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清醒,一直保持現在的樣子,離大限能有多遠。賀寧馨反問道。
宋醫正苦笑“也不遠了。
所以,夫人就當我剛才說得是廢話,該做什么,就去做吧。”
賀寧馨心下惻然,知道如今就是有靈丹妙藥,也是無力回天。只能安慰自己,讓盧宜昭臨死的時候清醒過來,幫她的兒子一把,也體會到老國公爺的苦心,應該也是盧宜昭自己愿意的吧?
賀寧馨一邊想著晚上如何跟簡飛揚交待此事,一邊鄭重謝過宋醫正,命人送他出府。
等晚上簡飛揚從衙門里回來,賀寧馨便原原本本將宋醫正說得話轉述了一遍。
簡飛揚半天沒有說話。
賀寧馨等了半晌,簡飛揚卻起身道:“我還有些事,要去外書房理一理。”說完,快步離開了內室,往外院里去了。
賀寧馨知道簡飛揚不想在她面前失態,而且作為兒子,剛得知親生母親尚在人世,馬上又要面臨天人永隔的局面,心里的難過不是一般人能體會和明白的,便沒有攔著他,也沒有追上去。
簡飛揚半夜才回到內室。洗漱之后,輕手輕腳地上了床。
賀寧馨一直翻來覆去睡不著。好不容易迷迷糊糊打個盹兒,又被簡飛揚吵醒了。
“回來了?事都辦完了吧?”賀寧馨眨了眨眼睛,適應了帳簾里面的黑暗。
“嗯。”簡飛揚一面說,一面掀開被子躺進去,抱著賀寧馨在懷里,擺了個舒服的姿勢,道:“睡吧。明兒還要勞心費力,可別累狠了。”
賀寧馨便知道簡飛揚是贊同了她的主意。
既然兩人都同意了,此事宜早不宜遲,再拖不知會出什么問題。
簡飛揚雖然難受,可是也沒有別的法子。與其讓娘親一直在糊涂中離開人世,還不如喚醒她,讓她知道爹爹的一番苦心,想必也能了了娘親和爹爹的一番心意。
賀寧馨想起還在緹騎詔獄里面的楊蘭,擔心地問了一句,道:“楊蘭還有沒有說過別的事情?“那位買通東南道上的黑道,屠了盧家莊的神秘人,仍然讓賀寧馨有些心驚肉跳。
簡飛揚一時語塞。其實安郡王將楊蘭交給屬下用刑的時候,已經毒啞了她。她若是還有要招的,也只能拿筆寫下來。可是用了拶刑之后,她的手指頭還能拿筆嗎?簡飛揚深表懷疑。
不過這些事情,他根本不想賀寧馨知道,所以上一次,他只是含糊其詞,說還在審,不知能不能問出別的什么。
現在賀寧馨問起來,簡飛揚只好道:,”
她再也說不出話了。”
賀寧馨心里一驚,清醒了幾分,低聲問道:“可是用了大刑?”
簡飛揚點點頭,把賀寧馨又摟緊了幾分,在她耳邊輕聲道:“安郡王擔心她說得太多,將我們鎮國公府扯進去。所以我們倆問完話之后,就將她毒啞了,交給下屬動刑。
不過是懲罰的意思,也算是為盧家莊枉死的數百條人命贖罪。”
賀寧馨有幾分不安,在簡飛揚懷里挪動了幾下,道:“我還是覺得那個神秘人,是實有其人的。”
簡飛揚默然了半晌,道:“就算有,也掩蓋不了她們母女的罪孽。”
賀寧馨笑了一下。貪念人人都有,不過一般人的貪念,都是在一定的范圍以內,不會超出自身的境遇太多。
而楊蘭的貪念,卻是讓人匪夷所思,完全不顧她自己的身份、地位和境遇。
一般的名妓從良,要么隱姓埋名,嫁給窮家小戶,拿著當年的私房貼補婆家,才能坐穩正妻的位置。若是不想嫁給窮家小戶,而是要進大戶人家,做到外宅也就到了頭了,不可能進府去做妾。
這位堂主夫人楊蘭,不僅不想做妾,還奢望正妻的位置,難怪那位盧老太爺后來厭了她,連外宅都不想維持,只想打發她走人。
一般的女人,對這些奢望不到的東西,根本想都不會想,更別說跟自己的男人一再提起來,都知道只會徒惹笑柄,自討沒趣。
而楊蘭跟著盧家大公子的時候,不僅提過多次想跟盧公子做正頭夫妻,而且將這種不切實際的念頭灌輸到女兒腦子里,居然讓盧盈奢望以一個丫鬟之身,就能做三百年勛貴人家的主母!
可是這樣的貪念,在風云際會,朝政更迭之下,居然讓她們差一點就成功了!
可見人力有時窮,天意不可測。
要說當年老鎮國公簡士弘的計策,不是不完備的。先讓同自己夫人生得相像的丫鬟頂替夫人的位置,瞞下夫人生了惡疾的消息,將龐貴妃的黑手擋在府外。然后在夫人快要病好、自己打算金殿赴死的時候,做好了兩手準備。
首先將家里的絕大部分財產運到祖籍藏匿起來,這樣若是自己一死,鎮國公府抗不住龐貴妃的反撲,一家大小全部被殺,至少也能將財產留給族里的遠親。
其次,若是龐貴妃沒有那樣大的本事,鎮國公府只是被奪爵削職為民,病好后的盧宜昭在自己娘家盧家的扶持下,護住一家大小是沒有問題的。
而那個被拿來當了幌子的丫鬟盧盈,估計根本沒有放在老鎮國公眼里。說不定他還覺得,當時假的鎮國公夫人待在明面上,更能擋住龐貴妃的明槍暗箭。盧宜昭便可以在幕后操縱前頭的丫鬟盧盈,得以帶著孩子全身而退,甚至必要時拿盧盈做替罪羊,丟卒保車。
老鎮國公簡士弘甚至考慮到了這個丫鬟是不是會戀棧不去,所以留下遺書,說如果盧盈不肯相讓,便命大兒簡飛揚斬殺盧盈。
可惜這一切的打算,都壞在一個問題上,便是自己妻子的娘家盧家不僅沒有成為自己妻子的倚仗,反而被滅了族。如果盧家沒有被滅,盧宜昭就算沒有像他預料的一樣很快病愈,盧盈也坐不住這正室嫡妻的位置。
盧家也是百年世家,可不是吃素的,是不可能被盧盈從盧宜昭那里偷師學來的三腳貓功夫騙過去的。她也只能騙騙陌生人,或者是幾歲大的小孩子。
還有盧盈比一般人更盛的貪念,也是出自老鎮國公意料之外的。
他大概沒有想到,在這樣一個膽大妄為的丫鼻盧盈背后,還有那樣一個更膽大妄為的母親,才教出了盧盈這樣一個四不像的女兒。
說起來,若不是有簡家家財的誘惑,真正的簡老夫人盧宜昭肯定早就不在人世了。不過光憑這一點,老鎮國公簡士弘大概就能含笑九泉了。一至少,他還是用某種法子護住了自己的妻子不被人輕易害了性命。
賀寧馨在簡飛揚懷里仔細跟他分析著這些事情的來龍去脈,最后道:“明日晚上三更之后,你命那幾個看著盧盈的婆子,給她換上丫鬟的裝束,蒙了頭,帶到平章院里去。”
平章院是以前老鎮國公簡士弘同國公夫人盧宜昭住的上房院子,后來被盧盈占了。賀寧馨嫁過來之后,兩人還有過一番爭執。盧盈曾經在那里挖了個坑,想讓賀寧馨跳進去,絕了她同簡飛揚的后嗣。結果賀寧馨虛晃一槍,將簡老夫人誆出來之后,根本沒有搬進去。這事讓假的簡老夫人盧盈氣得中風,從此便開始走下坡路。
所以如果要喚醒盧宜昭的記憶,還原當年的場景十分重要。
賀寧馨便問簡飛揚:“你記不記得,你爹和你娘當年的上房是什么樣子的陳設?”
簡飛揚皺起眉頭想了一會兒,道:“不太記得了。我記事以后,就很少去平章院。我爹只許我在自己院子里待著,別說平章院,就連后花園里他同我娘一起住的小院子,我都沒有去過。”
簡飛揚小得時候,不知道爹爹為何不去娘的院子,反而天天去后花園一處不起眼的小院子里住。后來他回到東南萬州祖籍,偷聽到自己是庶子的時候,又覺得爹爹是個寵妾滅妻之人,先有自己這個庶長子的出世,后來又日日去后花園里妾室的院子里住,將嫡妻拋在一邊…
凡此種種,居然都是誤會。
簡飛揚嘆了一口氣,對賀寧馨道:“現在看來,幸虧羌族人沒有我們中原人狡詐。不然憑我的腦子,不一定斗得過他們。”
賀寧馨忙安慰他,道:“你不用妄自菲薄。打仗靠的是實力,陰謀詭計只能得一時之功。可是在強大的實力面前,任何陰謀詭計都不堪一擊。”
簡飛揚笑了笑,在賀寧馨臉上親了一下,道:“我媳婦說得話,就是好聽。”
賀寧馨嘴角微翹,道:“如果你不記得,我就按照一般國公府上房的陳設,將平章院的內室布置起來。”想了想,還是打算到時候再帶著娘親盧宜昭過去,問問她有什么印象,讓她幫著布置屋子,說不定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既然要在那里演上一出大戲,清場便是必要的。
簡飛揚便答應從安郡王那里借幾個緹騎的女番子過來,護住平章院的外圍,以免有人偷闖。
“你帶著二弟,躲到里面的隔間里去。我會事先在隔間的板壁那里,留下幾個縫隙。如果你們想看看當時的情形,也可以從縫隙里面看見。一不過就得辛苦二弟幾分,不能讓他出聲,也不能讓他弄出響動。”賀寧馨又對簡飛揚說道。
簡飛揚點點頭,道:“你放心,我會看緊他的。”到時候會將他堵了嘴,捆成個粽子樣兒。
賀寧馨躊躇了一番,又問道:“我想讓表妹也過來。她到底是盧家人,而且,她說不定還知道些別的事情。到時候,讓她同你們一起躲在隔間里好不好?”為了挽回簡飛振,賀寧馨也算是煞費苦心。知道簡飛振對盧珍嫻有心,如果盧珍嫻也幫著盧宜昭說話,簡飛振應該會仔細考慮吧?
從賀寧馨知道盧家人被滅,同楊蘭有脫不開的干系之后,她就對盧珍嫻爹娘的死,有了某種懷疑。原因很簡單,當時盧珍嫻的爹娘帶著她逃到簡家莊上的時候,正是盧家被滅的時候。楊蘭和盧盈想得是盧家人都死絕了,她們才能鳩占雀巢。那時候若是讓楊蘭得知盧家還有三條漏網之魚,會不會而留下盧珍嫻,不知是她們計劃之中,還是計劃之外的。
如果幸運的話,賀寧馨明日想將這些疑團都一網打盡。
其實很多事情,她自己都有猜測。如果明日盧宜昭仍然無動于衷,不能開口說話,賀寧馨打算來個虛者實之,實者虛之,看看自己能不能騙到盧盈這個騙子。
當然,若是她的布置起了作用,讓盧宜昭親自開口,揭穿盧盈的真面目,肯定比賀寧馨出馬更管用。
“飛怡那里怎么辦?一你打不打算讓她知道真相?”賀寧馨不是很確定。簡飛怡只是個女兒,將來總是要嫁出去的。讓她知道真相又能如何呢?白白讓她傷心而已。
簡飛揚也是同賀寧馨想得一樣,便道:“飛怡就算了。等這樁事了結,你就多上點心,尋個好人家把她嫁出去吧。她的年歲也不小
了。”
賀寧馨笑著應了,兩人忙了一天,也都累了,便各自歇息。
到了第二天,簡飛揚上朝去之后,賀寧馨便約了盧珍嫻一起去后花園東南角的小院子,親自帶了盧宜昭出來,往平章院里去了。
這些日子,賀寧馨天天過來,跟盧宜昭說說話,或是跟她一起做針線。盧宜昭已經對賀寧馨很是熟悉,偶爾還能看著她笑一笑。賀寧馨讓她做什么,她都會跟著去做。
所以旁人不能將她請出那個小院子,賀寧馨卻可以。又加上有盧珍嫻跟著,盧宜昭臉上的神色更是祥和。
一行人來到平章院里,賀寧馨命丫鬟婆子都等在外面,不要讓人闖進來。自己和盧珍嫻一起,1小心翼翼地扶著盧宜昭進了平章院上房的內室。
只見內室里如雪洞一般,諸般帳簾陳設都被賀寧馨事先收起來了,等著今日再重新布置。
看見內室里擺放的家私,盧宜昭的眼里出現一絲困惑的神色,眉頭更是不由自主的跳動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