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夫人帶著兩個孩子同沈氏一起回了裴家。晚間洗漱過后,將要歇息的時候,夏夫人悄悄跟裴立省說了賀寧馨的提議。
隨著夏夫人的講述,裴立省起初還漫不經心,其后卻是越聽面色越凝重,沉心思索起來。
此計關系到寧遠侯府、皇后娘娘、三位皇子、還有裴家和圣上,其間關系錯綜復雜,里面蘊含的深意,裴老爺越想越心驚。就是不知這鎮國公夫人真的是如此深謀遠慮,還是偶爾為之,所謂愚者千慮,必有一得是也。
夏夫人不知裴立省在想些什么,自己靠在架子床的后靠背上,又回頭整了整淡藍色繡著一支迎風獨立的蘭草的大迎枕,對裴立省道:“寧馨的這個主意,雖然轄制了舒芬,可是卻幫了那些妾室。——老爺覺得我說得可對?”夏夫人對賀寧馨已經不知不覺親近起來,言語里不再稱她是“鎮國公夫人”,而是叫了她的閨名。
夏夫人的意思是,如果楚謙益無論出了何事,都會由裴舒芬來承擔責任,那些妾室還不都聯合起來,一石二鳥,既除了嫡長子,又除了填房夫人?
裴立省正想著自己的事兒,聞言看了夏夫人一眼,笑道:“我們大齊朝對承爵有鐵律,非嫡子不能承爵。就算嫡系死絕了,庶子也要記到嫡母名下,才能襲爵。再說,皇后娘娘的娘家,立誰都不會立庶子做世子。除非有妾室扶正,庶子變做嫡子,又或是庶子被寄在正室名下,充作嫡子才行。”
再說就算裴舒芬被圣上休離了,又不是楚華謹死了,難道寧遠侯府不會再娶一個繼室回來?哪里輪到妾室出來摘桃子?——這些事別人想不到,寧遠侯府的妾室可都是心知肚明的。
夏夫人有些不忿自己的想法被裴立省駁了回來,偏著頭想了想,扳著指頭給裴立省數起來,“頭一個蘭姨娘和桂姨娘,兩人是賤籍出身,不是良妾,不得扶正,所以她們倆,早就不做指望了。如今兩個人一個想兒子考科舉,一個想兒子考武舉,都打算自謀出路呢。最多背靠皇后娘娘,多些路子和人脈而已。——比那些白手起家的寒門仕子要強些。”
“第二個齊姨娘和方姨娘,都是出身大家,又是良妾。特別是齊姨娘,娘家得力,又兒女雙全,當年還跟楚華謹有過婚約。若是要妾室扶正,最有可能的,就是齊姨娘。那方姨娘,聽舒凡說過,是個明白人,且不貪心,應該不足為慮。——所以這一計,若是讓姨娘們知曉,最可能打主意的,便是齊姨娘。”
裴立省笑瞇瞇地看著夏夫人如數家珍一樣盤點著女婿。
楚華謹的幾個妾室,道:“那些人也值得你費這些功夫打聽。有那功夫,不如多陪陪益兒、謙謙和老夫才是。”
夏夫人啐了裴立省一口,道:“跟你說正經的,別瞎打岔”
裴立省笑著搖搖頭,道:“妾室扶正這回事,勛貴世家里面極罕見。更何況寧遠侯府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你說皇后娘娘會不會同意?”這不是讓皇后娘娘打自己的臉?
夏夫人想了想,也笑了,又有些遲疑,道:“就算如此,可是保不準……”
裴立省點點頭,道:“是,以后的事會怎么樣,誰也說不準。就像當年,齊姨娘也沒有想過她會從原配正室,變做妾室。誰又能說,她的娘家定南侯府,未來不會立下大功,讓她有個扶正的理由?”
在皇權傾軋里,什么名分、嫡庶、尊卑、規矩,都是過眼煙云。只有贏了的人,才是硬道理。——就算史書,也都是勝利者書寫。百年之后,誰還在乎哪一家的主母是妾室扶正,哪一朝帝王又是殺父弒兄上臺?
更何況,對于帝王來說,對自己家人狠心的,說不定是個對百姓善待的好皇帝。而對自己家人呵護備至,百依百順的,也可能對黎民百姓來說,是個不折不扣的昏君暴君。
好皇帝和好人從來都不能劃等號,而且兩者的評價標準本來就不是一條路上的。
夏夫人聽出點門道,點頭道:“這倒是。咱們大齊朝如今的首輔,就是老2舒蘭嫁得趙家,不是剛剛將那蘇夫人扶正了嗎?聽說首輔趙大人還專門向圣上請旨,請封蘇氏為誥命夫人呢”
說得是裴家老2裴舒蘭嫁的首輔趙家。趙之慶是當朝首輔,裴舒蘭嫁得是他的庶長子趙振邦。趙振邦是趙之慶唯一的妾室蘇夫人所出。那趙之慶正室死了多年,一直沒有續弦,都由妾室蘇氏打理家事,人都叫她“蘇夫人”,十分有才氣,也很守規矩。所以雖然是妾室,因為她人好,夫君又是首輔,在京城貴婦圈子里,還是人緣不錯的。并沒有因為她是妾,就被大多數正妻所排斥。
裴舒蘭嫁了過去,蘇氏對她十分照顧,既不擺婆母的架子,又不趕著給她送通房,送姨娘,還囑咐趙振邦要對妻子一心一意。如今舒蘭已經生了長子,此時又懷了第二胎,正是害喜的時候。前些日子夏夫人還專程去趙府看過裴舒蘭,知道她過得很好,裴家人也為她高興。
裴立省微微笑了笑,道:“老趙等了這么多年,終于等到將蘇氏扶正了。看來他是打算要辭官了,所以臨走前給蘇氏求個誥命,也好衣錦還鄉的意思。”趙之慶一走,就該自己的大兒子裴書仁進文淵閣了……
夏夫人也笑著打趣道:“這樣一來,倒是我們家占了便宜了。舒蘭不過是庶出,可是趙振邦這不變成嫡長子了?”
裴立省嗐了一聲,道:“就算是庶出,之前跟嫡出也沒有兩樣。再說他們家又不是勛貴,嫡出庶出都要靠自己考出功名。——倒跟寧遠侯府的情形不太一樣。”
夏夫人的心思又收了回來,想著寧遠侯府的情形,笑容漸漸淡了下去。
裴立省見狀,伸手攬住夏夫人的肩膀,道:“你別想多了。首先此事就算可行,圣上也絕不會明旨,甚至是密旨都不可能。最多只是當面口諭,敲打敲打,讓寧遠侯府里有關人等日夜提心吊膽就是了。所以妾室是不可能知道此事,從而興風作浪的。”
夏夫人抬眼看了裴立省一眼,沒好氣地道:“你知不知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再則如果圣上真的鬧得人盡皆知呢?”
裴立省呵呵笑道:“若是嘉祥帝,還有這可能。如今的圣上,可不是那等莽撞人。——退一萬步說,如果圣上真的將此事鬧得人盡皆知,就說明圣上已經有鏟除寧遠侯府的決心,才下這種讓寧遠侯自亂的旨意。你以為到了那份上,益兒和謙謙,包括我們,又能逃得過去?”
夏夫人嚇了一跳,趕緊道:“圣上哪是那種人?——又不是龐太后當政……”又不虞道:“……圣上為何要為難我們家?我們向來就是站在圣上那邊的。”除了跟寧遠侯府聯姻,夏夫人在心里又暗暗加了一句。
裴立省兩手一攤,笑道:“這不就結了?——圣上不會這樣做,圣上也不是濫殺之人。而且如今圣上要用我們裴家人,對寧遠侯府也會留三分情面。只要皇后娘娘那邊不要多事,寧遠侯府那邊不會有事的。”
女兒裴舒凡給寧遠侯府的路早就鋪好了。端看現在圣上對皇貴妃多有防范,卻對皇后娘娘越發寬大,就知道圣上的主意在哪邊。——若不是圣上正當盛年,太子早就立了。
想到這里,裴立省又想起前些日子,大兒子裴書仁跟他密談的話。那天,圣上召了裴書仁入宮,問他對立太子一事有何看法。裴書仁才知道,有人聯名上書,讓宏宣帝早立太子,以安百臣之心。
裴立省當時心里就咯噔一下,擔心是寧遠侯府出的昏招。后來聽了裴書仁的解釋,才知道圣上并沒有算在寧遠侯府和皇后娘娘頭上,只說臣下“阿諛”,故意逢迎而已。不過還是鄭重地問了裴書仁對立太子的看法。
裴書仁答得十分小心翼翼。因為他身份特殊,既是圣上倚重的肱骨重臣,又是皇后娘家的姻親,實在是不好回答。
好在裴書仁對這個問題也想過很久,此時圣上問起來,便將自己考慮的問題一一擺了出來,對圣上道:“圣上正當盛年,立太子一事,不必操之過急。而幾位皇子,年歲也不大,正是錘打歷練的時候,若是早早立了太子,分出君臣,倒是讓一個心分出兩個心來。再說了,太子在位的時間太長,也不是好事。歷來史書上面有載,做太子的時間越長,后來的下場就越不好。圣人說觀史可以知未來,圣上現在不立太子,也是保全幾位皇子的意思,切不可聽了有心人的鼓噪,就傷了父子情分。”
裴書仁的話,十分合宏宣帝的胃口,當下便傳旨給皇后娘娘,讓她賜了幾匹宮用錦緞出來,給裴書仁的妻子沈氏封賞。
圣上為了褒獎裴家,此后又特旨讓裴立省入宮,做了幾位皇子的師傅,同原有的幾位皇子師傅一起,教習皇子。
這些事情聚在一起,讓裴立省明白,圣上對立誰做太子,已經有了計較。可是并不想過早地公諸于眾,讓群臣都去向未來的新君獻媚去。
雖然此舉也有副作用,比如太子遲遲不立,幾位皇子也都大了,說不定也有自己的想頭。不過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如
今圣上幾位大一些的皇子,都是皇后娘娘所出,一個娘生的,當然要親近些。而且無論誰笑到最后,寧遠侯府都是無礙的。
皇貴妃所出的皇子,年歲差的太多,又是早產,目前看來,應該是無礙的。而宮里多得幾位貴人,前兒倒是聽說有人有喜了,就算生了兒子,也不足為慮。
而鎮國公夫人此計,不過是在夾縫中為益兒多一層保障而已。
“此計到底是否可行,完全要看圣上的意思。”裴立省沉吟道。
夏夫人在大迎枕上動了動,將心思轉到圣上那邊,擔心地問道:“說得也是。圣上可會愿意援手?這可是臣子的家務事……”
裴老爺倒是冷笑一聲,道:“這可不是一般的臣子,這可是逼過圣上休妻的臣子……”想起當年,裴立省當真對老寧遠侯楚伯贊有幾分惱怒。他當時可不曉得,圣上跟當時的廢太子妃合離,原來是老寧遠侯提出的條件。早知道老寧遠侯來了這招,他裴立省就算是同樣擁廢太子登基,也絕對不會將女兒嫁過去。——這樣脅迫圣上的“擁立之功”,怎么會有好下場?
其實當時不止是他,大部分人都認為,是圣上為了復位,主動向老寧遠侯楚伯贊示好,同廢太子妃合離,娶了老寧遠侯的嫡長女以示決心的。一直到現在,大部分人都是這個看法。所以在老寧遠侯暴斃之后,也有不少人私下里非議圣上“過河拆橋”、濫殺功臣。
后來還是緹騎出面,整治了幾個好說是非的,才將這股子邪氣壓了下去。
裴立省能知道外人不知道的秘密,也是他女兒裴舒凡嫁了過去之后,從老寧遠侯那里親自聽來的。老寧遠侯對裴舒凡一向十分賞識,將這些秘事,事無巨細,都告訴了她,讓她對這些事有了全面的了解,才好為寧遠侯府仔細謀劃。
裴舒凡自從知道原來其中還有這樣一段公案之后,才改變策略,順勢讓寧遠侯府遠離了朝堂中心。——也虧了女兒左支右絀地為寧遠侯府費盡心機,才在老寧遠侯暴斃之后,保存到寧遠侯府到如今的位置上。換了任何別的人,寧遠侯府現在還存不存在,都是個問題。
夏夫人從不知道有這件事,瞠目結舌了半日,道:“那鎮國公夫人此舉,也有些讓圣上出氣的意思?”
以小利而謀大利,讓圣上的怨氣用較小的代價得以抒發,這還是在為寧遠侯府盤算,尋一條生路的意思。
“也難怪。我們的益兒,以后可是寧遠侯。若是圣上那里一直得不到交待,便是益兒長大也難為啊”夏夫人跟著嘆息了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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