噴泉氤氳起的水霧借著陽光幻化出一道小小彩虹。何溪醉看不見這幅美麗畫面，她靠在長椅上，就這樣無聲無息淌著淚。

身體里積蓄的悲傷太多，靠這細細淚流如何排解？而何溪醉此刻也唯有用這種方式釋放悲傷了——她何嘗不想失聲痛哭一番，可她明白，她連支持自己痛哭一場的能量都沒有了。

曾經，童彥若是她的能量來源，他的愛源源不斷地輸送到她心里。如今，愛河斷流，她內心剩余的能量也即將消耗殆盡。何溪醉不知道，當心靈電池完全被放空，再沒有一點電量的時候，是不是就是她精神失常的那一刻……

不斷有淚水安靜地溢出眼角，不知這樣流了多久的淚，何溪醉才終于睜開雙眼，她覺得前所未有的疲憊。

直起身，何溪醉的目光無意識地滑向一邊。透過朦朧淚光，一個高高的身影出現在她視野中。

邱烽深情又憐惜的目光籠罩在何溪醉身上，望著她無聲流淚而自己卻無能為力，他心疼得無以復加。

這段日子以來何溪醉的異常早被邱烽察覺到，他猜想大概是她和男朋友鬧了小別扭。今天看到她一個人坐在校園里流淚，看到她眼神中的失落悲傷，邱烽才突然意識到，或許事情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樣單純。

邱烽走到何溪醉身旁，坐下。兩人都沒有說話，樹蔭下的空氣炎熱而沉悶。

“晚上我們一起吃飯好嗎？叫上路杰西。咱們三個出去好好搓一頓。”邱烽終于開口了，卻沒有詢問何溪醉為何在流淚，仿佛他剛才什么都沒看到一樣。

何溪醉望著不遠處的美麗噴泉，默不做聲。

……謝謝你……謝謝你什么都沒問……

晚上，路杰西和何溪醉坐在學校附近一家頗有情調的泰式餐廳。邱烽去洗手間了，何溪醉一直望著雕花窗框發呆，氣氛有些沉悶，小西終于憋不住了，“喂！你上次真的是去S大看小若了嗎？”

何溪醉猛然驚醒，忙加固增高自己的心靈堤岸，以防備一些痛苦記憶在心海中掀起黑色海嘯，“當然了，不然我還能去哪里……”

“真的嗎？”小西甚為懷疑，“我看你倒是像跑到哪里吸毒去了。自從上次回來，我看你整個人都垮掉了，人不人，鬼不鬼。”說著，小西指指何溪醉面前的牛奶盒——剛才這頓飯，何溪醉幾乎只喝了點牛奶。“你要是繼續每天只吃這么點東西，我看你很快就可以和小若上演人鬼情未了了！你真沒吸毒？”

何溪醉勉強笑笑，“天熱，又快考試了，實在沒胃口……”

“啊！”小西突然發出一聲驚叫，他迅速環顧左右，然后湊近何溪醉，壓低聲音問道，“你，不會是？懷孕了吧！”

一陣無力，但何溪醉還是強打精神解釋，“我又不是圣母瑪利亞。”

小西愣了兩秒鐘才反應過來這個隱晦的玩笑，“小若真是柳下惠轉世啊……你去看他兩次了，而且之前還有兩個月的暑假，你們居然什么都沒干！想留到什么時候？留到人老珠黃？”

……留到新婚之夜……如果我和他有那么一天的話……在腦海里如此回答小西的時候，何溪醉千瘡百孔的心又被撕裂開一道鮮嫩傷口。

小西若有所思，“我是不太了解男人的……邱烽，你說說看，男人如果不去碰一個送到嘴邊的女人，一般會是什么狀況？”他扭頭問剛剛回來的邱烽。

邱烽看了面色如土的何溪醉一眼，坐下來緩緩開口，“我覺得大概就兩種情況吧——一種是他愛她愛到不忍心碰，覺得她像天使一樣，自己碰一下就算是褻瀆圣潔；另一種是他對她毫無興趣，她對他來說已經無意義到失去性別感，連最本能的欲望都無法產生。”

“哇！小若肯定是屬于前一種情況啦！小溪你還真幸福！”小西驚喜地叫道。

路杰西的話何溪醉完全沒有聽到，倒是邱澤話語里的幾個詞在她耳邊狂嘯……毫無興趣……無意義……最本能……無法產生……

一直以來胃部的不適終于在這一刻達到頂峰，何溪醉無法控制地趴下身，在餐桌旁狂嘔起來，剛喝進去的牛奶噴灑一地。

她嘔吐得如此劇烈，明明已經胃里空空，卻仍然難抑嘔吐時的全身顫抖，仿佛要將五臟六腑一并吐出。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路杰西在一旁看傻了眼，如果是懷孕，照這種吐法，恐怕胎兒都被吐出來了！

好不容易安撫好終于平靜下來的何溪醉，看著面無血色的閨蜜，小西心痛萬分。只聽邱烽突然輕輕說道了，“小溪，明天我陪你到安定醫院看看好嗎？”

安定醫院，是全市最大的精神專科醫院。

第二天，路杰西用絕交為威脅，和邱烽一起，半強迫地將何溪醉“綁架”到了安定醫院。

檢查結果出來了——輕度抑郁癥。

“哼，算你走運！”在返回學校的路上，小西坐在邱烽的寶馬X5后排假裝生氣，“還好不是厭食癥，你要是因為得了厭食癥變得比我苗條，我肯定會嫉妒得要死。”

坐在小西身旁，何溪醉一言不發。“輕度抑郁癥”，這個結果不僅讓小西大大松了一口氣，也令她自己感到滿意。只是剛才在醫院里強打精神的“表演”已經耗盡了她的力氣，此刻，她疲憊不堪，甚至想把呼吸和心跳的力氣也省下來。

醫生得到的信息都是虛假的——明明總是疲乏無力，她卻把自己描述得精力充沛；明明總是陷入悲觀絕望漩渦，卻讓醫生相信她只是因為期末臨近有點焦慮；明明已經閉經兩個月，她卻說自己月經一直規律正常；明明經常通宵失眠，在她的表述中，自己卻成了一沾枕頭就睡著的超級“覺主”……

“你這個人也真是的，剛得了個輕度抑郁癥就這樣了，萬一將來畢業論文沒通過，那你還不得直接跳樓啊？”小西摟摟何溪醉的肩膀，“你不想說，我也不問，不過看你這樣，我猜你八成是和小若吵架了，對不？像你這樣沒心沒肺的人，除了小若，還有誰能讓你這樣整天惆悵啊……沒事，天涯何處無芳草？想開點，大不了跟小若散伙，把他讓給我，反正你身邊還有備胎不是？不愁沒人要……是吧？小邱？”

小西這番想要調節氣氛的話沒起到絲毫效果，何溪醉依然默不做聲，邱烽也沒好氣地說，“行了路杰西，你再說兩句，小溪她可就直接變成重度抑郁癥了。”

小西嘟嘟囔囔不知道還在嘮叨什么，何溪醉什么也聽不見。望著車窗外飛速閃過的街景，不知是不是車里空調太冷的緣故，她覺得這個夏天寒意十足。

最后一門功課的期末考試結束在入夏以來最熱的一天，大三暑假即將到來。

接到放假通知的那天晚上，何溪醉正在寢室里收拾行李，手機突然響起。

她看看屏幕，是童彥若。這是半個月以來，他第一次主動打來電話。

“喂？”按下通話鍵，何溪醉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不那么死氣沉沉。

“喂？屁溪？考試都結束了嗎？”

“已經考完了，明天開始正式放假。你呢？”

“我們前天就開始放假了。屁溪，有件事我想告訴你……”

聽到童彥若的語調有些猶豫，何溪醉被巨大恐懼扼住了喉嚨，屏息傾聽著……他要說了嗎……終于要離開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