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紫從上都船場出來,就被江濤給截了,拉著她上一家酒肆喝酒。
待小二把酒菜上齊,眼珠子骨碌碌打量了她一番后,恭聲說女大人請用。
墨紫奇道:“他怎么知道我是官?”
江濤為她斟了杯酒,“今一早張貼皇榜,現在滿城都知道宋墨紫和楊悄當了女官,你又穿了官服,不認得才怪。我說皇上偏心眼有點過分,你們女子官服手工花繡好不雍容華貴,這身衣,這模樣,走在大街上,誰人不多看兩眼。我官比你大,也穿官服,那小二光沖你樂。可見男子官衣不起眼,一字曰丑。”
誰說沒人瞧他?她剛才隨他一路來,好些人看著他就背過去笑。他那大頭大腦的樣子,才是一字丑。不過,看慣了,覺得他才華能力無一不高,為人又極好,相貌就不重要了。
“江大人似乎很閑,可是過年部中無事?船司屬工部,大人官級又大過我,就是上官。咱們這么當街喝酒,傳出去算不算我依傍你?”墨紫端起酒杯輕抿一口。
“同僚好友,何來依傍一說?”江濤則一口干,又倒第二杯,“年節部中休日,我今天值半日,聽人說你去拜司正,想著給你拜個年。如何,第一日見上官?”
“還好。”墨紫這般回答,“除了眼睛不太愿意看我,嘴巴不太愿意開口,其他可以說挺順利。司正和藹可親,副司幾句關切。我說缺人用,立刻便給我兩名屬官。”
“……”江濤一時聽愣,喝空杯。隨后嘆氣,“墨紫姑娘,你可真會說話。”這樣,還叫挺順利?明擺著是冷待遇了,她還笑得跟花一樣好看。
“我是有被人趕出來的覺悟才去的,所以茶雖然沒喝上一杯,也沒人給我拜年,我還能承受。”半開玩笑。這些年,她最大的成長就是明白世道強惡太多,因此做人不要張揚。做事要靜悄悄。
江濤哈哈一笑,“想不到你比我還懂這為官之道。風氣如此,何必較真?不錯不錯!”
墨紫將酒杯放下,小小一杯還半滿。
江濤也沒在意,“墨紫姑娘……”大腦袋搖來晃去。“墨紫姑娘......”難于啟齒。
墨紫不催他,托腮自顧看風景。
“我……小生……二十足歲,尚未娶親。”開場白終于沖破內心阻撓。
噗――鄰桌丁狗噴酒。
贊進用手抹過濕臉。在丁狗袖子上擦干,“安靜點,江大人要跟墨哥求親了。”
墨紫發誓,她想維持高貴形象的。實在讓旁邊這兩位惹得,沒法忍住笑。又怕把江濤嚇跑了,所以用掌心捂住嘴,以咳掩笑聲。
“江大人,你考慮好了,一開口可就不能反悔。”丁狗想擋開贊進的手,發現擋不開,便認真起來。
結果,那兩人嬉鬧對招,還墨紫江濤清靜。
江濤看墨紫趣味深濃瞧著自己,以為她誤會了。連忙搖手,“我不是要跟你求親,絕對不是。墨紫姑娘不是不好。實在是太好了,我自認配不上。從不敢想,一點都沒有過那種想法。”
墨紫本想戲弄戲弄他,看他為莫須有的誤會急紅臉,還是算了,說道,“江濤,我也沒有一點那種想法。不過,你說話,能不能直接些?譬如,你對誰有好感,想娶進門。一口氣說出來得好。”好笑,好笑。
“我……小生想問問,白荷姑娘定過親沒有?”家中老仆說,向人問親要謙遜。所以自己的官階比墨紫雖大,但這是私事,以小生居之。
墨紫在他說他自己尚未娶親時,就知道他的意思了,不過他說出白荷名字前,她不能插嘴先說,因為關系到白荷之名。若然她猜錯,白荷可就尷尬了。
其實,江濤之心,連豆綠和丁嬸都知道。他常常來往于紅萸和望秋樓之間,開始是為美食而來,后來嘛,大家心知肚明。大飯他都有辦法湊過來,可謂用心良苦。
只不過,白荷的心思,墨紫猜不出來。因為,她對每個人都好,對江濤也能說笑兩句。但男女之情?她的大姐個性,只會關心別人,不會吐露自己的想法。
江濤這么問她,她跟他交情還不錯,雖然不知白荷心意,卻也不好撒謊,“白荷姐姐還未定親。”
江濤眼睛頓時一亮,“那……墨紫姑娘,小生愿求娶白荷姑娘,不知能不能幫我說合說合?我知她家中無人,雖有干娘,卻遠在洛州,只有墨紫姑娘同她有如親生姐妹。”
“你跟她見面也挺多次了,自己怎么不說?”這地方,又沒什么自由戀愛,多數夫妻婚前見不著面。
“墨紫姑娘這話不對。我與白荷姑娘雖然見過好些回,那都是他人在場的情況下。況且,這求親之事,自然要正經做好,怎能私相授受?小生雖貌丑,卻讀圣賢書十余載,乃正人君子。白荷姑娘雖曾是丫環,性情柔善,待人誠摯大方,是難得的好姑娘。”江濤表明一片真心,“我本想請媒婆上門說親,可擔心白荷姑娘若要拒絕卻又因生人尷尬,平白讓她難受。故此請你幫我問問她的意思。要是她對我無意,我自不敢強求,從此再不會提起。”
是個好男人啊。長相奇怪了點。好吧,她收回之前說他丑的話,真就是奇怪,絕不用以丑來形容。乍眼看,視覺沖擊力較強,多看看,也就平順了。他一點不介意白荷孤兒和丫環的過去,只動情于這個人,難能可貴。要知道,他已經是五品官了,大家閨秀小家碧玉也能給他挑挑的。
不過,墨紫這么認為也不算數。
“我可以幫你問問。”白荷的姻緣不由她來勉強,也不由她來阻斷。
江濤只因這句話而大喜過望,滿目生輝,站起來便作長揖。“多謝墨紫姑娘。若小生能娶到白荷姑娘,必謝你大媒。”
“不要謝那么早。”墨紫讓身,“江濤,你前頭的關口,未必是白荷姐姐。”
江濤聞言聳眉,“你的意思是,即便白荷姑娘統一,我也不一定娶得成。這是為何?”
墨紫輕敲粗糙桌面,搖搖頭,“這個。我不好說。時候到了,你自然知道。”
“我不怕。只要白荷姑娘愿嫁我為妻,前頭便有阻撓,也能闖得過去。”江濤一臉堅毅。
“話說回來,江大人。墨紫也有一事相問。”公私攪一攪,不必瞎清高,“近來。船司可有什么大事要辦?”
“大事?正過年節,會有什么大事?便是有,也得過了元宵――”江濤坐下來,“還真想起那么一樁。只不過,不好說是船司的大事。你可要聽?”
墨紫纖手為他斟酒。“怎么不聽?咱們同僚又好友,互通有無,才是一起發展的正道理。”
江濤娓娓道來。
這晚,墨紫去了鹿角巷。江濤臨走前,再三拜托,她自然不會耽擱。
白荷見她來了,笑說,“來得正好,剛要人請你去呢。看看誰來了?”
墨紫一看,兩個俏生生的人兒。正是紅梅綠菊。
綠菊最顯激動,沖來拉著她的手,哇叫亂跳。“墨紫,你現在可厲害。當女官了!”
紅梅作福,“參見大人,給大人拜年。”
墨紫一手拉一個,“你們只管貧嘴,橫豎不用我給紅包來堵。”
綠菊立刻捂嘴伸手,頭點點,意思紅包拿來。
墨紫笑得瞇眼,當然賴賬。
“好像很久沒這么熱鬧了似的。”裘三娘從里屋出來,“墨紫,甭理綠菊這瘋丫頭,她是終于出府了,高興得沒邊。”
墨紫一想,立刻明白,“三娘,王府里允你搬出來了?”
“過了元宵就搬。是通過你介紹的掮客小馬找的地方,離敬王府和鹿角巷都不遠。自己的地方,想怎樣便怎樣。等收拾好了,你得常來做客。”裘三娘并沒有說她能搬出來費了多大的心,因為墨紫不是她的丫頭了,沒必要聽她嘮叨。
墨紫當然說好。當官的事,裘三娘不問,她也不說。蕭二和蕭明柔都有份參與,想來應該知道個大概。
兩人本來不像主仆,如今從頭開始――作朋友。仍有默契。
圍桌坐了,白荷卻不像墨紫那么適應,動不動就起身端茶遞水。
結果,裘三娘叫紅梅綠菊都坐,“行了,又沒外人,飯菜都現成,不用誰伺候著。白荷,你也學學墨紫,已經是千金小姐了,還圍著我干什么?”
“我算什么千金小姐?”白荷愣了愣,連忙否認。
“怎么不算?這房子就值幾千金,你有一份。而且,還不算你嫁妝呢。”裘三娘愛情如意,對金錢也漸大方。
“嫁人還是沒影的事呢。”白荷很鎮定。
“那倒也不一定。”墨紫看那三人坐著別扭,想小衣跑哪兒去了。
她這話一出口,別扭的不別扭了,想偷酒喝的露出形跡。
“什么意思?”別扭二丫紅梅綠菊睜大眼。
“有人想娶白荷?”偷酒的裘三娘趁丫頭們不注意,自倒一杯。
“嗯。不過,我得先跟白荷私底下說。”尊重,雖然頭是她給挑起的。
“墨紫,你只管說,橫豎我的婚事得奶奶拿主意。”白荷真以為墨紫說笑。
“你讓我說的,可別事后反悔來罵我。”墨紫說出名字來――
“江濤。”
剎那,白荷的臉,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