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角巷這夜擺手帕宴。白荷墨紫為主人。
洛娘讓墨紫在門口給撞見。她相公王瑯親自送,還跟墨紫打了招呼。紅萸的木現在主要由瑞木祥供給,因此墨紫目前是小兩口最大的客戶,來往十分頻密。夫妻二人對墨紫感激不盡,幾乎被本家逼到走投無路的時候,是她給了瑞木祥支持下去的唯一機會。
“瑞木祥最近生意如何?”墨紫拉著洛娘進了大門。
“托福,越來越好些了呢。”洛娘柔聲笑道,“相公說多虧紅萸的名號,讓他招攬了不少生意。”
“我倒不知紅萸還有名號了。”墨紫真有點疑惑,紅萸好似還在眾船場中排倒數第一啊。
“墨哥謙遜。誰不知雅江貨運韋老板眼光高于頂,卻選了紅萸造船。說來也巧,相公前不久正遇到韋老板,他一提到紅萸,韋老板就多聊了幾句,還給瑞木祥介紹了客人。”洛娘時不時瞧一眼墨紫身邊的豆綠。
“原來我得謝你相公和韋老板替紅萸揚名。”墨紫見洛娘對豆綠好奇,又說,“洛娘可是覺得我怎么有這么好看的妹子?”
洛娘收回目光,“墨哥已貌美,沒想到還有妹妹絕色天香。洛娘雖沒見過墨紫豆綠兩種牡丹,只覺你們姐妹定是人比花嬌。”
她本不敢高攀墨紫這樣的女子,卻不料能收到一張手帕會的貼子,這幾日簡直是開心又緊張,覺都睡不著,不知宴上該怎么表現才妥當。結果相公瞧出來了,才特地親自送她過來。但見墨紫。依舊很能給人勇氣的摯誠。而豆綠,比她似乎還要安靜,只靦腆得笑,并不說話。如此一動一靜,她走在二人之間,倒是自然了。
三人說說笑笑,進了東南閣暖廂。
墨紫就見白荷正和塵娘吃茶說話,一問之下,原來她們倆自望秋樓一道來的。
五人互相見了禮,都是個性頂強的女子。說起話來沒一會兒就投契,興頭上更是笑聲不斷,還有那東倒西歪捂肚不起的。
墨紫原本心情很沉重,經這么一鬧,緩釋不少。外頭紛紛擾。至少里頭還能歡樂。女人在一起,如果沒有心計盤算,像她們幾個純粹八卦。其實真是很有意思。各種煩心事,聊著聊著就沒了。
田大媳婦進來。她是新提拔的內園管事婆子。
田大說孩子長大了,婆子在家無事,不知能否在園子里給謀個差事。自白荷出府。裘三娘就將鹿角巷的事交給墨紫和白荷處理。白荷還在適應中,推給讓墨紫決定。墨紫于是便試用了幾日。發現田大媳婦對白荷真心當姑娘來伺候,就應了。最怕仗著自己是老人,不把曾經是丫頭的白荷當回事。
田大媳婦問白荷道,“姑娘,天色已暗,可要開席?”
“還有兩位沒到呢。”白荷望望墨紫。
墨紫有點奇怪,“是不是有事耽擱了,不然怎么天黑了都還沒來?”
“來了來了。”
簾子一掀,進來兩個美人。
走在頭里的是秀姐,繼續說著。“不是我慢,是姐姐慢。和姐夫吵架,把自己關在房里悶了半個時辰。本打算不來的。給我連拉硬拽。”
“秀姐,你這張嘴。什么事都敢說。”后頭那個是無憂,背身張手讓丫頭脫外衣,“可也別瞎說一氣,嚇到了初次見面的姐妹們。”
“墨哥請來的,必是她覺得值得當手帕交。既然如此,有什么話不好說。”眼兒一拐,嘖嘖有聲,“一個個畫里下來的仙女,瞧著可心。”
無憂轉過身來,見墨紫面色疑惑,“別聽秀姐亂說。沒吵架,就是跟他說了我不住到他家里頭去,他一氣就嗓門大了些,還踹了門。我心情也糟,想自己清靜一會兒,又怕來了讓你們陪著我煩。不過,老遠就聽你們笑,心里輕松不少,想著來對了。”
“可不是,我今日也遇到不少事,本來心上就跟壓了塊石頭似的。聽著說著,便舒暢了。姐姐來得好。今晚上咱們不理外頭那些人啊事的,吃喝個痛快,玩鬧個通宵,有什么心里話,趁酒勁全給說開,一覺睡醒,保管一身輕。”墨紫這時已經恢復精神飽滿的模樣。
開了席,酒菜全是白荷親手準備的,除墨紫早習慣之外,其他個個驚嘆。心情不好的無憂,都沒法停手停口,吃完最后一道杏仁酥后,甚至還提出跟白荷合開點心鋪子的建議,并拉每個人入一份銀子。
不知是酒勁,還是為白荷的手藝所折服,塵娘和洛娘幾乎毫不猶豫便答應下來。墨紫和豆綠姐妹倆出一份。無憂和秀姐共一份。竟就此說定了。
無憂笑言,“這可好,不必擔心無憂閣關了門無處可去。”
秀姐偷偷跟墨紫耳語,“開無憂閣的銀子,一半是姐夫給的,姐姐存了下來。今日姐夫借此說氣話,要姐姐關了無憂閣。”
“無憂閣沒了,難道就得靠男人了么?”墨紫對傅天沒意見,對男人理所當然的想法有意見。
“說得對!”無憂聽了個正好,“莫愁這次匆忙出嫁,讓我想了又想,總覺得這行不是長久之計。我便是再替那些姑娘們著想,花樓能有多清凈呢?不如找些別的營生,本小利薄也好,防備著養老。”
塵娘啊一聲,“無憂姐姐年歲也不大就想著養老,叫我們情何以堪?”
無憂在這幾人里年紀最長,擺出大姐頭的姿態,“塵娘,你債要是還清了,就趕緊找個老實本分的好男人嫁掉自己,離你那沒出息的大哥越遠越好。女人最美就那么幾年,過了就后悔吧。”
墨紫撲哧笑了,“以為姐姐想明白了,沒有男人。女人照樣活得精彩。”
無憂白她一眼,“知你本事大到頂天,跟男人比都不遜色,嫁不嫁,你看得開。塵娘,白荷,還有你妹妹豆綠,要能找個跟洛娘相公那樣的,多幸福。”
“別啊。姐姐,我也想嫁呢。不過。洛娘相公那樣一心一意的,我看難找。”墨紫半開玩笑半認真。
洛娘讓她們連著說她找了個好相公,臉緋紅,“洛娘不敢獨占相公。將來等相公回主家去,娶了少夫人。洛娘自當服侍二人。”
“有你那么傻的,好不容易有個人愿意只對你好,還想他娶別人?”無憂同樣為妾。卻自嘆遇不上,“你趕緊給王瑯生個兒子,至于那個主家,不回去最好。一個小家簡單快樂。”
秀姐來一句,“沒準已經有了。我瞧你剛才聞魚湯味就皺眉。喝半口就放下了。”
大家都是一愣。
洛娘忙擺手,“不,不會的,我平時就不愛喝魚湯。”
“這里就我生過孩子,我看得出來。你酒少喝點兒,回去后找個大夫把把脈,要是讓我說準了,孩子得認我干娘。”秀姐有一個三歲女兒,考慮到孩子的將來,就放在鄉下祖父母那里寄養。父。不詳。
洛娘第二日回去后,她自己沒上心,倒是無憂送個大夫過去一診。果真有了兩個月身孕。王瑯喜出望外,不顧洛娘反對。請了黃道吉日與她拜了天地,將她姓氏記在只有一頁的新王氏家譜之上。
再說回這晚,席散卻熱鬧未盡,湊了一桌打牌。
“我贏了。一人十文。”豆綠雙手一攤。
秀姐在那兒叫得哎喲喲響,“我的娘,瞧著文文靜靜不說話的主,這都贏了幾回了?”
無憂和墨紫坐一處歇著,“就她話多,能不輸錢嗎?不過,你妹妹挺會打牌的。剛你說不會,騙人的?”
“她學東西快罷了。今日之前,確實是不會。不過,有這么一說,新學的,贏得多,運氣好。”墨紫剝一堆瓜子,再一齊扔進嘴里。
“徐九娶妻了。”無憂突然冒出一句來。
“我知道,傅天的女兒,叫沁娘吧。見到她那一刻,心想一點不像江湖兒女,倒似名門閨秀。”墨紫想起傅氏的做派。
“她娘不是江湖出身,是地主千金,傅天父母作主娶的,傅天那時候都不在家。那人不喜江湖,教女兒們也照大戶人家的規矩當千金小姐來養,武藝一概不學,只拿針線。沁娘配給徐九,她娘心里是不太愿意的。”無憂這次跟傅天回微陽總舵,雖然沒進傅家門,知道的卻一點不少。
“多半不想將養得這么好的女兒嫁給江湖人。不過,我瞧著,沁娘還是挺在意徐九的。”墨紫剝瓜子,八卦啊八卦。
“就是看上了,她才嫁。她娘不會為了女兒讓傅天失望,是個做什么事都在表面上順著公婆夫君,讓人挑不出錯來的主母。”提起大婦,無憂冷笑,“我跟你說這事,是因為沁娘知道徐九跟你提過親,讓你以后避著她點兒。母女倆一個樣,不敢直言不痛快,愛搞小動作。”
墨紫心里早有數,“她要是對我搞小動作,那我可真冤枉。徐九那叫提親嗎?媒婆都沒請,自己一頭熱混說一氣。”
“徐九向傅天求娶沁娘時,我才知道他的心真的很大。本以為對你會堅持到底,一轉身就要娶別人去了。傅天也清楚徐九的意思,卻還是同意了。”嘆口氣,無憂為自己錯看而無奈。
“因他們男人娶妻好像穿衣服那么簡單,在我們女人眼里天大的事,在他們眼里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卻一定要走走的過場。”墨紫很明白。
白荷進來,在門口對墨紫招招手。
墨紫走過去。
“奶奶派了車來,要接你回去呢。”白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