從事的丫頭瞎起勁。等會兒,我吃我的,與人話家常的,就勞煩你了。”
元澄瞧她意興闌珊,覺得好笑,“你一廂情愿要不理人,人未必讓你如愿――”
人,進來了。
暗潮,即涌。
“墨哥,還是該叫墨紫姑娘?”那三人中,只有仲安起調和作用。
“今日她這身打扮,男非男,女非女,叫墨掌最合適。”元澄的作用,火上澆油。
“非男非女,成何體統?”蕭維的作用,搞爆破的。
還想悶聲吃噎飯?果然不讓她如愿。一緊筷子,豆腐碎了,掉回去,墨紫不動聲色,“仲安先生,近來水境可太平?”挑最好說話的,開聊。
“很太平。本以為大求會蠢蠢欲動,卻一點動靜也無,想來能過個安穩年。”這樣的消息,算不上軍事秘密。
“那也難說。我要是大求王,說不定就挑過年的時候來突襲,殺個措手不及。”那人,極擅長運用詭計。本不是太子,一直裝病稱弱,暗中積蓄反太子的力量,最后王位順利到手。客觀得來說,他或許具有一統天下之能,無論是堅忍的心性,還是陰謀詭計的本事,都是各中翹楚。
“說得你好像很了解大求王似的。”石磊的作用,高唱反調,“明明就是個小丫頭。”
墨紫笑了笑,垂眼繼續夾豆腐,卻是夾一塊碎一塊。
“也不是小丫頭了。”元澄舉筷,輕輕夾一塊方方嫩嫩的豆腐,送進墨紫碗中,“這要是在尋常人家,早嫁人生子。”
蕭維冷冷盯著元澄的動作,“可她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兒,她的婚事,亦不由她自己作主。”
石磊連說就是,“自然由她主子說了算,一般就是府里頭能干的管事管家,要惹主子不痛快,也沒準配個沒出息的小廝。”
仲安拼命滅火,“墨紫姑娘卻和別的丫頭不同,是主子相當信任的幫手,想來婚事也會特別費心的。”
她都已經聊國家大事了,為何立刻又繞回她身上來,還是她嫁人的問題?墨紫一口吞下豆腐,口齒不清說道,“由不由我作主,我是不知道。不過,一定不由你們幾位作主。”無聊!
一時,席間無話。
墨紫食不知味扒了半碗飯下去,真噎得很受不了。趁人不注意,死瞪著細嚼慢咽,神態悠然的元澄。
元澄正好瞧見,忍不住笑了,眉梢揚起,突然打破沉寂,“墨掌,可又是要元某夾豆腐給你?”
墨紫伸手撫額,差點沒呻吟出聲,在對面三人各異的目光中,僵笑道,“如果不麻煩元大人的話。我手笨,不知怎么,這豆腐又跟我作對似的。”
“無妨。”元澄再夾豆腐一塊,“既然說好由元某請客,盡地主之誼也是應該。墨掌要還喜歡吃什么卻不方便夾的,只管對元某說一聲便是。”
石磊聽得一哆嗦,“元大人如此好客,干脆也給我老石夾塊清蒸魚好了。”嘴上說得倒好聽,明明就是這對男女有曖昧。
誰知,元澄還真轉手夾魚給他,動作快到對方沒反應過來,“石將軍,請用。”
石磊甩了筷子,搓搓手臂,“肉麻死我,這飯沒法吃。白羽,仲安,要么咱挑另一家吃飯,要么我先走了。”
仲安看看蕭維,按兵不動的架勢,便對石磊說,“不知你什么毛病,元大人夾菜給你,還不是你自己討的?你要走便走,誰攔你?”
石磊再直率,當著墨紫和元澄的面,也沒法說兩人狼狽為奸看得他惡心這種話,起身還真走了。
五人變四人,氣氛更詭異。
“石老弟這人沒什么,就是直腸子,最不愛那些彎彎繞繞,元大人莫見怪。”仲安繼續調和。
“不怪石將軍看不慣元某。本是各為其主,誰想一日同殿稱臣,也算造化弄人。”元澄溫潤笑笑,“多虧武都尉一路照應,元某才能活著到上都,向皇上心表誠意。”
蕭維此時整個人就像塊冰,毫無溫度,“心表誠意?元澄,你我心知肚明,你的誠意究竟是真是假。皇上仁和之君,他信你。不過,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近來做的那些事,別以為我不知道。警告你,別妄想把南德的風氣帶到大周來。南德的皇帝昏庸,導致奸臣邪佞當道,任你和太師之流的人為所欲為,然而我大周忠臣遠多過小人,你便是再使錢,也當不上權相。你若安心做好太學博士,我們客客氣氣,能夠相安。否則,手起刀落,就是貪贓枉法之徒的人頭。”
元澄的神色如春風般和暖,“蕭將軍此言,元某銘記于心。多說無益,且等將軍以后看了便知,我元某對大周之心,可昭日月。”
蕭維哼了又哼,看向墨紫,“你……”跟他回府――這樣的話實在說不出口。
不過他說不出口,仲安說得出口,“墨紫姑娘,這飯咱們吃得七七八八,你跟白羽住一個府里,要不要一同回去?”
一個看似很隨意的邀請,其實是給墨紫重新回歸正途的機會。
然而,墨紫走的路,早就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