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就在看折子的時候,康熙和儆恪正在寢殿里說著話,老爺子憧憬著中秋節后,再出去溜達一圈兒,正和女兒說著塞外廣闊的天地,一望無際的草原,白云和正群結隊的牛羊。正說著,吳書來進來,七老八十的年紀在這位大總管身上仿佛不起作用,他依然來無影去無蹤,
老總管進來,對儆恪做了個揖,儆恪直接就站了起來,看著他在康熙耳邊耳語了幾句,看自己阿瑪嘴角往下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她很識相地退后一步:“兒臣先告退了。”康熙擺擺手:“去吧,晚上再來一起用膳。”“兒臣領旨。”儆恪退出去。
老爺子面容一整:“吳書來……”
“奴才在!”
“擺駕清溪書屋”
背對著門口站著,康熙到的時候,看見的是他的背影,寶藍色常服,佝僂著背,后腦勺的頭發也已經夾雜了銀絲。就是這個背影,讓老爺子又軟了心,他阻止了吳書來的通報,就站在門外靜靜地看著。
不知道身后有人,暢春園的規矩,外面的奴才不準入內。他的跟班和護衛都在園子外面等著。老爺子沒到之前,他就已經對桌上的折子失去了興趣,這些折子都是他早就看過的,加上高士奇一案早已審結,蓋棺論定。完全沒有什么好擔心的。
但是四爺對一件事的分析能力就是強,他能把很簡單的事情復雜化,把復雜的東西謎題化。他想從這些舊折子里看出一點老爺子對目前江南現狀的態度,順便也看出小狀元去當這個揚州知府,老爺子究竟想要達到什么目的。
分析來分析去,渾然忘了自己身處是暢春園,是皇阿瑪的地盤,所站的地方又是清溪書屋。他不自覺地拿著折子轉了個方向,想找個地方坐下來慢慢看。怪也實在難怪他從進暢春園到現在,已經過去一個半時辰,也就是三個小時了,沒有人聲也沒看到皇阿瑪的半點影子,到底不是受過訓的侍衛,精神難免松懈。
就在他轉身撩起袍子準備坐到椅子里的時候,眼前突然出現的陰影讓他大吃一驚,赭石色的袍子,想也不想,放下折子頭也不抬就閃身跪倒:“兒子給皇阿瑪請安。”
康熙扶著吳書來的手和顏悅色地:“坐,坐下說話。”一邊還指指身邊的位置。低著頭還跪在地上:“兒子不敢,兒子知錯了。”康熙走近他,一彎腰一探手,并不碰到他:“起吧,你站在這里,等得也幸苦。起來,坐了說話。朕有事要問你。”
這才起身卻并不敢坐。康熙這才一側身,坐到了剛才想坐的那個位置里:”來人,賜座。”屏風后面閃出兩個小太監端出了一個繡墩。的臉頓時僵了,原來里面是有人的。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老四啊,這些個折子,你都看過吧?”康熙不緊不慢地開口。
“回皇阿瑪的話,兒子是看過一些。”回答。
“嗯,是不是覺得這些個言官太吹毛求疵了?”康熙眼里似乎有些笑意。
“回皇阿瑪,兒子覺著,言官們盡職盡責是好的。只是,他們喜歡把事情擴大化的做法,兒子不敢茍同。”如是說。
“依你之見這些個折子,理應全都以密折的形式送到你那兒去?”康熙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狀似隨意地說。眼角的余光卻一直都在看的表情。
“兒子不敢,養心殿人多眼雜,這御史臺的折子與別家的又大不相同,兒子以為不妥。”直言不諱。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御史言官如果不是每件事都大張旗鼓的,義正詞嚴的,一而再再而三的上奏,繁忙如你,又怎么會注意到他們呢?是人,耳根子都有軟的時候,都有聽不進良言的時候,如果他們不是這樣堅持不懈,朕養著他們做什么?朝廷設立御史衙門做什么
“皇阿瑪教訓的是,兒子記住了。”起身,一躬到底。心想老爺子這是在為言官們求情,不想讓自己回去后收拾他們。哎,人老了,沒脾氣了。手段到底是不如當年了。
康熙點點頭,一抬手示意他坐下,慢悠悠地說了一句:”哎,老四啊,你剛才說這些個折子你多少看過一些,有沒有讓你覺得印象深刻的?”
“回皇阿瑪的話,言官們的折子向來都是量大,內容么,都是差不多的,并無印象非常深刻的,高士奇一案曠日持久,到后來,言官們上折子,都是抄襲,并無新意了。”如實以告。
“都是抄襲,說的好啊■天下文章一大抄嘛,老四你也沒少抄朕的折子啊!”康熙端起茶碗又喝了一口茶,瞇著眼看。
的臉一下子煞白,跪倒在地:“兒子,兒子不敢,請皇阿瑪明察!”
“啊,朕剛才問你,這些折子里,有沒有你眼熟的,印象深刻的,你竟回答沒有!你可知道,這些折子都是哪兒來的么?”康熙不叫“老四”了直接喊起了名字。
身體一抖:“兒子不知。”
“你的內書房,布置得很別致啊!”康熙的臉色不復溫和模樣。
這才知道,老爺子要興師問罪了,他家的內書房按照乾清宮書房模樣歸置,原說也不是什么不可饒恕的罪過。監國多年,耳濡目染養成了習慣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關鍵是老爺子前一句抄折子,后一句折子是哪兒來的,讓的心徹底降到的冰點。他拿擱的本章,都是當天抄好,原件就地銷毀的,用的人又都是自己最親信的奴才,他又怎么會想到在背后做了手腳,老爺子因為一直都沒有收到御史臺的消息疑心到了他家,把那些原件又悄悄換了出來,如今所能找到所有彈劾高士奇的本章,都出自雍王府內書房。
還以為他看到的是御史臺另外遞給康熙的部分,因此沒有起疑心,就像他說的,御史臺的折子只追求量大,不追求新意,這幾十封折子內容都是一樣的,甚至是一個人手里抄出來的也是常事。
可是現在,老爺子直指痛處,指明這些折子就是從你家來的,我還沒死呢,你就把公文往家藏了,我要看幾本折子還要到你家去偷。即便是以前看家的時候,老爺子都沒有這么憋屈過,心里恨極,想著這些個兒子們,一個兩個都是輕骨頭,捧不得,捧起來的,一頭頭都是白眼狼。
我待你不薄啊,賜了韜光養晦的牌匾給你,你的爵位晉升速度又是除了太子之外最快的,被議處的時候,你就是唯一的親王了。
朕知道你一直羨慕的監國位置,也知道你是工作狂,片刻閑暇都能讓你骨頭發癢。你想要的朕都給你,你嫉妒家的孩子養在朕身邊,朕就把弘送回去,把弘歷帶進了坤翊宮。你想拉攏佟家,你請隆科多吃酒,朕有說過半句話么?
如今,你是怎么對待朕的?欺上瞞下,私立小朝廷,把折子明目張膽的搬回家去,連抄都懶得抄了,御史臺在你手里完全廢了功能,朕的好兒子啊,在身邊呆了這么多年,朕以為你引以為戒了,沒想到你是青出于藍啊!
“,朕昨兒個收到你二哥的信了,匯報說他家那媳婦兒,又給他添了個閨女,把他高興壞了。還說天氣轉涼了,這地里的玉米都還是結穗兒了。如今,他算是懂得種什么因就結什么果了,你呢?”康熙忽然把話題轉到了身上。
“兒子不敢,兒子確實沒有做出半點對皇阿瑪不忠的事來,請皇阿瑪明察!”到了這個時候,除了抵死不認,已經沒有別的辦法想了。
康熙也不管他說什么,繼續自己的話:“朕立在太廟的那塊碑,上面的內容,你看過不止一次了吧?朕為什么將它立在太廟?就是為了警示后世子孫,切不可違背此詔。你違背過嗎?”
“兒子,兒子不敢違抗!”閉了閉眼,終于知道在劫難逃了。
“不敢違抗,不表示沒有違抗,來人,呈上來!”此時的康熙再也沒用了慈眉善目的老父親形象,而是恢復成了鐵腕帝王的模樣。
小太監進來,捧了一個盤子,往面前一放。康熙冷得掉冰渣的聲音傳來:“這東西,你認得吧。”瞄了一眼,一下子沒跪穩,坐倒在地。盤子里面裝的不是別的,是一小塊人的皮膚,上面有一個數字編號,這是他家暗衛唯一的記認標記,就是在右肩上,有一個數字編號的刺青。
當時,派人去刺殺遲遲未有消息,也想到可能是老爺子派去保護的侍衛強大,自己的人沒得手被滅了。卻沒想到他們連河北都沒到,目標的影子都沒看到就被人給滅了,證據還落在了老爺子手里。
“你回去吧,回去看看,自己回去看看,你做了多少對不起朕的事情,自己慢慢反省吧!來人,送雍親王回府!”康熙一甩手,茶杯在面前摔成了瓷片紛飛,仿佛看到成了碎片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