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半晌午的時候,錦卿正安靜的立在汪祁昌身后,看著他如何給病人診脈開方,就聽到大堂里丁臨河喊道:“顧錦卿,有人找你!”
錦卿聞言,先看向了師父,汪祁昌點了點頭,錦卿這才輕手輕腳的出了東屋,轉身關上了房門。
葉瑋安站在大堂里,微微笑著看著錦卿從東屋里出來,一身玄色罩袍,鑲著掐絲銀邊的腰帶綴滿了米粒大小的珍珠,如墨的黑發整齊的用玉冠束在了頭頂,玉樹臨風的站在大堂里,讓人一眼就看到了。
錦卿驚奇的問道:“你怎么來了?”聲音帶著自己都察覺不出來的喜悅。
葉瑋安笑道:“前天從公堂分別后就再沒見到你了,想來想去放心不下,便來看看你,過的好嗎?”
錦卿笑嘻嘻的說道:“好的很呢,師父對我可好了!”
柜臺處的丁臨河陰陽怪氣的說道:“顧錦卿,醫館是個嚴肅的地方,要打情罵俏到別處去,別在這里礙眼!”
葉瑋安聽這話,頓時皺了皺眉頭,一雙溫潤的眼睛此刻卻隱含著怒氣,瞧向了丁臨河。
丁臨河嚇了一跳,這人身著華貴,氣度也不似一般人家,那一瞪眼的怒氣和氣勢渾然天成,丁臨河氣勢上頓時就矮了一截,訕訕然不敢再說什么了,丁臨河站了幾年柜臺,察言觀色的能耐還是有的,那人不是自己能惹的起的。
錦卿忙拉著葉瑋安出去了,葉瑋安是她的朋友,她不想讓她的朋友受到這樣的對待,可眼下她拿丁臨河沒辦法,只好退讓一步了。
葉瑋安沉默的跟著錦卿到了店外,卻沒再說些什么,錦卿心里有些感懷,到底是大戶人家出身,禮節上做的十足,別人不說的事情他絕對不問。
葉瑋安果然沒再提起剛才的無禮少年,只笑著問了下錦卿學了什么,錦知在家過的好不好,錦卿和他在路邊聊了一陣,卻有些心不在焉。
汪祁昌在生活上馬馬虎虎,可對于醫術卻是極為嚴謹認真的,她今天是第二日來學醫,若是在外面耽擱的久了,只怕師父會對自己有意見。
葉瑋安早瞧出了錦卿不在狀態,問候了幾句便笑道:“我今日來辦些事,順便來看看你,你沒事我便放心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錦卿自然瞧的出葉瑋安是在給自己臺階下,低著頭笑了笑,心里充滿了歉意,不過只要葉瑋安還在清水縣,那見面的機會就多的是,想到這里,錦卿便爽快的和葉瑋安揮手告別了。
剛回到店鋪里,錦卿還未來得及收起喜悅的神色,丁臨河便靠在柜臺陰陽怪氣的說道:“喲,看不出來啊,長成您這樣都能傍上有錢公子哥?!”
錦卿猛的頓住了腳步,氣憤的瞪住了丁臨河,“你胡說些什么!”
此時店里店外有著不少病人,一聽有八卦立刻豎直了耳朵,眼都不眨的盯著這兩個人,生怕錯過了什么勁爆的消息。
孫掌柜此時不在店里,兩個坐堂大夫根本是看好戲的態度,而汪祁昌此刻正在東屋診病,他是決計不會理會這等雞毛蒜皮小事的。
“我哪里胡說了!有眼睛的都看出來了,顧錦卿你是得了便宜還賣乖,既然攀上了有錢少爺還賴在這里干什么?學醫多辛苦啊,當大戶人家的姨娘不是更容易?喲,小人給您賠不是了,您馬上就要飛上枝頭當鳳凰了,您大人有大量,可別記得小人有做錯的地方……”丁臨河盯著錦卿,話越說越難聽,臉上滿是譏諷。
錦卿雖不在意不相干人的眼光,可到底是個要臉面的人,原以為丁臨河只是年紀小,脾氣暴躁性子不好,可現在看來,心理上都有毛病了。
本來錦卿就不是個好脾氣的人,現在被丁臨河言語一激,表面上看起來不動聲色,實際上早就火冒三丈了。
“孫掌柜說你早年喪母,果真不假。看你這樣子,也不像是有娘教養出來的!你爹若沒教你怎么說人話,滾回家學會了再出來,省得丟人現眼!”
錦卿盯著丁臨河,看著他白嫩的面皮由白變青,再漲的通紅,嘴上的話卻是慢條斯理,一字一句說的清清楚楚,半分不畏懼丁臨河兇狠的目光。
屋里的病人大夫都屏息看著這兩人,跟斗紅了眼的斗雞一般,直到東屋里傳出來一聲咳嗽,汪祁昌的聲音穩穩的傳了出來,“錦卿,在外面瞎晃悠什么,還不快進來!”
錦卿聽到師父的聲音,知道師父是在給自己解圍,扭頭掀開簾子進了東屋,她自認不是什么良善之徒,別人若強在她身上加污言穢語,她也不介意揭別人的傷疤。
進了東屋,汪祁昌微瞇著眼睛看了錦卿一眼,翹著胡子咕噥了句:“小丫頭脾氣倒挺大!”
錦卿氣哼哼的站到了汪祁昌身后,一言不發的看著汪老頭診脈,心里滿是怨氣,自己的徒弟受欺負了也不說幫忙,真不夠意思!
等到看完最后一個病人,已經是中午了,汪祁昌摸著胡子考校了下錦卿,讓她回憶了第一個病人到最后一個病人的脈象、癥狀以及對應的方子,錦卿都準確無誤的答了出來。
汪祁昌頗為滿意,他已經七十歲了,一輩子見過不少人,號稱是“神童”的也見過不少,錦卿這樣的資質算不上是腦袋聰明,離過目不忘還差的遠。
可錦卿有個優點,就是專注認真,在她做事的時候總是很用心,旁騖雜念,對用藥方面也很有天分,這就注定了勤能補拙。
當初汪祁昌愿意收錦卿為徒,固然是看中了她那無師自通的新奇治療手法,同時也敏銳的注意到了這女孩子身上的特點,好好培養,絕對是個好苗子。
學醫枯燥嚴謹,需要耐心,只憑聰明,難成大業。汪祁昌捻著胡須,微微笑著看著錦卿,素凈的小臉上猶自還帶著忿忿然的神色,怕是還在跟那丁小子生氣。
“喲,還在生氣啊?”汪祁昌笑瞇瞇的說道。
錦卿哼了一聲,揚頭道:“欺人太甚!一個男孩子說話這么下流,簡直是無恥!”末了,錦卿覺得罵的還不夠解氣,又加了句:“可憎!”
汪祁昌瞧錦卿那氣的幾乎要冒煙的樣子,嘿嘿笑了起來,從懷里摸出了一枚銅錢。
“錦卿啊,這做人呢,就跟這銅錢一般道理,要外圓內方才行。”汪祁昌說著,從椅子上彎腰,把銅錢立直,順手滾了出去,銅錢骨碌碌的滾了好遠,直到撞到了墻才停了下來。
錦卿看著奇怪,見師父一臉正色,也不敢多問,只是眼神透露著疑惑。
“這銅錢外表是圓的,所以才能向前走的遠,若跟內里一樣是方的,可就寸步難行了。你瞧師父脾氣沖,可該忍讓的時候還是要忍讓的,做人啊,要能屈能伸才行。”汪祁昌嘆道。
錦卿大為感慨,她原以為汪祁昌除了會醫術就只會打馬吊了,沒想到還有這番人生感悟,見地頗深啊!
“師父,我懂了,多謝您的教導。”錦卿拱手行了個禮,恭恭敬敬的說道。
汪祁昌頗為受用錦卿恭敬的態度,一高興,索性多說了兩句,“就算是丁臨河,抓了這么多年的藥,對于藥材分辨上,也是比你強的。熬過藥后的藥渣,端到他面前看一看聞一聞,他就知道原來熬的是什么藥,這點上,你還差的遠啊!”汪祁昌說道。
“可,可他說話實在難聽……”錦卿嘟囔道,鞋底來回磨著地面,心里滿是不爽快。
“丫頭啊,你很有靈性,治病的法子也很新奇,可你沒有完整的學過醫,就像一座高樓沒了地基,就算知道些治病的法子,終究入不了殿堂也長久不了。”
“是,師父說的是。”錦卿有些赧然。
“現在丁臨河處處擠兌你,那是因為你還不如他,他不服氣你。若是你比他厲害的多,他哪里還敢擠兌你啊?還不得處處小心巴結著你?
你看店里坐堂的兩個大夫,哪個放出去都是好手,可見了老夫還不是恭恭敬敬的,那就是因為老夫比他們強,能在老夫手下做事,他們也覺得光榮。”汪祁昌說道。
錦卿心里很是感動,她兩世為人,不是不懂得這個道理,只是自己到底性子硬,脾氣又急又倔,臨到氣頭上便失去了理智,如今汪祁昌算是點醒了她。
“師父,您放心,我以后不會再跟丁臨河起意氣之爭了。”錦卿認認真真的保證道。
汪祁昌摸著胡子看著錦卿,點著頭笑的一臉慈祥,錦卿看著就有些鼻酸,她得多有運氣,才能遇到這么好的師父。
就在錦卿感動這當口,東邊棺材鋪子遠遠傳出了一聲吼,“汪老鬼,你到底還來不來?就等你了,三缺一!”
汪祁昌慌忙跳起來就往外跑,嘴里還叫道:“壞事了,只顧跟你說話忘了正事了!”又朝東邊嚷道:“來來來,一定要等我啊!”
等跑到門口,汪祁昌又轉身腆著笑臉對錦卿說道:“乖徒弟,記得給為師送飯啊!”說完,還不忘撿起先前丟到地上的銅板,揣進懷里,頭也不回的往東邊跑去,急得好似屁股著火了一般。
錦卿木著臉看著師父跑走了,無力的撫額,剛才幻覺了吧?那個高大又慈愛的師父形象一定是自己的幻覺……